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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缓缓地蔓延过身体,腿,腹部,脊背,胸部到脖颈,凉意一点一点被驱逐,我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意识渐渐清明起来。
周边还围着几个宫女,沉默地为我擦着身体,热气氤氲中我打眼环视四周才发现此刻竟身在麟趾宫的寝殿。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竟然没有将我丢出去。
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此刻看来仍旧是格外熟悉,内里的摆设格局并未有太大变化,还是从前的样子。
转过头,竟发现君墨宸负手立在屏风前,唇角紧紧抿着。
我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水中的我是赤身裸体的,登时脸上便绯红一片猛的身子前倾,将大半身体都埋在了水中。
君墨宸的眸子微微地眯起来,我有些战栗——他每当这样,就是发怒的前兆了。
出乎意料的,他对殿中侍候的人道,“你们都下去。”
不过须臾,殿中的人便都撤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看我,愤怒蓄势待发。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些在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发色如墨,眉如飞剑,目似朗星,鼻如刀刻都汇聚到了一起合成令我那张朝思暮想放不下的脸。
半载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眉宇间蕴含着帝王的磊落和睿智,他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显得更加冷硬坚毅。
我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话,水中的手指一点点紧握成拳。
许久君墨宸的腔调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垂了垂头,不知是不是眼前的热气太多,渐渐地看不清楚了面前的事物,他的心眼儿竟是针鼻样大的,我以为这样久的时间他不会再计较下去,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忘记我,尽管是记恨着我的,我是不是该庆幸呢?
“奴才唐突了,烦请皇上移驾,奴才即刻更衣离开。”说着,心里的委屈如潮般翻涌上来,怎么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浴桶中。
君墨宸扶额侧过头去,却朗声对殿外人道,“将那两个杀才给朕剁碎了喂狗。”
殿外的人唱了声“遵旨。”
我反应过来他是要处置方才的那两个奴才,心里顿时一颤,剁碎了喂狗?他是因为那两个太监打了我才如此气愤的吗?还是为了躲避我的眼泪?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真想像从前一样将手放在那张脸上细细地抚摸,向他诉说我的委屈和想念。
可是他冷冷地站在那里,连个笑脸都不肯给予,这一点点仅有的温存也就瞬间零落成冰冷的尘埃了。
君墨宸不再看我,迈步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水已 经凉了,你还打算在里面待多久?”
水确实已经凉了,我用了极大的努力才能忍着让自己不打战,抬头看向君墨宸,他在那里岿然不动地坐着,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抹绯红浮上面颊,我道,“还请皇上回避。”
君墨宸并未有任何的波动,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只道,“任人攀折的人也会在乎这个吗?”
任人攀折?
面上顿时变作了煞白一片,血色全无。
他竟然如此说我?在他的眼中我已然沦为了任人攀折的人?
看着君墨宸的脸我许久才终于沉沉地喘了口气,胸腔里像揉进了一把沙砾,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会引起疼痛。
是我傻,怎么会想着半载不见他便会与我冰释前嫌呢?
我深深地吸口气,手指用力地掐进手掌中,却仍旧不自知。
缓缓地从水里站起身来,身体冻得发抖,我紧咬着嘴唇颤抖着手指扯下衣架上的衣物,也不管身体是不是还湿着便一件又一件地套上身,里衣很快吃透了水,紧黏在身体上。
又极快地套上外衣,神色呆滞如木偶,脑子里空白一片。
系好最后的束带,我对着君墨宸缓缓地俯下身去,“奴才。告退,日后再不敢来打扰皇上。”
说完转身离开。
君墨宸终于一拳砸在案几上,厉声道,“凌倾颜,你给我站住。”
我闭了闭眼睛,这一次他又要说出什么割人心的重话来,难道一定要将我伤的体无完肤才会罢休吗?
我转过身去,还未来得及福下身去问他有何吩咐,君墨宸的身影已经极快地掠到眼前来,伸手便来扯我才穿好的衣裳,“不擦干身子就穿衣裳,头发也是湿着的,你这样出去不作病才怪?”
眼见着衣裳就要被他扯开来,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剧烈地挣扎着去推他的手,“奴才是个任人攀折的,莫要脏了皇上的手。”
君墨宸的手忽然用力环上我的腰肢禁锢住了我,眼睛紧紧地盯住我恨不能喷出火来,“你莫要得寸进尺。”
我身体僵住,在他手中绷成一条直线。
得寸进尺?他将这视为得寸进尺?
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再忍不住喷薄而出,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忽然就将面前的严奕狠狠地推出了几步,我几乎是嘶吼出声,“我得寸进尺?君墨宸,你到底还要别扭多久?该承让的我已然用尽了能力去承让,你从来不肯相信我,也从来不肯想一想,我心里是多么难受,到如今这样,你以为是我想要看到的么?我已经低到这样的姿态,还要我怎么做……”
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泣不成声。
快结束吧,我不想再如此下去了,明明是两个极为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如此互相折磨呢?
君墨宸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嘴唇抿成一条锐利的弧度,许久却极尽嘲讽地嗤笑了一声,“说得真好,差点便被你打动了。”
他抬步走进我,下巴被他的手指紧紧捏住,迫使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目中仍是一片迷蒙,却清晰地见到那人的脸上竟是一片阴鸷之色,“你做的那些事朕提出来都觉得丢了君家的脸面,你倒在这里若无其事,楚楚可怜说得自己多委屈似的,你当朕还会像从前一般信你,任你摆布吗?”
我愣怔着大睁着眼睛,衣裳贴在未擦干的躯体上正一点点地洇湿,明明殿中极暖和,我却仿佛如置数九寒天。
君墨宸见我安静下来,才狠狠地甩开了手指,又继续去解我身上的衣服,外面的衣裳一滑落,便露出了被洇湿的中衣,君墨宸皱了皱眉头,依旧伸手去解。
我打了个战,猛的反应过来激烈地推开他解着我衣裳的手,拢着衣衫远远地退开了去。
这算什么,明明已经说了不会再信我,那样的厌恶和疏离,如今却又来关心我是不是会着凉,不觉得太矛盾了些吗?既然厌恶就该放手由我去自生自灭,他不是一向都做的极好吗?
若是我就此害病死了,那大家两下干净,也省的日日碍他的眼,眼里心里不舒服。
君墨宸额上的青筋暴起,手掌攥得紧紧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我一点都不怀疑,若是站的近一些这一拳会毫无偏差地落在我身上。
君墨宸的胸口起起伏伏,明显已经是怒极了的样子,我看着他身后方才被扯下的衣服,有些欲哭无泪,若是方才不走神,不被他扯去那两件衣裳,此刻便可以向他告退离开了,当真是悔不当初。
“凌倾颜,你好大的胆子,连朕也敢躲。”君墨宸看住我,神色愤怒不堪。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又往后缩了缩身子,却不想这样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君墨宸,他大步走过来,浑身上下充斥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待我反应过来要跑时,已经被君墨宸一个打横抱起,扔到了榻上去。
我摔得头晕眼花,一个返身才要坐起,他却已经欺身上来压住了我,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
君墨宸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双腿也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君墨宸道,“我为何要听你解释问你感受?凌倾颜你敢告诉我你与严奕苟且之事不是真的吗?”
我僵住。
“或是你与他有孕的事不是真的?”
见我直着眼睛一动不动,君墨宸又道,“既然都是真的,那我为何要去听你解释?听你是如何的被迫与不甘愿吗?你与严奕行苟且之事时都未曾想过我的感受,我又为何要问你的感受?”
他说的没错,都没错。
可是既然不能做到包容,当初又为何给我那样的承诺?从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未打算瞒他,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是他自己说了,不问从前。
我感动于他的包容理解,想要用一生来偿还,我那样相信他将他当做我的天,我所有的希望。
可到最后他到底还是厌我弃我,用最狠毒的言语伤害我。
果然,男人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
君墨宸俯下身来,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我尖声哭叫起来,“君墨宸,既如此,你忘了我吧,从此我们两不相干,好不好?”
这样被他牢牢按住的姿势令我觉得屈辱,还有那些仿佛利剑的话语将我一下下割的体无完肤。
君墨宸果然顿住,却是下一秒我便被他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去,脖颈被他掐在手中,顿时所有的气息都被阻滞,“轮不到你来敢我,从我这里开始的自然也该从我这里结束,你以为这样你便可心安了么?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凌倾颜,朕长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如此一败涂地过。”
君墨宸冷漠地放开我,唇齿间没有温度地挤出一个字,“滚。”
倾盆大雨已经转为了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飘着。
巧荷候在殿外递上一柄伞来,恭敬道,“娘娘,莫要淋湿了。”
我看着低眉顺眼的巧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个人我曾经也是用心相待的,可是最后怎么样呢?
我沉默着拿过她手上的伞,却不撑开,旋身下了台阶,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