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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回去的时候叶天歌仍在练剑,他神情专注,一招一式都挥洒自如,周遭的热度似乎全不影响他一般。
方淮破了他的剑势,凑到他边上,“张嘴。”
叶天歌懒洋洋地张开嘴。
方淮就把方才跟杜月要的那颗雪心莲子丢了进去。
雪心莲子算来比灵犀琥珀莲还要矜贵一点,世上仅存这一颗,清神之效非凡物所能比,方淮将它喂了叶天歌,便能暂时压住叶天歌身上的离夜雪的毒性。
方淮修的内功十分特殊,乃是阴阳两股,修行之时十分凶险,是以当日殷南秋便为他找来了这雪心莲子,后来发生太多事情,他最终也没用上,这雪心莲子还是留了下来。
他一直当作是殷南秋的遗物看待,因为怕睹物伤情,向来放在杜月那处。
今日自杜月手中要来,他本以为自己要心痛一番,却也并无甚么太大的情绪起伏,方淮眯眼看了看叶天歌,许是……心被填满了?
叶天歌冲方淮眯眯眼,道:“又苦又甜又凉,挺好吃的,还有吗?”
方淮失笑,“你当这是酥心糖呢,吃了一个还要一个。”
叶天歌蹬鼻子上脸,“没这个,有酥心糖也行啊。”
“没了,练你的剑吧。”方淮拍拍叶天歌的头,挪步往房间里走。
叶天歌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在挣扎什么,又似乎十分幸福。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又练起了剑。
回到房间后,方淮直奔床而去。
他已经四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逆乾坤离洛城不算远,平时骑匹快马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他去的时候太赶,日夜兼程,连换了几匹马,四五天的路程愣生生缩成了一天半,等到了叶家祖坟时,才发现自己是白担心一场。
却还是不放心,暗中跟着叶天歌转到浮生阁,又转到桐花社,陪他待到晚上,又同样紧急地赶了回来。
连着回程的日子,叶天歌几乎睡了两日,他却从没合眼。
纵然修习的内功特殊,他如今封住了属于阳的那一股内力,四肢百骸皆清凉,撑了四天,他还是疲累的。
是以一沾被褥,他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并不安稳。
往事如绵延不绝的血液,在他梦里汇聚成汪洋大海,由大风带动色彩,惊起滔天巨浪,将他整个淹没,又有大鱼腾跃,驮他出得海面,只是霎时,他又淹于巨浪,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指甲将手掌掐得惨白,他睁开眼睛,已经是中宵,夜色浓重,房间里十分漆黑,惟有床边一盏昏灯燃着,能叫人看出一点房间的轮廓来。
右边手臂又酸又麻,方淮一转头,就发现一个人正搂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酣然畅然。
是叶天歌。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好,茫然盯着某处,想了良久,他又闭上眼睛。
管他。
睡了便不知了。
叶天歌却不想他安生地去睡,撒开了他的胳膊,磨蹭着往他胸口蹭,不多时,整个头的重量便都压在他胸口处了。手也不曾老实,伸进他内衫里,在光滑的皮肤上游走,还带走某种节奏,似乎把他当作了琴,而叶天歌是在弹某首曲子一般。
方淮拍拍叶天歌的脑袋,“别闹,叫我睡会儿。”
叶天歌一动不动,声音软糯糯的,“你以前都揉的。”言下之意竟是嫌他现在粗暴了。
方淮只好亲手将这尊大神的头挪到身侧,自己也侧了身,凤眼半睁半闭,显出几分平素微不可察的疲累来。
他吻吻叶天歌的眼角,声音也是有些疲累的沙哑,“小天,”将叶天歌扣入怀中,“你呀……”
没有后半句,方淮许是太困,话未说完,直接就睡着了。
叶天歌也不扰他了,乖贴地窝在他怀里。寂静的长夜,真是万籁俱寂,叶天歌能听见方淮的心跳,他甚至确定,只要他轻轻出手,掐住面前之人的脖颈,方淮就必死无疑。
只是他并不想伤害方淮,他知道,方淮同样也能这样做,但方淮也同样不想伤害他。
他们算得上是生死交托了。
只是还算不得全交信任。方淮有太多秘密,他有太多心思。
不能剥掉所有假装,就不能真正亲密无间。
不过,如今这样也很好了。
甚至,极好极好了。
叶天歌执着地听着方淮的心跳声,忽然之间就想笑,想要大笑。
上苍眷顾,叫我得逢此人。
叶天歌窝在方淮怀里,思绪几乎翻转了一整个夜晚,直到天亮之时,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下,再醒来,却已不在逆乾坤里了。
他处在一辆马车的内厢中,正扒拉着方淮睡着。
一抬头,就对上方淮的眸。
“醒了?”
听见方淮探询,叶天歌立刻垂头,在方淮襟前蹭蹭,含糊不清地道:“没醒……”
方淮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左右离江阴还远,继续睡吧。”
“去江阴?”叶天歌突然想起来方淮说过的找顾如风给清光剑再寻一把剑鞘的事,立刻就坐起来,“我的剑你带了没?”
方淮指了指内厢里的小桌,清光剑裹了层层白绸,就在那儿安静地待着。
叶天歌立马又扒拉回去,手指头揪着方淮的腰带,又道:“应该不是专门去寻剑鞘的。”他顿一顿,“我们去江阴到底干什么?”
“逼婚。”
叶天歌的眼睛登时就亮了,“逼谁?”
“李……咳……你继子。”方淮也跟着顽笑。
叶天歌突然想起来那天那个没问完的问题,立刻恶狠狠地开口:“你还没说,原配是谁!”
正在赶车的李慕凑进来一个头,“鸟毛说原配都丑,所以我们决定了,如果教主找的夫人好看,就叫后娘,要是太丑了,才叫娘。所以没有原配!”
方淮冷冷地看他一眼,李慕才发觉说漏了嘴,立刻回头,当做自己没进来过一般,乖贴地去赶车。
然而他实在已经进来过,于是叶天歌问:“教主?”见方淮面有不豫,叶天歌的手一紧,方淮腰带上便多几个褶皱,他慢吞吞地开口,“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方淮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愿说。”
李慕的脑袋又凑进来,“我来说我来说,当年令人闻之色变的大如意教,如今只剩下三个人,教主是嫌说出来丢人,哈哈哈哈哈……”
李慕夸张地笑,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连拉车的马都为之折服,于是在他的笑声停止之际,马车忽地一阵颠簸,连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不少。
方淮立刻推着叶天歌坐起来,一提步将李慕踢出去,随后闪身出了内厢,使个轻巧的力道,他将那匹惊了的马打昏,又扶住车厢,马车这便停了下来。
“右护法笑一笑都能把马笑惊,能不丢人吗?”
李慕垂下头不说话了。
叶天歌方才不明状况,这会儿全然了解了,不由捧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像是要把前半辈子没笑过的全在这一刻补回来。
大如意教,果然大如意。
教众一个个都颇让人愉悦,尤其是……叶天歌看一眼方淮,尤其是教主,看起来也并不算多靠谱,却总想让人依赖。
叶天歌眯着眼,冲方淮说:“哎,要不你嫁我吧?我保证你是正房,我们家原配绝对不会被说丑,你考虑下?”
“不嫁,”方淮摆手,“只娶。”
“怎么?嫌弃?”
方淮一本正经,“你比我低。”
叶天歌默然。
马昏的时间不算长,是以三人在上述一番对话结束没多久便又启程,直到抵达江阴,方淮都没再开口,叶天歌亦然。李慕倒是想说话,只是思及之前的惊马事件,多少有些羞赧,也不好意思打破这静默,一个人赶着马车,来回地哼着一段小调儿。
叶天歌听了几遍才听出是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听着听着,他忽然有几分怅然。
只因这一首剖白心迹的词,李煜便失了性命。
原来人生在世,竟是要靠伪装才得以生存的。
如斯凄凉!
正哀然慨然,杜月的声音打断了他。
李慕曾在江阴置了一座别院,一直疏于管理,于是杜月便骑着小白,先他们一步来了江阴,将别院收拾罢,她便在别院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
叶天歌下了马车,才发觉不仅只有杜月在等他们,还有另外一人。
黑袍白发,面容清秀而带有病色,正是他的二师兄顾如风。
“二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四……小师叔给我递了消息,叫我在这儿等。”
叶天歌便看向方淮,“原来真的不是发须齐白的老头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
“当然,”叶天歌严肃正经,“谁让你比我高。”
这人怎么还变得这么小心眼呢?
方淮心头慨然,轻咳一声,算是将这个话题揭下不表。他幽幽地看了一眼叶天歌,转过头道:“都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