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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菲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跪倒在李崇身前,笨手笨脚地磕了个头。
“奴段氏五娘,叩谢郡王救命之恩。郡王大恩,奴愿结草衔环以报答。”
事发仓促,丹菲脑子里一团乱,想不出李碧苒那般优美动听的感谢之词,只好捡了几句常用的话来应付。
李崇也在惊讶之中,口齿也不伶俐。他伸手托着丹菲的胳膊,将她扶起,干巴巴道:“是上天好生,娘子命中有福,不必多礼。”
泰平道:“我已认了这孩子为义女,她便是你的表妹。我就说你们俩最是有缘,听闻当年她入京之时,你就从金吾卫手中救过她一次。”
这话意味深长。
丹菲忍着鸡皮疙瘩,颤声唤了李崇一声:“表兄……”
李崇啼笑皆非,眼里有些无奈和不屑,淡漠地嗯了一声。
无数道充满鄙夷和嘲意的目光凝聚在了丹菲身上,如芒在背。
丹菲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闯入了他人的领地,打乱了平静,成为了一个万夫所指的入侵者。
竟然大部分的目光,都是为李碧苒打抱不平而来。
这宜国公主好大的魅力,不论男女老少,都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正思索着,李碧苒的声音就响起:“好俊俏的小表妹!姑母也不早说,我都没准备见面礼呢。”
说着,就将手腕上一个碧绿温润的镯子褪了下来,套在了丹菲的手上。
她是御封的公主,李崇名义上的堂妹,那丹菲自然也可以厚着脸皮唤她一声表姐。
丹菲忽然想到,李碧苒如今也是如了皇家宗牒的公主,和李崇是同宗同姓的兄妹。他们俩就算爱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可能在一起。
那泰平怂恿她出来蹦达,是什么意思?
李碧苒笑意融融地注视着丹菲,一派高贵大方,似乎丝毫不介意这个半路来的便宜小表妹。纵使丹菲知道她心知肚明,此时也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产生了几分羞愧之意。
泰平一声轻咳,将丹菲从思绪中唤醒回来。
她欠身道谢,然后退回到泰平身边。她动作木讷笨拙,引得旁人又嗤笑了几声。
泰平目的已达,也不再折腾,又同李碧苒和李崇闲聊了几句,带着丹菲离去了。
等走得远了,泰平方含笑问丹菲:“你可看清楚了?”
丹菲叹气,道:“女儿看清楚了。”
泰平慢条斯理道:“别看她一副如春风细雨般温柔娇弱,全长安如她那般有心计的女子,过个筛子都不会剩几个。那些傻子只当她如观音菩萨,却不知已是被她耍得团团转。她石榴裙下拜倒的郎君何其多,三郎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别怪我冒失地把你推出去。我是要教你亲身体会一下那种感觉罢了——那种和李碧苒对峙的感觉。你吸取了教训,心中有防范,日后也不会轻敌。”
丹菲喉咙干涩,沉默片刻,道:“宜国公主……同临淄郡王应是无可能……”
“正因得不到,才会一辈子念念不忘。男人都是这么一个臭德行。”泰平哼道,“李碧苒原本姓沈,后被抱养到姨母家,做了定平郡王李紊的养女,再后来封了公主去和亲。她同三郎自幼青梅竹马,若不是和亲,如今的郡王妃就是她了。有她在,三郎他怕是再难对别的女子动心……”
丹菲不以为然。她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李碧苒的对手。想必泰平公主也很是遗憾段义云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妹子,勾引男人都派不上用场。
况且若真是联姻,李崇爱谁与她何干?
“你阿兄野心不小,不愿你去做妾,只看准了王妃之位呢。”泰平回头瞅着丹菲笑,“你自己做何打算?”
丹菲自然乖顺地答:“一切都听公主和阿兄做主。”
泰平点了点头,忽然停下脚步。
丹菲抬头望过去,只见段义云就站在不远处,正被一群妙龄女郎们团团围住。他身材高大挺拔,在女人中鹤立鸡群一般,脸上写满局促。
泰平轻笑,“你阿兄能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却是拿这些红粉修罗没半点法子。”
丹菲也笑。
段义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和丹菲对上,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他随即屏开了缠着他的女孩子们,大步走了过来。
段义云行过了礼,道:“晚辈定了一艘画舫游曲江池,不知是否有幸请公主同游?”
泰平自然称好,她只带着丹菲和武娘子上了段义云的游船,留下一众侍卫奴婢搭乘小船跟在后面。
丹菲服侍泰平在船舱里坐下,亲自出去烧水煮茶。
段义云就站在门边,见她出来,展臂轻轻将她腰肢一搂,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拉到了船侧。
丹菲浑身僵硬,心脏噗通跳,只听段义云低声问:“先前见你和李崇说话,是什么事?”
“……公主让我认表兄罢了。”
段义云微微皱眉,“宜国公主看似单纯柔弱,实则心机深沉,你莫与她深交。”
连段义云都这么说?
段义云又叮嘱:“待会儿还会有人上船,你只管避开就是。”
丹菲立刻便明白过来,今日他们几人就要在船上商议结盟之事!
段义云这才松开丹菲,道:“李崇此人也是个两面三刀的。阿江和你拼了命送上京的那份东西,就是被他交到了韦家人手里的。为此,景钰才和他一度翻了脸。”
丹菲惊愕不已,“那你们还打算联合他?”
段义云笑道:“有共同利益,自然可以联手。韦氏消弱众王势力,他手中实权岌岌可危。他才是最忍不住的那一个。”
丹菲不禁问:“公主为何想让我嫁他?”
段义云轻笑,压低声音道:“天家亲生母子都要为权成陌路,更何况他们只是姑侄?泰平公主既要联合他,又要防着他罢了。”
丹菲明白其中厉害,心里发慌,抓着段义云的袖子,道:“你押公主?”
“阿兄谁也不押。”段义云亲昵地拨了拨她的珊瑚珠耳坠,“我只忠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家破人亡、血海冤屈,以及两年征战,已经彻底将当年那个忠厚正直,又单纯刻板的少年郎,锻造成了眼前这个精明内敛、沉稳老练的男人。
丹菲还要再问,段义云已退开一步,抬头眺望。
此时画舫已行到江心,对面一艘小巧的乌蓬船驶近。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位玉色襽衫的郎君站在船头,那郎君正是临淄郡王李崇。
小船停靠在画舫边,李崇沿着舢板走上了船,同段义云两人笑着见礼。
李崇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丹菲,有些惊讶。丹菲朝他优雅地欠了欠身,避去了船尾。
段义云道:“今日设宴,一来结识郡王,而来还是要感激郡王这一年多来对舍妹和家人的照拂之情。”
“段兄父子忠心卫国,你在边关奋勇杀敌,我怎能见你家人在宫中受凌虐之苦。”李崇笑了笑,又朝丹菲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船上有段义云的奴仆侍奉宴席,丹菲乐得躲在船尾。船娘煮了一大锅毛豆,她一边帮着剥豆子,一边听着船舱里传来的阵阵笑声。
丹菲摆弄着豆荚。这是段家,这是泰平公主,这李崇,这是韦氏……
泰平和李崇一直是一派,段家新入伙,占的分量却不重,段义云必然想加大自家砝码。如今韦皇后执掌朝政,武相是和他们是一派,安乐、长宁两个公主大肆揽权。朝政已成一团乱麻,怕是精挑细解不管用,只得抽出快刀斩断,才能终结这混乱局面。
谁是刀?
丹菲拨动了一下代表段家的豆荚。
谁是执刀之人?
又摸了摸代表李崇的豆荚。
谁来收拾残局,稳定人心?
丹菲重新拿了个豆荚放过去。这代表着崔家。
崔家非但是皇亲国戚,还满门都是德高望重的文人,在士林之中甚有威望。难怪李崇身为郡王,还甘愿为崔景钰跑腿。还不是存了结交之心?
那,谁是最终执掌大局之人?
丹菲看着一地乱糟糟的豆荚,心里烦乱,抬手把它们都扫进了簸箕里。
这时又有一艘青蓬小船从后方驶近,船头也站着一个青衣玉带的俊美郎君。此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高大英挺,一派儒雅文士风范,居然是崔景钰!
丹菲大吃一惊,又回头去看被自己丢在簸箕里的那堆豆荚。
崔景钰遥遥望见一个盛装少女伫立在船尾,面容秀丽,十分熟悉,多看了几眼才认出她是丹菲,不免惊艳了一下。
丹菲正要行礼,忽见崔景钰身后钻出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却长着一张卢修远的脸。她吓了一跳,当即提着裙子就溜。
卢修远眼尖,忙招手道:“别怕,长宁未曾来!”
丹菲这才停下脚步。崔景钰已是忍俊不禁,一旁的侍卫更是笑得打跌。
丹菲亦笑着将两人迎上了船,问道:“四表兄何时回的长安?”
卢修远抢答道:“段娘子还不知吧?景钰已经调回了京,如今入御史台,为侍御史。”
丹菲欣然道:“恭喜表兄高升!珍姐身子可好些了?”
“她还需要静养,我便先进京授职,再回去接她。”崔景钰道。
崔景钰比上次两人分别时看着好了许多,大概是从丧女的悲痛之中缓了过来。他如今青衫玉带,又恢复了早年那个京城贵公子的丰姿,还多了许多成熟稳重之气。
至于卢修远,却是憔悴了不少,幸好他嬉皮笑脸的性子未改,可见的确是个豁达开朗之人。
若扳倒韦氏,李崇和他都可以甩掉母夜叉一般的老婆,不怪他宁可冒着被长宁抽筋扒皮的风险,也要跟着崔景钰一道来。
段义云很快出来,将崔卢两人迎了进去。船舱之中更加热闹。丹菲吩咐婢女温了酒送进去,自己依旧蹲在船尾,心不在焉地剥着豆子。
豆子剥到了一半,一个影子罩下来。丹菲抬头,就见崔景钰背着手,正低头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点深意。
“崔郎怎么不在里面坐着?”丹菲站起来,拍了拍手。后舱乱糟糟的,她一时也找不到地方给崔景钰坐。
崔景钰却不介意,自己拉了一张小凳子,也招呼丹菲坐下,道:“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正在商议一些皇家私密之事,我不便听,才出来的。”
丹菲明白里面定在说着如何解决两个公主的事。这事涉及人家夫妻私密,崔景钰这等正人君子自然不爱听。
丹菲笑道:“真是苦了卢郎了。他好不容易才摆脱继母,又落入长宁手中。说起来他也是代你受过,你可得待他好些。”
崔景钰啼笑皆非,“你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
“锦衣玉食,囚笼雀鸟。”丹菲自嘲一笑,剥了一颗豆子,弹向江心,打出一串水花。
崔景钰望着江面,轻声道:“你如今已经出了宫,若是想走,还有什么能拦着你的?”
丹菲撇了撇嘴,“要走自然容易,卷了金银,打晕了奴婢侍卫,翻墙逃了就是。我本就最擅长这个不是?”
“那你留下,是为了义云?”
丹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在长安里,还有未完成之事。”
“可段家并不是你的责任。”崔景钰望着丹菲,眼里有些怜悯和疼痛,“或者,你也想为你死在蕲州的家人报仇?”
丹菲心想,她勾引李崇,同报仇还真没什么关系。
丹菲嗤笑,抬头望着崔景钰俊美而削瘦的侧脸,道:“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不甘心。我吃了那么多苦,受尽屈辱,任人掌控摆布,被鄙夷、被践踏。最后我还要做了一个狼狈逃窜的流浪狗?我走了,确实天高水长,自在一方,但是我这两年多来的磨难,不就毫无意义了?待到老了,回忆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能不遗憾?”
崔景钰凝视着她,缓缓道:“你需要权力。”
丹菲哂笑,“这里诸人,谁不需要?不然你们商议个什么?”
崔景钰却没笑,深深注视着丹菲,道:“你受尽屈辱折磨,被掌控拘束,只因为你卑微弱小。所以没有人在乎你所想,听你所言,更不关注你所要。凡人不会在乎蝼蚁的感受,上位者也不会关心你这样的草民的生死。”
丹菲默然。
“若你是个无知愚钝之人,倒也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但是你偏偏聪慧灵巧,见识过人,心胸气概都远胜于寻常闺秀。见过山川河流之人,怎会愿意困顿于围墙之间?所以你才会不甘心于平淡。你嘴上说追求自由宁静,可心底却始终想着能有一鸣惊人的那一日。你其实还是想要报复的,让那些曾经折辱你、藐视你的人付出代价!”
丹菲凝视着崔景钰,沉默良久,忽而一笑,“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胸口滚烫,郁躁了数日的心就在崔景钰一字一句之间平静了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烫贴无比,就像一把银锤,在金钟上敲击出了清澈悦耳的梵音。
丹菲站了起来,倚着船舷,望着滔滔江水。
“我若身为男子,便去建功立业,立下不世功名。可身为女子,所能做的,真是乏善可陈。”
崔景钰走到她身边。两人挨得不近不远,丹菲身上清郁的荷香飘荡到崔景钰的鼻端。他有些心神荡漾,闭上了眼,半晌才道:“武皇后亦是女子。”
“韦皇后也是呢。”丹菲笑了笑,“她们难道又是科举出身?还不都是豪门望族之女,嫁入皇家,做了帝王妻。所以说,女子的权力,还是全来自于男人的施舍罢了。”
说到此,丹菲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崔景钰自顾道:“义云为段家挣来的功勋荣耀,你不也可以共享?”
丹菲置若罔闻,抬脚朝船舱走去。
“怎么了?”崔景钰不解。
丹菲翩然回身,朝他嫣然一笑,道:“多谢你。”
“谢我什么?”崔景钰困惑。
“谢你点透了我。”丹菲一双秀美凤目璀璨闪亮,犹如夜空明星,令人炫目,“我自认不是造作之人,前阵子稀里糊涂,只因为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崔景钰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要的是什么?”
丹菲站在船板上,和煦的江风吹拂着她的衣裙,丝绦翩飞,发间华胜的流苏也轻轻颤抖,那一颗颗红珊瑚珠衬得她肌肤白腻胜雪,双眸犹如浸在泉水中的黑玉一般。她年轻娇嫩的面孔上洋溢着鲜活的、充满野心的神采,就像一盏明灯被点亮了一般。
“从蕲州到长安,我一步步走来,全都是被动而为。我埋怨自怜,又舍不得逃走。如果我失去了自我,那我又如何能够活得自在?既然要做一枚棋子,也得是我自己主动落子。将来不论成败,我都无怨无悔!”
崔景钰怔怔道:“你要争取什么?”
丹菲不答,侧头一笑,道:“崔郎出来多时,该回船舱了。”
崔景钰深吸一口气,略整衣袍,随着丹菲返回船舱。
舱中众人正酒酣耳热,男人们见崔景钰回来,纷纷拉着他去喝酒。胡姬穿着轻薄纱衫,正在地毯中央扭着腰肢翩翩起舞,而后一个旋身,蝴蝶一般落如段义云的怀中。
段义云满脸通红,笑着将胡姬推开,指着李崇道:“伺候好郡王,本将军有重赏。”
那雪肤碧眼的胡姬娇笑着又扑进了李崇怀中。
李崇本枕在歌姬膝上,又被胡姬扑了个满怀,被压得哇哇大叫。众人哄笑,他挣扎着怕起来,夺门而出,伏在栏杆上朝着江水呕吐不止。
有人跟了出来,拍着他的背,又吩咐婢女道:“后舱有橙皮露,拿来给郡王漱口,再去把酸梅汤冰镇了端上来,给公主和郎君们解酒。”
一碗清香扑鼻的橙皮露递到嘴边,将李崇的酒意驱散了几分。漱过口,丹菲又扶着他回船舱。
李崇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出了手,道:“我能自己走。”
丹菲不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李崇走了两步,忍不棕头看。
丹菲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朝他盈盈一笑,“郡王?”
这个笑容对于李崇来说十分熟悉。当女子想得到他宠爱时,都会露出这种神情。她们的面孔都千篇一律,妩媚妖娆地纠缠和他,讨好着他,就像吸血的蝇虫。
李崇心里一阵厌恶,猛地挥手将丹菲一推,“走开!”
这时敲船随着波浪一晃,丹菲没站稳,朝后跌倒,后脑重重磕在柱子上。
李崇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忽而一个人影抢先过来,把他挤开,将丹菲抱了起来。
“义云……”李崇揉着眉心,“抱歉,是我喝多了。你妹子没伤着吧?”
段义云将丹菲检查了一番,才扭头低声道:“不怪郡王,是舍妹不当心。”
丹菲被段义云护在怀中,倏然看见崔景钰正站在尽头,双目赤红地望着她。
丹菲和他静静对视片刻,被段义云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