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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水城本名十九洲,又是为什么,使它不再用十九洲的名号,而改换笼水之名?
百里临溪方才说“抵御雪国大军”,这存世已久的老城,究竟经历过什么?
若是真如徐谨所说,并无一个活人,那么布下这所谓的幻阵,又是为了什么?
“笼水城看似处于国土中央,实际上却是在边界之处,雪国曾为大夏属国,后来反叛,便是在这一处边界被剿灭的。”
终于,面前的幻象全部消失,遥遥望去,叶天歌就见到面前显现出一片巍峨高山,虽然是长夜未央,也能见着裹着山尖的渺渺雾气,在那漫然的黑暗里,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黑纱,带来某种死亡的讯息。
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声渐渐无了。
那一栋名叫“关山梦”的楼,因着周围只剩下历久弥新的荒芜,所以再没有甚么可烧。火灭了,天边的涛涛红光也下去,它们曾染红了半个天幕,也终究只剩下一片黑暗。
那些女子是死去了,可这大约也算是一种新生。
脱离此世的痛,成全来世清明。
徐谨低头,声音喑哑悲哀,“我是雪花楼这一栋杀楼的楼主,死在我手上的人却并没有一个,今日却将替我杀人的人全都杀死。我自是可以将她们悉数放生,叫她们重归人世。”
“可是我怕,纵然我可以用摄魂之术将她们记忆抽离,我却依然怕会出现有心之人,循着她们生活的蛛丝马迹,将她们的过往全都推测出来,更推测出此间幻阵的秘密,到那时,这座城的消失便不会是传说,而是丑闻了。”
“是我过于自私,可我不悔。”他说完这话,忽地展露一个十分艳丽的笑,他看着百里临溪,“即使是赌上了你的性命,大不了,本公子陪你共死也就是了。”
百里临溪顺势揽住他的肩,眸里浅淡一抹笑意,虽不深,却足以叫人感受到他的喜悦。
“你也别急着得意,你将她们关进关山梦去,逼我做决定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徐谨语气恶劣,“若不是你这个套,这里最起码还能撑个二十年。”
百里临溪将他揽得更紧一些,“早也是沦亡,晚也是沦亡,迟不如早。”
此二人早先还是在为叶天歌解答疑惑,解释着解释着,在叶天歌尚云里雾里之时,他们却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去了,叶天歌也不打扰,他独自走到一边,再度向那高山林立之处眺望。晚风凄凉,岁月亦晦暗。这一重幽幽暗暗的情绪在他心上积成浓郁的影儿,那浓郁的影儿化成方淮的笑,方淮的脸,方淮的身形,也化作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模糊不清的未来。
而最后,化为一份苦涩,在心尖上,弥弥漫漫。
寅时已到。茫茫天地都寂静了,所有的一切全成为心魔,笼罩人世之中的所有人。
从蔷薇阁、彼岸阁、大如意教,到浮生阁、洛城、笼水城,这总是有联系的。这些联系他不曾弄明白,所以真相便总如面前的高山,永远被迷雾包裹。
甚至是……他与方淮,也各自围着迷雾。
他以为只是方淮不足够坦白,可是在这灭城的火光的照耀下,在这夤夜的冷风的吹拂下,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曾坦白。
比如他不曾说过自己的爱憎,也不曾说过自己的过去。
方淮大约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却并非是知晓所有的事,甚至未曾亲耳听他说过他的内心,也不曾亲耳听他说过他的挣扎。
往事不是以大小而论,叶天歌只以为方淮不够坦白,而他自己……此刻想来,竟也是没有坦白的。
这段感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却又来得糊里糊涂,如昙花一现,蓦然回首时,是惘然回首,亦是空空岁暮。
他好似醉了,又好似醒着。
他心中住着一个小人,呼啸嘶吼着要与过去告别,但他却不肯与过去告别。
乍然之间,天地忽然分明起来,他灵台清明,微微一笑。
不再顾及那迷离真相,他起身往徐谨二人处,拱手告别。
不及二人反应,他已经使了轻功,几乎如一阵风,霎时就离了二人视线。
徐谨茫然地看着百里临溪,问道:“他跑得这么急,他知道方淮在哪儿吗?”
“……”
这时候方淮从偏殿里走出来,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见他看着叶天歌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答一句,“想来是不知道的。”
“噫!”徐谨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吓了一大跳,一转头,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着他,“你没有走?”
“我应该走吗?”
“你不应该走吗?”
“我为什么应该走?”
“你为什么不应该走?”
有一些事情,方淮不愿提起,徐谨更是有意转移话题,于是两人便打起太极,本来就没有几分深意的话愈发让人无言以对,百里临溪在一旁听着,听到此时,眉已经紧皱,他打断二人谈话,道:“并没有多长时间了。”
方淮叹一口气,取出腰际的折扇,轻轻摇了几下,“既然如此,我就走了。你们也莫停留,往事已过,且抓紧剩余的时间吧。”
“你别急着走,”徐谨忽然撕了那一层卖乖的外壳,极其沉郁地问他,“我们抓紧时间,你呢?你与他,究竟如何?”
“还能如何?”方淮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长明灯照亮这夜的暗色,映出方淮惊绝世人的脸,此一刻他仿佛由天上而来,本不应该在人间停落,却被迫锁于人间。
人间的红尘意味,使他忧郁,却让他更多出一种忧郁的美感,他带着这清清旷旷的美感,清清旷旷地开口,“成则全,败则离,除此以外,又能如何?”
“成则全,好一句成则全,”徐谨嗤声,“你连谁将你们套在一起的都不知道,你连这是不是那阴谋的一部分都不知道,又逞论成则全?”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方淮将折扇合上,脑海中浮现一位女孩子的身影,那女孩子看着并没有多大,一张脸十分稚嫩,而那双眸子却万分得灵动,仿佛载了这世间的所有灵气,狡黠而又十分惹人喜爱。
他当时唤她……“晋姐姐”。
一闭眼仿佛昨日事,睁开眼睛,却是并不能话当年的。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后,便紧紧握着手中折扇,也如一阵风,几乎只在瞬间,便离开这里了。
‖
夜深人静。
竹叶被风吹拂,随风舞动的声音便因为这份寂静而格外突出。
叶晋坐在台阶上,大理石制的台阶在秋朝里被夜色沁得十分冰凉。
她却恍若未觉一般。
台阶后是一扇门,门前挂着两个灯笼,灯笼是八角灯笼,用的怀安特产的怀安绸,素白的绸面,隐匿着淡淡的暗纹。灯笼里的烛光,在这绸面上投下光影,这霎时之间,竟显得十分好看。
叶晋伸出手,借着这烛光与暗影,眯起眼睛,似仔细,又似无意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本来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那手白皙滑腻,又纤细修长,增一分则嫌过,减一分则嫌缺,万人之中难得一双。本该是无与伦比的美色,却被手上那猩红的纹路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猩红之色,犹如爬满了身形扭曲的血蜈蚣,一个一个在她手上耀武扬威。
再仔细看去,她的手心血色尤其浓重,在那浓郁血色之中,竟还有一片浓黑,比那血色煞气更重!
那一片浓黑在灯影之下,渐渐吞噬起周遭的血色来。
一点一点、一丝一缕,直至将那手上攀满的血色悉数吞噬干净方才罢休。
这是它显出身形,从分散的一片浓黑,变成肉眼可以辨认出的一只蛊虫,它寄居在叶晋的血肉之中,靠吞噬她的功力而活。
“吱呀”——叶晋身后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他只着了中衣,身形看起来很是单薄。虽然表情淡淡的,却不难叫人看出他眼中的担忧。
正是宿谦。
见到宿谦出来,叶晋弯弯眼眸,甜甜一笑,话语里却尽是悲哀意味,“谦哥,我没有多久日子了。”
“你别胡说!”宿谦立即走过去,捂住她的嘴,目光触及她的目光的时候,却是躲闪一边,显然是他其实也是承认叶晋说的这话的。
“我有时候真是觉得,这好像是梦一样。”叶晋轻轻推开宿谦的手,她站起来,忽地抱住宿谦,“在最开始的梦里,我遇见他们,后来,我又遇见你。”
“晋儿,你……”
“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也许我命该绝于此吧。”
“晋儿!”
“谦哥,”她抱得更紧些,“我求你,若我死了,千万别怪责于他们兄弟二人。”
“他们是可怜人啊……”
“我们……都是可怜人……”
宿谦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握紧拳头,似乎握住自己所有情绪,许久许久,他松开拳头,也像松开自己所有的情绪,接着他开口,声音柔和而沉重,“我答应你。我不会怪责于他们。”
也许天意如此。
也罢,也罢,若这是你的选择。
我宿谦,甘愿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