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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
古道上,有着红衣的役人抬着一座红色的轿子缓慢地往南行去。
红色的轿子里,坐着一位同穿着红衣、有着雪白头发的女人,她的身材高挑,肤色很白,眼睛很黑,眼角处还有一缕红痕,看起来十分蛊惑动人。
她腰间系着一把剑,剑鞘也是红色,崭新崭新的,似乎是才换过不久,与那个似乎存世多年的剑柄形成了鲜明对比。
红色的轿子在古道上缓缓移动着。
偶然有风吹起寂寞的黄沙,总将这轿子也渲染得更荒凉一些。
这轿子荒凉,人又何尝不是呢?
轿子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声,忽然开口,声音虽小,却足够抬轿的人听见。
她说:“停下。”
于是抬轿的人便停下,这时候去看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竟好似什么都不懂的傀儡。
而且每个人的脸都几乎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像是……吴名。
轿子上这女子自然是苏北了。
她的母亲是雪国后裔,虽然嫁与先帝为妃,却始终不曾忘记仇恨。这样的仇恨遗传给了她,但其实已经淡却了许多,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苏北想,也许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她记得那一年雪花纷飞,梅苑里的白梅花的花瓣也飘飘扬扬、纷纷洒洒,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楚到底哪里是雪,哪里是梅。只觉入目皆美,扑鼻皆芬。
她置身风景之中,只觉这世界大美如斯,自己不过是须臾过客,一时间竟也痴了。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这个她喜欢的,所谓大美如斯的世界,已经给了她沉痛一击。
那毒有色无味,却是和雪一样的颜色。
毒入肺腑,并不伤身,只叫人心魂痛苦。
从此她夜夜入梦,将这世界上所有荒诞的梦都恨不得做完,最后停留在某一个梦中——她在那个梦里众叛亲离、无家可归,最后不仅不能魂归青山,反而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再加之那一段时间发生的某一些事情,滔天的恨与痛,就让她在一夜之间,白了头。
后来她机缘巧合,在他人帮助下得了一种妙药,虽然不至于让她完全恢复从来模样,却也是能做掩饰的。至于缺点便是……每过三个月,她总会有三天是无法变回黑发的。
那三天她似乎很开心做回了自己,又好似十分煎熬,这种矛盾的想法在她心里扎根已久,甚至是……有太多对立的想法都在她心里扎根。
她从来不告诉别人,包括吴名。
从轿子里轻轻地、慢慢地、步伐优雅地走出来,苏北唇边逸出一丝笑容,她唇上点了朱殷颜色,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神秘莫测,她在左脚落到实地上的时候开口:“出来吧。”
听见此话,边上当真突然出现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张脸十分冷酷,本是七情不动的性格,看见苏北的时候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是你来,他呢?”
“谁?”
“你还跟我猜谜,”苏北嗤之以鼻,似乎是嫌无聊,便开始拨弄自己的指甲,“当然是吴名啊?”
“苏惊梦。”
那年轻人说话极其俭省,能用三个字回答的绝不用五个字,但苏北好似也十分习惯他这种模式,所以当即便领会到他是说“吴名是在苏惊梦那里”,不由惊讶了一下:“呀,居然会在三哥那里,二哥是怎么想的?”
“不知。”
“苏南,你这个人简直是有病。”
年轻人不想再与苏北说闲话,他不耐烦地瞧了苏北一眼,接着扔过去一个青瓷小瓶,“三月之量,逾期不候。”说罢,已经转身,竟是要离开了。
“喂!苏南,你别走!”
年轻人不理会她。
“你别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年轻人顿了顿步子,本来是想继续往前走,最终还是扭了扭头,淡漠地看向苏北,这次倒是没皱眉,只不过眸中厌烦之色更重。
就听苏北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年轻人点点头。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年轻人仍点点头。
苏北瞬间炸毛,大吼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妹妹看过!”
年轻人沉思一下,觉得还是开口说比较好,所以他目光诚挚地看着苏北,用比之前稍微温和一点的语气道:“没有。”
苏北几乎要被他气疯。她早没了那一副蛊惑动人的样子,泼妇之形尽显,骂骂咧咧地就冲年轻人吼了一大通。
那年轻人之前那样不耐烦,现在居然也没有走,看着苏北的目光反倒有点柔和,待苏北骂完,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个字,“雪无色,你不像妹妹,像卖菜的。”
他这一句话显然让苏北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于是在他话音落地之后,苏北就使出全身力量,向他说了最后一个字——“滚”——那一声“滚”几乎可以穿透岁月刺破空间,可以说杀伤力太过强大,可年轻人听若未觉,并且……也顺势便走了。
直到确定了他已走远以后,苏北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又“哐”地坐到了地上。
地面尽是泥土,亦有黄沙飞舞,将这一个人间日子染得尽是无边的尘,苏北不小心就叫这随风而起的飞尘迷了眼睛。
眼泪本能地落下来,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就像是她对吴名做了那么狠心的事以后,她也仍旧麻木。
她想,自己大约是……从骨到肉,从身到心,都腐朽了吧。这一场腐朽来得太过浩大,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喟叹。
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世,只是后来……天地茫然,她被腐朽晕染,从此便也就这样了。
任光阴荏苒,任岁月流逝,情爱或是温柔,再与她无关。
她不过是一个复仇的工具,倾上一生也只为一个棋子。
又何必再挣扎呢?
‖
“苏南,你把药给她了?”
开口问话的是苏靖,他看起来仍旧是孱弱多病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载着一些慈爱式的温柔,这温柔不同于落于苏惊梦身上的,却也十分柔软,叫人受用又心酸。
“二哥,”苏南的口吻也软化一些,像是在与他商量,也像是一种恳求,“我不欲再见她。”
“为什么?”
“并无缘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自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苏靖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还是有心结。你还是无法原谅锦娘娘。”
苏南听了,垂下头去,身子却愈发挺直,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开口说话,说话的声音已经哑了几分,“她不值得被原谅。”
“可是小北……”
苏南抬起头,向来七情不动的一张脸此刻已然失守,他眸子里蕴着晶莹泪光,只差没有落下来,“二哥,她们太像了……不仅是脸,甚至连性格……连性格也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的雪丞锦便是这般,看起来天真无邪,说话做事时常冒冒失失,偶时深沉也不过被人当做是装小大人,谁又能想到,在后来,她会给每个人心上都捅上那么狠戾的一刀。
经此一事,毕生难忘。
苏南夜半梦回时总忍不住想起那天,每当他想起那天,他就想起那个负着伤也要将他从火海里拉出来的苏靖。他也会想起,后来苏靖冲向火海,却再找不见苏惊梦的那一副疯狂模样。
他不能逆转时光,回到那一天去阻止苏靖做下的决定。
他只能尽力弥补苏靖。
那场让苏靖痛苦半生的火来自于雪丞锦,来自于他的母亲,他又怎么能让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人成为他的妹妹呢?
即使她是他的妹妹,她也不能够是。
“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太执着了。”苏靖微笑,愈发显得孱弱,“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不用歉疚什么。”他声音低了一些,“敛之想恨就任他恨吧,左右我也活不了太久的。”
听见这话,苏南愈发觉得心酸。为了不让自己在苏靖面前落泪,他急匆匆地向苏靖告了别,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了。
苏靖静静地立在庭院里。
秋风起,秋叶落,万物凋零。
他的一生似乎也要葬送在这个季节了。
他在那一年受了大损伤,身子一直不好,又常年征战杀伐,饱经风霜,精气神早已损了个透。
如今他还能活生生地在这儿站着,全凭一口气罢了。
他胸中积着一股郁气,若不能平,他总不甘心就这样去死。
他不怪苏情,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他对自己也宿命也没什么可惜,只是……
苏靖苦笑,到底还是不够宽容啊。
他往门外缓缓地走,出了门,走到街上,转个弯,一直向前走,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一户人家。
他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就打开,吴名摇了摇头,意为苏惊梦不在。
苏靖径直走了进去。
“他在不在都是没有关系的,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人这一生未免太风起云涌,他无路可去,只能来到这里。
……一个苏惊梦不在、却有着苏惊梦留下的痕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