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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矮小的*在闹市之中,其实他很少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只不过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并不好看,身子嫌高,几乎高出流浪一个头,又极其得瘦,瘦得几乎只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
她用一条方巾裹着头发,穿一身打着补丁的麻衣,瘦得如同用刀剜去了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即使是对着前来买菜的顾客。
没错,这几乎可称得上丑的女人正在这闹市里卖菜。
这杀手榜上排第六的矮子杀手就守在她旁边,摘掉了平时裹头的黑布,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眼神实在太过强烈,几乎要将女人整个穿透,女人却当做没看见一样的,自顾自地卖菜。
她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小贩,与顾客讨价还价,为自己的菜喷水侍弄叶片。
直到只剩下一些烂菜叶子,女人将菜筐收拾收拾,挑起来时带来的扁担,开始往住处而去。
女人一动,流浪也动起来。
女人走一步,他就跟一步,绝不多走,也绝不逾越。
只是跟着,就像多年前一样不肯打扰。
女人的家在一个贫穷的小村落里,江南水乡,处处富饶美丽,确是很少见到这般贫穷的村落。
女人却仿佛习惯了一般,她怡然自得地穿梭过长长的小路,到达小路尽头的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那茅草屋并不好看,却胜在手艺老实,所以仍旧十分结实,也算是心酸之中的一种快慰了。
流浪终于忍不住开口,嗫嚅一般地问:“如今……如今你就是住在这儿吗?”
女人恍地笑了,她脸上本来就只剩下皮裹骨头,十分可怖,笑起来更是将这怖意加深,叫人几乎不敢正眼看她的脸。
流浪却并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女人,以更小心翼翼的口吻说道:“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无心的流浪,”女人的目光里带着一些调笑,却是意外的温柔,她道,“其实你是有心的。”
流浪不说话,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痴痴愣愣地看着她。
“只是,如今我已容貌全毁,连身子也变成这般的模样,你……”女人叹了一声,“又何必呢?”
“怎样的你我都是喜欢的。”
流浪凑近女人,怕女人不相信一样,“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好大勇气,说完之后,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
女人又笑了,眼睛里的光愈发柔和,她凑近流浪:“你这些年还好吗?”
“我……我很好,”流浪更加局促,“杯、杯娘,你呢,你还好吗?”
“我么?”女人唇角的笑意扩大,“我自然也是好的。”
“这贫瘠的地方给了我安宁,我在这里,可以修身养性,不必受往事所累,”女人突然扔了一直未曾放下的菜筐,狠戾地掐住流浪的脖子,一张脸上尽是狰狞,“不必如你一般,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
流浪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丑陋的脸上充满了懊悔,他眼睛里甚至流出眼泪,就听他断断续续地道:“我……我那时……以为……以为你……死了……”
“呵……呵呵……”女人撒开手,忽然凄厉地大笑起来,“你以为我死了……呵……哈哈——难道这就是你去投靠白衣天尊的理由吗!难道这就是你背叛我大如意教的理由吗!难道这就是你抛弃一切过往做一条狗的理由吗!流浪啊流浪,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简直让我看见就恶心!”
流浪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的懊悔更重,他真正如一条狗一般倒在地上,本来眼睛里还有一星殷殷渴盼的火苗,如今已经全部熄灭。
他的心终于归于死寂,此刻他才是真正无心。
有心与无心的交叠之际,正是他最脆弱之时。
一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房,一切幻境都消散。
没有那装着烂菜叶子的菜筐,没有那贫瘠的小村庄,更没有那瘦到可怕的女人——一切斗不过是迷/药之效,不过是唐衍手中的迷/药之效。
鬼女唐衍,即便是失去了那盏灯笼,也是不负此名的。
“从你辜负杯娘那一刻,你就已经背下了这责任,你就已经欠下这债,即便你不表现出来,有心人……总能揣测出来的。”唐衍淡然地笑着,仿佛半月之前那位崩溃如斯的人并不是她,“你既要杀我,也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
流浪的表情依旧如之前那般,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鲜血渐渐从他唇角溢出来,他明明极其痛苦,却十分解脱地笑了。
他道:“杯娘早就死了,是我自己不肯相信。是我自己不肯相信……呵……是我自己不肯相信……”
唐衍自他胸口拔出匕首,用红绸擦了其上的血渍,别到自己腰间,不再看瘫倒地上的流浪,她目光澄澈,似乎对生活所要前进的方向十分明确。
流浪用了最后气力冷笑:“筷娘,你别得意,你也会像我一样,遭报应的。”
“我当然会遭报应,我早已经遭了报应……”唐衍嗤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又如何?我总归是为自己活着的。我不是大如意教的筷娘,我是鬼女唐衍……”
她笑起来,同时流出眼泪,“我就算是死了,也算是博出了自己的名声。就算依赖的是大如意教的迷/药,我也算是独自活着的……”
她来来回回喃着这几句话,好像这样便能抚慰她自己愧疚的心一般。好像这样她就可以将那愧疚驱逐一点。
她曾经为殷南秋的二等婢子。
二等婢子共有四位,分别以杯盘碗筷作为称号,杯娘为首席二等婢子,是为殷南秋最器重的人;盘娘性子刚烈,在天竟门逼上雁回山时,直接殉了教;碗娘性格憨厚,是位公认的老好人,后来听说在战罢守在了大如意教,直守到死;而她,作为最灵动跳脱的筷娘,在唐生事件里被削了品级,又因为隐藏满腔的所谓追求自由之心,便叛了教。
她想起那日黄昏责,天边晚霞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凤凰。
她在战火炽热之时约出曾经最最宠爱她的大姐杯娘,那是她第一次使用那灯笼,使用那灯笼上的迷/药。
她为杯娘编织了一片美丽的梦境。
在梦境最美之时,她取出匕首,一手刺进杯娘的心口。
杯娘就那样死在她面前。
怀揣火种,她将倒在自己身下的尸体点着。
火——一点一点燃起,从头燃到脚,将杯娘整个燃成一堆灰烬。
从此以后,这世上不再有杯娘这个人。
这世上造就一个追魂的鬼女——
这世上造就一个无心的流浪——
而如今,流浪已经死了,死在鬼女手上。
鬼女如今还活着,也离死不远了。
天边星落,黎明渐起。
叶天歌醉眼熏熏地敲起一家客栈的门,他倚在门上,待店家听见声音开了门,他的便直接摔了一个趔趄。
疼,确实疼。
可又像是不疼,好像所有痛感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朦朦胧胧的,什么也触不到。
他好像抓住了一个茫然的影儿,一丢手,又松开了。
疼,好疼。
胸口空旷无比,像是已经被谁挖走了心,心已经没了,挖掘的痛苦却一遍遍地回放。
回放。
不停回放。
叶天歌觉得自己已经要流出眼泪了,可他并没有哭。
无意识地摸上眼睛。
干的。
干得要命。
连一颗眼泪也没有。
许久许久,他终于听见了那虚空之外的一点声音,是店家浑厚老迈的问候:“客官,你是要……”
“我要一间客房,一壶茶,”他的意识突然回来,从地上爬起来,他打断店家的话,自顾自地笑了笑,“还有,一桶热水。”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囊,这一笑,将那酒意驱散,显出几分朦胧而不羁的美感,直将客栈二楼一位正往下走的女子迷住。
店家送叶天歌至二楼的一间客房,嘱咐小二将叶天歌要的东西送上去,那女子便拦了小二,给了小二几钱银子,将小二打发走,随后便唤了二楼另一间屋的一个人,两人拿了东西,扮作送东西的样子,敲开了叶天歌的门。
叶天歌头脑正昏沉,拉开门,却看见一位美人,霎时酒醒了大半,只见该美人细眉大眼,薄唇殷红,十分妖艳,却又似乎带了几分清纯。
美人身边还有一位俊美的男子,与这美人生得极其相像,只是妖艳减了几分,更多了几分凌厉。
“敢问二位……所为何事?”叶天歌看见他们拿着的东西,眉一皱,“若是有紧要之事,能否容在下先行洗漱一番?”
“呀!妹妹,你到底叫我跟你来这儿干嘛?”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抱着的桶就那般落到地下,发出一声巨响,将叶天歌的酒意彻底驱了个干净,又听他道,“我的刀还没刻完呢。”
“噫!哥哥,这个话题好羞涩啦!公子,你先洗澡吧,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啦!”
美丽女子抛下一个媚眼,将茶壶放到叶天歌手里,捂着脸就跑回了自己房里。
男子看了看跑开的妹妹,又看了看叶天歌,想了半天,说:“再见。”
随即也离开了。
叶天歌抱着茶壶,满脸茫然。
……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