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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等到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全数到齐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虽说这路途并不远,但是搁在这路上总是费了时间的。当然其中情由是可见得的,怎么说如今显赫出行的是皇帝,总归是要弄一番繁重的排场来显示皇恩浩荡,毕竟三年一度的狩猎盛宴,总不能马虎了。
天色渐晚,深秋夜风泛起,凉意袭人。好在事先早有准备才不至于一行尊贵之人餐风饮露,一番礼数完毕后,便各自回去所属的帐子里,稍作休顿等候稍后狩猎开始前的歌舞宴。而随行的宦官宫女们干起活儿来也麻利,片刻的功夫便布置好中央会场,让这些原本萧条冷清的地儿变得十分宏伟大气起来,纵然处偏远之地,仍不失皇室威严之风。
若沫随着霍策天一同走至帐子前,见霍策天似乎脸色闷沉不欢,也只能愧疚地干干看几眼,若沫不好开口问,一路上睡得死沉,怎么说都是自己丢人了。
再后来两人都不说话了,随后再看霍策天一如黑着脸,心底嘀咕了几声霍策天小心眼儿后,若沫干脆就不管了,干干站着怪凉的,还是进去里头好一些,总不至于两人都在这里干干吹着冷风。再撇去霍策天一眼,那铁绷着的脸色仍是不见好,若沫心下轻叹一口气,不再理他,自己便抬手掀开帐子的布帘来。
出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看似简陋的包房子,里面竟是样样俱全。在裸露沙土的地上铺上了一张钩花麻质大毯子,人踩了上面就没了声音一般。中央放着搁着没点上火的炭木的火炉,那炉子两旁还放上了两把新制木椅,是特地用来供人饮茶畅谈的。
再往里面走,隔着一道素布屏风,一张搁置了绣花被褥宽大的床赫然出现在眼前,被褥花样摊开显出一对戏水鸳鸯,格外引人注目。到床前,若沫悄然停住了步子,脖子一扭涩涩地回头看一眼霍策天,“王爷,咱们这几天都得一块呆在这了?”
霍策天原本还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看见她脸上那点紧绷的尴尬,觉得有趣了。心中那会儿憋着的怒气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迈出腿,走进一步,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玩味反问,“难不成你要出去?”说这个女人是蠢,都被骗来这儿了,才记得担心起是否要与他共处一室了。
“没有。”声音淡淡的,她就是想确定一下……
霍策天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垂下眸眼又不尽可爱的小脸,心里软软的一点一点塌下来。
可人儿,怎么看都惹人疼惜。
伸出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手指缠上她脑后披散的长发,轻轻划过指腹,末了,又再缠上。
“沈若沫,在外头,一定要记得跟在本王身后。”指尖还划着她的长发,目光停留在她发上还是柔和的,只是稍后再抬眼看去帐子那撕开一点缝隙的布帘时,霎时变得有几分阴戾,精锐的眸子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自然,他这副模样若沫看不见的。扎进他厚实的怀里,若沫的脸就这样贴在他胸口处,那衣领边沿处的钩住繁杂花样的金丝线磕得她的侧脸有些发痒,就是觉得痒痒的不痛快,没多大留意他的语气。轻轻将自己的脸颊挪了挪,最后只是轻声回应他。
“知道了。”
*
会场正中央不过十步远的大帐篷,正是皇帝歇息安寝之所。
“都安排得怎么样了?”皇帝坐于高座之上,面容虽苍老但眉目中却依然凝着强盛的精锐,此刻正敛着视线看去低下躬身请奏的太子,肃着脸色问话。
“回父皇,沈将军已领命,并且正着手准备,在城中筹备兵马。”此时回话,太子面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清雅。
“大约要多久到?”皇帝拧着的眉头久久未舒开。
“应该是三天后。”
话音才刚落,皇帝眉头拧得更紧,冷着脸色摆摆手,“不行不行,太慢了。”如今对付策王就那么一次难得的机会,若是在最紧要的关头费掉了珍贵的时间,那所有的功夫都算是白费了也再无机会除掉策王。心中念及后果,皇帝再看去底下的太子,便沉声道,“太子,攻人之城,必要趁人不备时。如今机会难得,朕断是不想看到有任何的疏漏,无用之人尽可废了。”
为求一朝成功不惜代价,这样的决绝果真是帝王成业之风范。听得自己父皇一番‘深意’话,太子只是面上掠过一丝清浅的笑,那笑容是极浅的,似有无奈也有讽刺。
“父皇,依儿臣之见,这次的狩猎期为六天,当中时间是足够的。另外,此次的兵马调动的动静是不小,倘若贸然带兵出城,难保会使京中百姓惊慌,造成民心大乱,到那时陷于困境,沈将军是顾不过来的。为慎重行事,调兵围堵之事父皇尚且还是急不得的。”太子一番话精细严谨的分析下来,面色冷静并无丝毫的凌乱,可见其初露显出的锋芒。
太子句句在理儿,皇帝自然没得反驳的。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其中利弊,只是如今事态紧张,是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松弛懈怠的,为了拔掉刺在眼里十多年的肉中刺,他这次必定是要付尽全力。
太子说得不错,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的,掂量着方才太子的一番话,皇帝继而是端着几分赞许的眼光看去面若清儒的太子,他这个儿子向来与他商讨政事,开始他以为自己是选错了人,如今来看,是错不了的。
心怀大计,面面俱到,是块能成大事的好料子。
心中打量太子一番,随后,皇帝面上才稍稍有些松缓,一时间也自个儿反思起来。面对着儿子,他似乎总是一脸肃色只问政事,在旁的事上,他确实是关心得太少了,就连太子的婚事都不多过问。他是这会儿猛然想起,才惊觉,太子是至今都未曾娶亲成家。
当真是不到紧要时刻,人是记不住要紧的事的。再看去太子,皇帝面上难得的染上一抹淡淡的笑,“说来,你早该是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原想着是让你母后张罗的,就一直没过问。如今看来,要你母后办成事是不多大靠谱。为今之计,只好让朕亲自给你指婚了。”说来,皇帝心中刚好有适合的人选。
太子一愣,没想到他父皇会突然提及这事,从前都是母后在他跟前询长问短的,他都是含糊过去,从未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当没这回事了。如今父皇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太子眉头稍皱,随后再上前婉转推辞道,“父皇,儿臣如今一心只想为父皇分忧,其余的根本无暇顾及。”
“这是什么话!男儿成家方才立业。”说着,皇帝便突然肃起脸色,用极为强硬的语气开口了,“选个日子,父皇亲自替你选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一是好来照料你起居,二是为你将来铺好路子。”命令一般的话语不容人拒绝,而这番关怀的话听去已经有了沉重的联姻气息。
这便是他的父皇了,权比什么都重要。此时太子心里除了暗自苦笑一番之外,似乎是没有其余过多的感受了。谁知道他至今未娶的原因为何?是若儿啊若儿。
原本他与若儿两情相悦,想是亲自来求父皇赐婚的,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父皇就将若儿许配给了策王,这道圣旨下来是那么突然那么草率。他忘记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的反应,只是记得当时他在寝殿中,愣愣呆看着一院子的含着花苞的水仙花,一看就是一整天。
心,应该是很痛的。
思绪飘远,到了沉重的往昔便停滞不前了。那张笑如三月里的桃花的脸,今后要转身向别的男人巧笑倩兮……那么深刻那么悲痛的感觉,是刻在心头的刺青,怎么都抹不去。
太子淡然收回思绪,转而向高座上躬下了身,“儿臣谢过父皇关怀,只是如今重中之重,当是如何擒下策王,眼下儿臣之事实在不必再深入了。”
这话说得在理,太子有意推脱,皇帝也不想一下子逼得太紧了,何况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策王的事,其余都暂且放一放罢。
“嗯,此事太子就多费些心思。”说起正事,皇帝苍老的面上那脸色又恢复了开始的冷沉,再而提醒道,“此事非同小可,行事之前切要思虑周全了。”
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面上经岁月辗转留下的痕迹刻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看去人已衰老了,但实际气魄尚存,精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如若一朝进退不得时,牺牲一些人也是必要的。”
入夜的空气有些凉,此时横在两人中间显得沉重了。
太子清俊的面上顿顿,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心里在做什么激烈的斗争一般,薄唇眯成一丝线,许久才敛着神色做出回应。
“是,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