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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日请脉吃药,连药汁都觉得没有那么苦涩了。
快要端午时,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除气色还是不好之外,已无大碍。
果然心愉百病除。
君墨宸再来时,我正坐在绣墩上做一副刺绣,用绷子箍了白绢,穿针引线,手指上下翻飞,绣的便是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
许是太专注了些,连他何时进来的都不知,直到他忽然出声道,“你的绣工很好,很是精湛。”
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殿中多了一个人。
他自顾自在我面前坐下来,在桌上的果盘里拈了颗果子丢进嘴里,一边道,“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绣些花花草草,你怎么倒绣了一件金银物什来?”
我不禁抬头看他一眼,这物什如今还在他那里呢?难不成竟是忘了么?
他见到我紧张的样子,反倒笑起来,心知必是他故意捉弄了,故又低了头不语。
“也罢,你去见他也好,省得你日日口里心里都是他。”
我听得这话,一时心中震动,手里的绣针便握不住了,一下刺在手尖,疼痛来得突然,我忙丢开手中绷子去看,有血珠在指尖越聚越多,亮晶晶的。
我却是轻轻地松了口气。
不是梦,是真的。
“离陌”他朗声唤了离陌进来。
离陌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地,却是君墨宸的心腹干将。
君墨宸吃着桌上的瓜果,头也未抬道,“离陌会带你过去。”
我大为欣喜,忙忙地起身便要去了,行至门口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坐在桌前的君墨宸,他还是那副样子,兀自吃着瓜果,仿佛那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任何事都不能分散分毫的。
我忽然觉得愧疚,咬紧下唇呆立片刻,还是低声道,“多谢……你……可大好了吗?”
前些日子他以身体为我降温,听如兰道,那几日不见他来看我竟是他也病了,如今不知可否大好。
“与你何干?”他竟这样冷冷地回我一句。
我愣住,暗自发笑,这便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吧。
随即转身毅然离去,再无挂念。
随着离陌走了许久,原以为应是阴暗的府牢之地,只是三拐两拐,却到了一个偏僻干净的小院。
园内植有翠竹,清风吹拂,阵阵凉爽,殿阁的匾额之上题写着“品真阁”三字。
我安心下来,想来君墨宸并未苛待于他,反而处处周到。
念起往日对他的种种,我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脑中浮现出那日君墨宸缠绵灼热的目光,心里忽然涌上万种思绪,如鲠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得紧。
“哼”离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何时得罪了他?到真是主仆两个,这冷眼相对都做的一样了。
只是这点不快哪里比的上即将见到严奕的喜悦?
我按耐住心中的巨大喜悦,抬步进入殿中。
殿外只觉得清爽别致,进入殿中却是别有洞天,外面看着极小的院子,内里却大得很,除了雅致清净外,却觉得空荡荡的。
殿中萦绕着熟悉的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气,淡雅怡人,我便知他是一定在的了。
一步步进去,心里的期盼也一点一点浓重起来。
绕过屏风,视线便开阔起来,殿中宽广一目了然。
他就立在窗前,一身雪白的袍服,长身玉立,头发以白玉冠束起,思绪恍惚间,仿佛回到初见他的那个黄昏日,他也是这样的一身装束,仿若立于翩翩浊世的佳公子。
还未迈动步子,他却忽然转了头,眸中的狠厉再看见我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了如水的温柔,他甚至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才不可置信地喃喃唤我,“倾颜……”
是我,是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应他,却是激动的不能言语,一张口便是哽咽。
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过来,多日来的压抑,委屈有了发泄的出口一般。
我伏在他怀中,由最初的哽咽逐渐变成轻轻啜泣,然后演变成嚎啕大哭,直到泪雨滂沱,我哭得不能自已,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孝童。
严奕伸手将我揽在怀中,那么紧,那么紧,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他附在耳边嗓音轻柔地安慰我,“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
他的嗓音如他的怀抱一般都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我渐渐哭累了,竟一点一点地睡过去。
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独自饮恨,早已使我心力交瘁,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安睡。
因我知,此刻若是天塌下来,也有他替我撑起。
虽然好容易才得以相见,可是逐渐冷静下来,却发现,心里明明积存了好多话想要告诉他,这些时日的委屈,独自饮恨还有日日夜夜的思念,可是临到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眼睛一动也舍不得动的,痴痴注视着他一如既往的容颜,浓眉剑鼻,红唇白齿,仿佛这样看一辈子也看不够的。
“宸帝可有为难你?”
“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虽是不同的话语,却是在同一时间说出,语气里相同的满是担忧。
我心中一暖,喃喃回应,“我没事,倒是你,那样重的伤,如今可好些了吗?”
严奕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握着我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沉吟半晌才低叹了一声缓缓道,“他开始,的确是将我打入了大牢,那时我伤势严重,又受了寒,几乎是命在旦夕……只是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居然会派太医来医治我。”
医治?
我心中忐忑起来,君墨宸如此是想做什么?一会子着人医治,一会子又要赶尽杀绝?
我神色间焦虑起来,再不敢耽搁,蹙眉道,“你可知有人提议,要将淩国余党……赶尽杀绝?”
他却轻笑起来,抬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笑道,“你笑着的时候最是迷人。”
他的指尖温热在眉头来回摩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暖迅速冰凉了焦躁的心。
待我平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环眼周围,冷笑道,“要将我们淩国势力一举拔除,赶尽杀绝,只怕他君墨宸还没那么大胃口。”
严奕的话极有底气,且从容不迫,我微微动容,凑近他问,“你可是有了办法?”
严奕温柔笑意不减,顺手刮了下我的鼻尖,言语宠溺道,“哪里有什么办法。那日若不是他趁我兵力境外镇守,暗渡陈仓,带十万大军忽然直逼皇城,你以为他能做的了这天下之主?”
我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初定是君墨宸巧妙设计绕过了边境守军,直入腹地,这才轻易夺得皇城……
否则自君墨宸继位以来,连年征战,兵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何能与一直主张休养生息,太平和顺的淩国想比,若不是投机取巧,只怕今日坐拥这天下的也不是他君墨宸了吧。
如今那些边境守军便是严奕最大的底牌,也是插在君墨宸皮肉深处的利剑,用好了是东山再起的希望,用不好便是断送了整个淩国。
可是我却知道,严奕如今是没有危险的了,君墨宸是新主,权位不稳,若贸然大开杀戒,只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君墨宸最忌惮的还是那些边境守军。
若是当真开战,虽不至于失败,但大伤元气是免不了的,蛮夷族虎视眈眈,若是到时趁火打劫渔翁之利,可不是万劫不复了。
只是即使君墨宸不会杀了严奕,但是握有兵权的他必然还是君王心中的一根刺,这里,对于我们来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脑中一冲动,未及多想,话便冲口而出,“奕郎,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些世俗喧争,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你当真愿意随我离开?”严奕不可置信地问我。
本是冲动而言,见他当了真,心里也不由认真起来——他便是这样的男子,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并为我一一到。
我含泪点头,哽咽道,“再不后悔的。”
他沉思片刻,“如今时机未成熟,要有十足十的把握才行。”他望住我,言语温柔却郑重,“倾颜,我不能让你有丁点闪失。”
我心中升起莫大的感动来,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严奕将食指贴于唇瓣,示意我噤声,我虽不明所以,还是依旧照做。
不过片刻,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离陌立于门口,神色语言都极冷,“时辰已到,该回去了。”
我生出不舍来,手心濡湿,却还是紧握了严奕的手。
严奕忽然伸手将我抱住,他身上的木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
离陌的眼睛眯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严奕却仿若未见,自顾自拥着我。
我回过神来,脸上便热热地烧起来,只觉得严奕口中的热气喷在脖颈上,痒痒的。
他道,“倾颜,我定会带你看一场真正的木槿花开。”
我轻笑起来。
风露飒以冷,天色一黄昏。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
奕郎,不论前程几何,我定是要与你荣落同一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