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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那儿是刀山火海,也许那儿是地底深渊,也许那儿有无尽危险,也许那儿将会噬人性命,只是,比起虚无的风,那儿更叫人能觉出真实的存在。
比起虚无的风,那儿不会有背叛。
方季坐在屋顶上,遥遥望着天上的圆月,语气不明地说着这些话。
年幼的方淮坐在他身边,他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些话。
于是他问:“父亲,那儿是哪儿?”
方季叹了一声,“写,那儿就是人间,我们所生活的地方。”
方淮依然不能明白,他却不再问。
他天生是个聪明人,即便他如今才七岁,他已经知道有些话不是他该问的,他已经知道有些事情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从屋顶上跳下去,他的武功已经很不错,轻功尤其得好,遂是他走到点着灯的屋子前时,正在哄方浚睡觉的殷南秋并没有立刻察觉。
方浚今年五岁,和他小小年纪便像个大人一般的姿态不同,这小家伙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步伐蹒跚地向人走来时,活脱脱像个会移动的白玉包子。
这包子如今哭闹不休,任殷南秋如何哄说都不肯乖乖睡觉,殷南秋无奈至极,一转头瞥见向这边缓缓走来的方淮,眼前立刻一亮,向他招徕,“淮淮,快过来!”
“徐蛋,”殷南秋又转头看着方浚,“现在你哥哥来了,你可以睡了吧?”
听见殷南秋说这句话,方浚停止哭闹,看着加快步伐向这边走来的方淮,立刻眉开眼笑。他用脚蹬了蹬殷南秋,“娘,哥哥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殷南秋瞪大眼睛,“徐蛋,你可真是个混蛋。”
这徐蛋却径直不再理她,光着脚丫子就下了床,摇椅晃地跑到方淮面前,一把铺进他怀里,“哥哥,娘好烦。”
方淮:“……”
“太不要脸了!”殷南秋带着满腔悲愤走出屋子,她这小儿子极黏大儿子,简直不需要她这个当娘的,虽然她觉得哄儿子十分麻烦,可是如今儿子不需要她哄,却更让她觉得难受。
纵身到屋顶上,她拍了拍方季的肩,“兄弟,别再想你那老朋友了,来,切磋切磋。”
“你怎么还……”方季失笑,“来吧。”
清浅的月光涂满大地,方季与殷南秋两个在院中切磋剑术。
方淮便在屋中与方浚说话。
两个小小的人儿在一个被窝里,方浚紧紧搂着方淮,方淮即便差些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也是分毫不显,只极宠溺地让他搂着。
良久良久,方淮开口:“小东西,你以后可以不等我的。”
“要等的,要等的……”方浚已经困得厉害,说话都有些不清晰,“不等不行……”
“嗯?”
“因为有……哥哥……才会安心啊……”方浚说完,一把栽倒到方淮怀里。
方淮喊了他两声,才发现他已经睡得十分熟了。想必在他回来之前,这小东西已经困得不行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却又十分感动。
他想起方季所说的真实。他不能理解方季所说的真实究竟指什么。只是……他将方浚的手从自己身上挪下来,摆正了方浚的睡姿,轻轻抚了抚方浚的发,眷恋地看一眼方浚,缓缓闭上眼睛。
在他心中,这就是真实了。
而在多年之后的此刻,一些往事只剩下他一人记得的此刻,那个粉雕玉琢的白玉包子已经长大,长成一个俊美俊逸的男人,他的声音不再如幼时那般软糯,却依旧喜欢黏腻着他。
这让方淮有些恍然。
“喂,阿淮,我问你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阿淮?”
“阿淮!”
方淮这才从往事里回过神来,他抚了抚叶天歌的发,“小天,怎么了?”
“你觉得苏惊梦的话可信吗?”
“有几分道理,也有几分无理。信不信,都没什么的。”方淮笑了笑,“左右我们戏也演完了,就算只换过来一个假答案,也是没办法。”
方淮执意要叶天歌与他去吃午饭之时,已经提出一个猜测,便与叶天歌配合演了一出戏,逼得苏惊梦说出一些他不应该说的话来。
“他说楚新之所以接了你的追杀令,是为了拖延这个任务,是为了让这个任务无人可接,可我总觉得不靠谱,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叶天歌搂着方淮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楚新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指不定是真的要杀你。”
“那又怎么样呢?左右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淮拍了拍叶天歌的背,“小天,别这样自乱阵脚。无论怎么说,我的武功还是比你高一些的,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可是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只有你才能让我安心!”这句话叶天歌几乎是吼出来的,伴随着这句话话音的落地,上扬的是他的哭声。
“我很害怕,真的。”他这样说着,还拼命地抽着鼻子,“你有很多秘密,我并不想知道,可是有很多人要杀你……”他猛地看向方淮,一双晶莹的眸子被泪水渲染,在烛火下显得既美丽又动人。
“我很怕,很怕一转眼就会失去你,怕我所想要抓住、想要赌的这一切全部都是虚幻的……最近我总是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包围,这让我怕极了。”
方淮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小天,我说过,在我面前毋须伪装的。虽然你这话真假掺半,已经极够说服人了,只是还是不够。”
“你这样是套不出我的话来的。”
叶天歌的哭声随这句话的出口戛然而止。
他也叹了一声,道:“阿淮,你太聪明了,简直就像个混蛋一样聪明。”
“并非是我聪明,而是因为我了解你。”
叶天歌惊讶一番,“你了解我?”
“简直太了解你了。”
叶天歌有点反应不过来,迷迷茫茫地问:“你怎么会……”
方淮笑了笑,“因为我太聪明了啊,简直就像个混蛋一样聪明。”
“这真是混账话。”
“混蛋本来就是应该说混账话的。”
“……”
叶天歌搜肠刮肚地思索了老半天,最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方淮将他的头和手挪到一边,摆正他的身形,略微抬手勾灭了烛火。
他侧身对着叶天歌,“睡吧。”
叶天歌的手又重新攀回他腰上,把头埋在他怀里,他“嗯”了一声,“我睡着了。”
方淮简直哭笑不得。
恍然之间,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多年以前。
殷南秋站在逆乾坤的前院里,再没有年轻时那种跳脱,却似乎突然坚毅了起来,只有这时,她才显示出从前属于她“魔女”的风姿与气韵,只是面对方淮的时候,她的眼光仍旧是无比温柔。
她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淮淮,小浚已经被他封了记忆,小浚的脸和你爹那样相似,我相信他不会伤害他的。现在惟有你,让我担心。你太像我了,我怕他不会放过你。”
他跪下来,“我会保全自己。”
“乖了乖了,这才是娘的好儿子……”殷南秋摸了摸他的头,又道,“倘若你以后遇见小浚,如果能不告诉他真相,就别告诉他真相。”
方淮神色淡然,“我知道的,这样的记忆很残酷,我们记着就好了。”
“现在不是我们了。”殷南秋的语气幽幽暗暗,如同一盏昏暗的灯,直叫人从心里觉得绝望。
她欣慰又歉疚地看了方淮一眼,道:“淮淮,我也要走了。从今往后,只有你记得了。”
——从今往后,只有你记得了。
这句话里的绝望太重,方淮听出来她的意思,他并没有哭泣,反而笑了。
“我知道了。”他这样说,“母亲,你去吧。”
“我不会报仇,我会好好活着的。”
他没有再喊“娘”,也许这就是他抗争这个现实的唯一的无力的方式。只是他还是答应了殷南秋,他会如殷南秋意愿地活着。
于是那一天他失去了母亲。
院中的梅花凋尽,像凋谢了一场年华。从此以后,逆乾坤里几乎再见不到一点生机。
他寻到了殷南秋的尸体,把她埋到了梅树下。
夏日到来的时候,他只身去了雁回山。
杜月与李慕已经在那里等他。
也是造物神奇,他在母亲死的那一天,居然奇异地拥有了看透人心的能力,也许这是一种独特的感觉,也许这只是因为他对情绪的感知比旁人更灵敏些。
于是他就发现了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小少年深埋在眸底的野心与仇恨。
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向他们两个。
如同走向一个新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风霜满路,这个世界万花开尽,已不再有春,只剩下寒冬与孤独。
也许、也许会永远只有他自己。
——有些人永远闭上了眼睛,有些人失去记忆,有些人什么也不知道,更有一些人,知道却并无情绪。
他不会去报仇,有一个人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只是他会永远记着。
记着那场大火,记着那些无辜枉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