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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羽衣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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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绿荫帘,穿过桃花水,绕过榭水台,神医夏缘的轻茅庐就坐落在远离世尘的碧湖畔。

袅袅药草香,淡淡轻烟散。这个隐世十余年的老头子总是爱在初至傍晚时准时提根小凳子坐在桃花水前叼根烟草。

烟草燃着暗的火光,是苦中带甘的药草味。他就这么静看着飘荡的桃花的湖面,像是在寻十万红尘中的一缕,仔细而又认真地打量着碧水湖中的一隅,桃花瓣飘摇的地方。

然而十万丈红尘,那一缕又怎么会轻易寻到。

老爷子抽完烟草后总爱叹一口气,叹了气后便撩起袖子,在斜阳下捞起根木头棒子在水里去捞打湿了的桃花瓣,捞起来后就铺成一排晾晾,接着就用叙漫熏。

这时是三月天,桃花的香淡淡地飘过一大片绿林,顺着春风飘到了绿林外去,飘到了凡尘间那不知是不是喧嚣的一隅去。

可是,这样的田园山水之意就算飘到了喧嚣的闹市也不会有太多人关注,更可况,这桃花香只是飘洒到了鲜少有车夫路过的小泥道上。

芳华如故,只谈寂寥无人赏。

今日,夏缘老头又挑了根木头棒子在那里烘烤桃花瓣,桃花香带着暖香飘远。这次,这样的桃花瓣香,倒是引来了两个穿着青蓝布袍的孩子。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呀!”矮一点的小女孩压低着声音却压不回惊喜,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子用小手指着,穿过绿荫林对着那被火熏陶的桃花瓣。

两个孩子站在树林最外面,一个显得迫不及待,而另一个相对于拘谨些。

“嘘,小声点。”高女孩一个头的少年看上去比女孩大个四五岁,瘦高的个子,眉宇间透着些紧张,“那是生人,最好是别过去。”

“可是那老爷爷那么和善样,师兄是怕什么呢。”一声轻笑,撩开绿叶的手有些颤抖,小女孩顾不得少年的劝告脚步轻轻移动,弄出梭梭的声音,直向碧潭边走去。

“诶!”挥挥手却阻止不了小女孩步伐。

眼见着小女孩远去,那少年知道自己不能干着急,连忙迈步跟着女孩穿过树林子,边走边道:“淮南师妹小心点,师傅可是说那医仙是个怪老头呢,你别冲撞了他。”

“不怕不怕。”小姑娘回头浅笑,眼角含泪痣的眸在阳光下水润清澈。她轻“噗嗤”了声,摆摆手臂更快地向那碧潭走去。

眼前是桃花水悠悠,粉装点缀,是少女情怀。

小姑娘踩着松软的泥土,轻盈地从榭水台上架起的小桥过到凸起的小岛上,而那少年,胆胆颤颤着忧郁了好久,又深吸口气跟了上去。

小岛上一滕竹椅,一个烤架子。那里,夏缘老头子正背对着他们闭目养神,好一副自在意。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是要趁着老头子还没醒去拈两片桃花瓣瞧瞧。

“嘘!”小女孩噤声,做了个指点的动作,自己先前去偷桃花瓣。少年放不下心,就跟着她,一不小心差点撞到藤椅上的夏缘老爷子。

“还好,还好。”少年摇手轻叹,脸颊边是一抹汗。

他正要转身心安理得地瞧瞧小师妹,突然,一苍老的手拽住少年的耳朵。

“呸!小子,方才骂谁是怪老头呢?真是以下犯上不懂谦德了?!”

一声大吼,架子上的桃花瓣震得飞起,小姑娘手一抖瑟瑟地缩了回来,委屈地要哭。少年显然是被吓得正着,步子慌忙后退是踉跄地要摔倒,身体是被那苍老的手直生生拽了回去。

“哼!果然是风间那臭老头的两个小弟子!”夏缘老头子腾地坐起跷二郎腿,吹胡子瞪眼地生气大怒,“怎么?被那老头教导几年,彻底教坏了是吧?”

“诶诶诶!”少年的耳朵被老头揪住,扭得彤红。他手乱挥着,简直受不住老头狂怒的大吼,疼得叫唤。

夏缘老爷子凑过头对着那小姑娘大小眼道:“淮南?”

“是!”捧着两小片桃花瓣,小姑娘扯着嘴笑。

夏缘老头子又转头来靠近这个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的少年,脸凑近:“鸿羽?”

“是……我是。”鸿羽无力地答道。他不敢出声太大,生怕这老头子又是发什么神经。

“哼!两个小捣蛋。”夏缘老头子神叨叨地松开手,起身去摸烤架上的那些桃花瓣。

眼见着自己被放开,鸿羽连忙捂着耳朵躲到一旁去。他扯了扯师妹的衣袖,示意快点走,离这老爷子越远是越好。

“老爷爷,您为什么要烤桃花瓣呢?”淮南此时心中好奇,心中好奇便会不依不挠。她拍开鸿羽的拉扯,又一个步子上前,弯着腰,仔细盯着烤架上的桃花瓣瞧。

夏缘老爷子瞥过毫无感情的眼神来,又用木棒子闲闲敲打着还未完全烤干的桃花。

淮南瞧瞧手中花瓣又敲敲夏缘老爷子那些。只见得烤架上那桃花瓣的粉红边角变得有些泛焦黄色,却也是衬得格外好看。可在瞧瞧手中,那两片桃花倒是显得有些苍黄了,美丽度比不得正在烘烤的那些。

“咦?”烤架上的桃花瓣香气是浓了些,而手中的桃花香气渐失,淮南挠挠头表示不解。

夏缘从烫架子上挑了几片桃花用随身带的细木枝丫串成一串,闲庭信步地走,逛到鸿羽的面前,死死地向着鸿羽头顶上一扣。

鸿羽惊地叫出声来,淮南吃惊地回头见着鸿羽那红脸秀气的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

“桃花香即人生梦,一香可香万里,一梦可梦千古。但,不论冰水冷心,烈火卷身,只有历经所苦方才醉人。”夏缘老头子又回到桃花架子前,随手挑起几片浓郁清香的桃花瓣,“小姑娘记住,路遇坎坷而顿者,香殆,功败。”

淮南看着夏缘老头锐利严肃地眸,那眸深邃得若同在说尽一人一生所遇世事终得的所有。

她恍然着抬手,细嫩枝条编织的手链轻轻圈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瞬间有些发愣,她心里有痛。夏缘老爷子那句话或许是随口说说,可是这样却莫名地刻在了她心底。

她本才满十不久,还没进过什么大镇子,也没有什么坎坷没有什么追求,但是她恐惧,莫名地恐惧,恐惧那夏缘老头子幽幽说出的那几个字。

香殆。

功败。

“我将会同这里的桃夭一般,灼灼其华。”

夏缘老爷子转身一瞬,淮南肯定着对他说……

是的,她会,正如在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她一直奋斗的那样,披荆斩棘,即使是带血的夕阳涂抹山路……

当夜,夏缘煮了两杯药汤给两个孩子喝。

“放糖了的。”

老医仙怀着诡谲的笑容对两个睁着大眼睛眨巴的孩子到。

然而,趁着夜色赶路,回到本居住的茅庐时,两人的师傅拍着木桌子对两个不知逃哪儿去玩的孩子大声吼道:“去哪儿了?!”

“是去医仙的庐子了。”淮南低声地说了一句便晕了过去。

鸿羽见着了,赶忙低头扶住小师妹,他还想说什么,却一句话没说出来也晕了过去。

“他娘娘的!”风间老头气得跳脚。

原来,夏缘给两人煮的药汤里,不只是有养身的药品,还是有偷加的助眠药物。

第二天清晨茫然着揉眼起来的两孩子在未睡醒的迷茫中听完了自家师傅的解释,迷蒙地点了点头。热腾腾,风间老头子心疼地端来米羹,怒气完全消了,自然也不去怒骂两个孩子。他一遍催着鸿羽快喝,一遍一勺一勺地喂着淮南。生怕是这两孩子出了什么乱子。

真是心疼心肝啊!

“啊……切。”余晖渐凉,夕阳渐晚。又一日蹲在碧潭边晾烤桃花的夏缘打了个长长的喷嚏。他心疼地揉了揉鼻子,抬头见风间站在对岸,清风卷起了那发须尽白的老爷子洗得白干干的衣袍,若同仙者于远处,几分飘然意。

这个老头子,牵了两个前几日来的小娃儿笑着,不怀好意。

“你来干嘛?”夏缘再揉揉鼻子。

风间挑眉嘴角闷声道:“二十年桃花酿,你忘了。”

夏缘挑起一瓣桃花放在嘴里咀嚼:“你拿这酒来干什么?饮酒伤身,我早戒了。”

风间再抽抽嘴角,提醒着夏缘:“你不是说,我若想起道歉,便带着你归隐前亲手埋下的桃花酿来寻你吗?”

他,是来道歉的。

“哦,好吧好吧。但,这桃花酿啊,我早忘了,你既然挖出来了,就当送你了。”夏缘躺回了藤椅上,翘着个二郎腿抬首望天。他眯着眼思索着,顿然灵光一闪,惊喜地大声拍着腿,“对了,下次要来找我,记得直接给我带个磨粉的赤色何首乌。”

风间嘴角在风中又是一抽,这一次,他不说话了。

当夜,说好了不喝酒的老人却是豪饮,两个老人醉倒在湖畔,闻着桃花水的香气,懒散地躺着,等两个孩子收拾残局。

大轮圆月当空,静谧照映,最终四人都是躺着不动,听风静吹……

鸿羽和淮南不知,风间同夏缘曾是相好友人,是被世间纷扰矛盾硬生生割裂开的两位相好友人。而他们上次的贸然闯进,实际是闯入了夏缘的心底,亦是闯进的风间的心底,直接将两人的心门撞开,又连在一起。

两个闹了十几年矛盾的友人,就这样进展飞快地又化身成了知交,难舍难分的那种。

此后,风间时常带着淮南和鸿羽到夏缘的小茅庐玩儿。传授武技,传授医术。两个孩子拳脚一伸,各个方面的能力都进展地飞快。累了就去榭水台玩花瓣,渴了就俯身饮桃花水,倦了累了就躺在藤椅上闻桃花香。

淮南胆子越来越大,武技比鸿羽修得还高,而鸿羽爱笑了起来,笑容不垂,医术被夏缘称赞堪称一绝。

和和睦睦,欢欢喜喜,哭笑悲乐,自在自欢,人间至境,堪当绝美。

只是,仙境之境终会被有心世人烦扰,桃源之梦终会在世人纷杂中剪断。

这样的和睦的日子持续了三年,而夏缘居的桃夭也艳灼灼了三年。

但,三年后,一切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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