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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立春很快就过去。
初春化雪的时候是最冷的,凌韶带着薛渝来到那片藏着邱静水和薛倾凤二人的山林祭拜。这么些年了,凌韶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看着分头已经一丈的草,就连墓碑也都已经掩埋在杂草之中,凌韶轻轻拨开挡住墓碑的草,墓碑上清晰的露出墓主人的名字来。
当年她亲手埋葬了邱静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看着如今这番情景,想来这十八年,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过他们。
“阿渝,给你爹娘上个香吧。”凌韶沙哑的的声音响起。
薛渝点了三炷香,跪在了邱静水的坟前,怔怔的望着墓碑之上的名字 。
她的亲生父母,就是埋在这片杂草之下,而她终于可以来祭拜他们了。
尽管薛渝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但薛渝无数次都会梦见,她的娘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你跟你娘长的很像。”凌韶微微叹了一息,“你是她用尽最后一口力气生下来的,阿渝,不是你娘不爱你,是你娘没法待在你身边照顾你,即便他们不在了,你也要对他们心怀感激。”
薛渝点点头,凌韶不止一次跟她说过自己的爹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薛渝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她父母的意思,因为她知道自己父母绝对是爱自己的。
临了,薛渝将那三炷香插在了邱静水的坟前,又将坟前的杂草给一一除去。
“阿渝,今后你也要多多给你爹娘上香,知道吗?”
薛渝垂首,道:“我知道了。”
五雷山昆山派。
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的房间里只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就好像深深的睡熟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床上躺着的这名女子便是昆山派掌门邱青川的妻子宋潇潇,她已经在床上沉睡了十九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投射在一旁的铜镜上。
即便宋潇潇沉睡了十九年,但这房间里却干净的一尘不染。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仿佛是怕吵醒床上的女子一样。
一名玄衣束发的中年男子轻轻关上了门,眼色之中尽是疲惫。
邱青川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女子,眼底浮上一丝淡淡的哀愁。
即便是过了十八年,岁月却似乎没有给这个男人留下多少痕迹,只是相比当年,多了一份稳重,身上再也没了当年锐利光芒,只有洗尽铅华后沉淀下来的平静。
邱青川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处透进来的阳光,这个世界,似乎寂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潇潇,承致长大了,我想不日之后,便让他接手掌门一位,那时候,我便带着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不管你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或者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了,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
只是,宋潇潇还能原谅他么?
邱青川看着宋潇潇略显苍白的面庞,当时他的确保住了她的命,可是她醒来的概率却是千分之一,不过,那又如何?若是她会离开,他宁愿她一直这样沉睡下去。
五年前,他主动让出武林盟主一位,但因为十九年前那场五丈崖之战实在太过残酷,导致整个武林元气大损, 所以,即便一时没有武林盟主,武林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当一切波澜都归于平静之后,才会发现,曾经触手可及的那些美好,却都成为了遥远的过去。
当邱青川关上门的那一刻,床上女子的手指略微动了动,之后便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凌韶的身体越来越虚,咳疾一日比一日还严重,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原本自己可以活到夏天,现在看来,连春天都不一定可以熬的过去了。
魏乘风端着一碗汤药递给坐在床上的凌韶,坐在了她的身边。
“多谢你了。”凌韶苍白一笑,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其实喝不喝药都已经没有用了,凌韶已经病入膏肓,如今吃药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气色好一些而已。
“你不打算去看看他?”魏乘风终于说出了多日以来自己心里想说的,凌韶剩下的日子不多,可自从凌韶入关以来,却没有去五丈崖看一眼。
即使凌韶不愿意提起李红衣,但他知道,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依旧是李红衣。
“既然你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他,为什么不想着回他的坟前去看看?”
凌韶略显浑浊的眼神再次空洞,她还有什么样的脸面去见李红衣呢?
“这样颓然的我,恐怕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罢了。”
魏乘风望着死寂一般的凌韶,说道:“不管如何,人生就不该有遗憾。曾经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既然想着他,那就去看看他。”
凌韶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
一个清晨,薛渝来到凌韶房门外敲门准备叫她用早饭,可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她。
“姑姑,姑姑你在吗?”
推了推门,薛渝才发现门并没有锁。
屋内空无一人,薛渝才发现床上的被子叠的好好的。
“姑姑!姑姑!”薛渝没有由来的慌了,她夺门而出,朝着院内喊了几声,将魏乘风和魏清涵都给吸引了过来。
“怎么了?”魏清涵率先出来的,见到一脸焦急的薛渝忙问。
“我姑姑,她不见了。”
魏清涵立刻跑到凌韶居住的房间内,细细环视了四周一圈,只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薛渝连忙将那张纸条拿起来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阿渝,姑姑走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跟着魏叔叔,不必找我。”
薛渝看完,心急如焚,姑姑为什么要走?难道姑姑不要她了么?
“姑姑,姑姑。”薛渝只觉得心中难过万分,大大的眼睛里
含着丝丝晶莹,从小到大,她和姑姑从来没有分开过,为什么这回姑姑会不告而别?
“姑姑的补未完全好,为什么要离开?若是除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我要去将姑姑找回来!”说罢,薛渝将眼泪狠狠的擦干,无论如何她都不要跟姑姑分开。
可她刚转身没有走几步,魏乘风便出现在门口。
“不必找了。”
薛渝看着魏乘风,疑问道:“为什么?”
魏乘风沉默片刻,道:“你姑姑她不会再回来了。”
薛渝一听,心里明了了几分:“魏叔叔,你知道我姑姑去了哪里对不对?”
魏乘风叹了一息,她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那人,去找他去了。
“魏叔叔!”薛渝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魏乘风面前,哀求道:“我求你告诉我姑姑的下落,我很担心她,为什么姑姑要不告而别?魏叔叔,姑姑就像是我的亲娘一样,我不可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我求你,告诉我姑姑的下落!”
魏乘风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薛渝,终于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忍,她叹了一息,沉沉说道:“你姑姑她——原本日子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光是薛渝,就连魏清涵都觉得震惊 。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薛渝都没有想过凌韶最终还是那么快离她而去。
“什么?魏叔叔,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魏乘风看着泪眼婆娑的薛渝,点点头。、
迟早都是要让薛渝知道的,他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对凌韶情深意重,他不想让这个孩子抱憾。
薛渝紧紧抓住魏乘风的衣袖,哀求道:“魏叔叔,你告诉我姑姑的下落好不好?我只想见到我姑姑,她究竟去了哪里?”
沉默了片刻,魏乘风终于说道:“好,我带你去找你姑姑。”
临海的山崖边,茂密的海棠树葱葱郁郁,红的白的海棠花开满了枝桠。
海棠树下,那座无碑的坟上早已长满了碧草。
凌韶蹲坐在坟前,怀里拿着一块木板,正用那把雪花刃一刀一刀的刻着名字。
最后一刀刻好,她已经开始微微喘气。她吹去那块木板上雕刻下的木屑,满意的看着上面的名字。
今日的凌韶,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可以收拾了一番,脸上略施粉黛,竟然恢复了平常不曾有的光彩和红润。今日的她,似乎又变成了多年以前那个红镜阁的左护法,但这一切,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她枯瘦的手指轻抚着那块木板上的被她一点点雕刻的名字,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柔和。
“我来看你了。”凌韶看着被风吹动的海棠枝桠,无声一笑,“这次,我真的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凌韶紧紧抱着怀里那块木碑,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那个绯衣男子在阁楼上,迎着微风,负手而立,对她说道:“小韶,嫁给我,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她嘴上说着不允许,可实际上,她的心里还是出现过那么一丝雀跃。
所以,她爱他,只是,当时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想要后悔的时候,却发现一切早已成空。
她想要的,只能在梦中和虚无里追寻。
那一切早就已经飘散在岁月的风沙之中,那一切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是红镜阁,还是当年那个为人忌惮的武林枭首,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而这一切,是她亲手毁灭的。
如今,她终于也要随着那人而去。
二十多年前,她没有嫁给他,如今,在临死这一刻,她终于不再被仇恨所控制,她终于可以嫁给他了。
往日,那十几年和李红衣的朝夕相处,他杀她满门,将她从鲜血死尸中带回,他教她武功,多少次二人共同浴血奋战,他曾不止一次说过,她是他最欣赏的人。
除了他屠了自己满门,他没有再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反而是给予自己他能给的一切。可是当初,她却只记得他的不好。
几乎是毫无预兆,喉头猛地一阵腥甜,一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鲜血洒在碧草之上,嘴角的血滴落在怀里的那块木碑之上,流进被她深深刻下的沟壑里,染红了木碑上的一笔一划。
“师父,你向来欣赏强者,如今这样的我,你会接受么?”
最终,她抱着那块染血的木碑,缓缓倒在坟前。眼角一滴晶莹,悄然无声的滑落进她的发鬓。
她苍白而满足一笑,红色的唇染着鲜红的血,与碧草相映,显得格外妖艳。
她缓缓阖上双目。十八年,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