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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六,宋汝鹏残部退入燕都城,原本因宋汝鹏围城而补给渐少衣食逐渐变得困难的燕都城更加捉襟见肘。
闻人岚峥命军队围住燕都城,也不主动进攻,竟然和先前的宋汝鹏一样,搞起围到燕都城中弹尽粮绝缺衣少食的打算。
他抱着的宗旨就是反正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们慢慢耗下去,我就不信再围上个一年半载的城,你们还能撑得下去不发生兵变,就算军中没有暴动,民间也会人心尽失。
燕都的气候比玉京冷,眼看已入冬,禁不起长期消耗。守军多半都是城中人,一家上下都在城中,等守军的家人都要饿死渴死冻死的时候,就不信那些守军还有斗志和他作战,至于宋汝鹏的士兵更好办,他们多半是地方军队,只要稍加散布关于他们家乡的消息,介绍介绍他们家乡的现状,对比燕都城中如今的萧条惨状,他们不可能没想法。就算他们当真不想过平静日子也没想法,他们围困住燕都这么久,和守军多轮交战龃龉甚多,哪怕陆航和宋汝鹏为各自的利益不得不联合,也很难保证底下的士兵们能一笑泯恩仇,只要他使用反间计对他们的关系加以挑拨,兵变绝非难事。
越是压抑的环境,人的情绪越容易失控走极端。
他很期待,本就有仇的两支军队,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危机下如何保持和睦,是维持谦谦君子之风舍己救人地把粮食棉衣都让给对方呢?还是为生存抢打起来弱肉强食?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燕都城中气氛压抑紧张,城外的大军却像在郊游踏青,不过轻松归轻松,他们也没闲着,成天有事没事就在了望高台上往城里射箭。
当然不是为杀敌,那么远的距离往守卫森严的城里射箭,威力肯定有限。
所有的箭都把箭头撅掉,但杀伤力比有箭头还要大一千倍——箭上都捆绑着纸张丝绢布料之类的玩意,反正只要是能够写字的都用上了,当然上面都有字。
传进城的是完完整整的檄文,也不知道是谁起草的内容,竟然直接抖露出陆航并非先帝血脉,而是太后杨婉卉和平康王私通所生的孽种,当年平康之乱,杨景舒轻易投靠平康王,任由他夺下桓台进军燕都,也是杨婉卉指使并暗中相助出卖军情的结果。就连先帝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也是杨婉卉和陆航母子俩下的阴手。而赫连若水被迫远嫁黎国,司徒画衣镇守北粤关,钟毓晟上书致仕淡出朝政,都是因为陆航害怕这三位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可以自由出入宫禁手握权柄,发现他的秘密后联手推翻他,而三位辅政大臣虽有所怀疑,却苦无证据,为求自保,不得不放弃权力急流勇退。
三年前嘉水关下赫连若水遇难,嘉水关守军见死不救,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陆航一手安排,目的就是消除隐患保守秘密。
所有的细节人物一应俱全天衣无缝,交代清楚,即使编故事也编不到这么真实。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即使人们不相信,内心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质疑。
有些老臣不禁开始回想先帝驾崩前的情况,当时杨婉卉一手遮天,先帝的一切都是她负责操办,要说她心怀不轨,至少她有这个机会。
更何况此事证据确凿,有杨婉卉和平康王的亲笔书信为证,还有昔年被杨婉卉下令殉葬知道部分内情的低等妃嫔临终血书,甚至连杨婉卉的亲生母亲,当年的杨老夫人也站出来说此事属实,声泪俱下地控诉陆航为保守秘密如何对他杨家赶尽杀绝,甚至说出杨婉卉和平康王私会的情况,连两人*宫闱有了陆航后是如何串通太医改动杨婉卉怀孕时间,又如何买通宫人传信送稳婆,甚至连两人惯常的的幽会地点都说了出来。
物证还没什么,最后的这个人证出来,所有人都哑然无语。
若非情况属实,若非恨到极致,杨老夫人怎么会出面控诉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外孙N况这细节交代得这么清楚,即使有心想造假编故事,也没人能把三十多年前宫廷秘闻编造得这么滴水不漏,尤其还是这种经过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灭口后的宫廷秘闻,别说闻人岚峥这个别国皇帝,就算赫连若水亲自来,也没可能做到这步。
消息传出,别说燕都,整个云国甚至天下都为之震惊,陆航彻彻底底地沦为天下笑柄,陆氏皇族的颜面因此完全扫地。
潜伏在燕都城中的暗探们也纷纷行动,将写满这些内容的传单洒遍燕都各处角落,尤其是贡院街以及国子监,中山街柏云街大颜街这些最热闹繁华的商业街更是铺了雪地似的一层,一时间陆航的这点子见不得光的身世,绝对是人尽皆知。
而坐着车马轿子前去各家衙门的官员们的袖子里,也少不了一张甚至数张这样的纸页,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脸色,当真是五颜六色如开了颜料铺子。
放在哪朝哪代,皇室血统的纯粹性不是重中之重?秘密捂严实了没人知道还好说,如果暴露……这样的孽种肯定没活路,皇位更是想都别想!
而他们拥戴这种野种,还是弑杀先帝的野种继位,这辈子的名声都得毁了,仅仅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
而陆航的案头上,自然而然也少不了这些纸片。只是,其中大多数已经被他揉碎撕碎了丢在地上。
尽管已经下令人去清理各处的传单,再去张贴安民告示,但完全收效甚微。毕竟他原先和杨婉卉母子俩关系很好,从平康之乱后却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母子成仇,这些事以前还没什么没人往那方面想,但如今回想起来就是证据之一,他想否认都没办法。
何况陆旻已死,他没办法证明自己和他的父子关系——即使陆旻活着他也没办法证明,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也正因如此,他才感到恐惧。
这些事都是沉在岁月深处的绝顶秘密,连精明一世的陆旻都被瞒得死死的,闻人岚峥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追杀杨家人的事一直做得很隐蔽,这么多年从未停止,闻人岚峥即使手眼通天,也不可能隔着不同的国家保下杨老夫人这个重要人证,那么到底是谁在保护杨家?
答案其实已显而易见。
而这显而易见,却让他更加恐惧。
从陆旻驾崩到赫连若水离开云国,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而那短短的两个月不到,她竟然已查清这绝顶机密,还留下这些杀招布局,保下重要人证,搜集齐全物证,就等着如今当众扯开他的遮羞布,将这件事以最轰动最光明正大最无可挽回的姿态揭开,当着全天下的面恶狠狠打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丢脸丢到全天下?
如果真是这样,赫连家为如今闻人岚峥打进云国,暗中等待并准备过多久?又隐忍过多久?他们留下的布置和势力又有多少?
一直以为失去赫连若水的赫连家不足为虑不堪一击,却没想到另外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他们既然有这种手段智慧,为何会甘心屈居于赫连若水之下?
心里充斥着愤恨和不甘,他的表情都微微狰狞,想到在南方“养病”的杨婉卉,他心里微冷,颓然坐倒。
“皇上……”知道陆航的心情很不好,伺候的宫人无不是处处赔小心,禀报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叫他,见陆航冷冷抬头,眼里血丝密布,他颇为害怕地垂下头,又不敢表露出来,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口吻低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已去请罗右相赵大人和六部尚书侍郎进宫议事,只是……”
“只是什么?”陆航见那太监犹犹豫豫就是不说话,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不那么好的预感,有隐隐约约的凉意泛上来。
果然,下一刻那太监犹豫许久,在陆航越来越凌厉凶狠的眼神威逼下缩脖子,最后实在避不过去,才结结巴巴地道:“罗右相赵大人……他们……他们告病不曾到部理事……”
闻听此言,陆航只觉脑子里轰隆隆一声炸开了,炸得他头脑发白,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的感觉。
自从司徒画衣镇守北粤关后,钟毓晟也开始避开皇室锋芒,行事低调,虽仍旧挂着名头但很少理事,与此同时吏部尚书赵珂垣开始崭露头角,几乎和右相并列,钟毓晟上书致仕后他被视为左相的不二人选,如果这两人躲着不出面,那么其他人必将会有样学样,那么他仅剩的威望人心和大义名分便荡然无存!
陆航眼前发黑,几乎已经看到这样的乱象蔓延到整个朝廷,看到金色的王座被烈火焚烧冒出滚滚的黑烟,看到自己和当年的韦憬超一样的下场甚至比他还不如……
十月二十七这天病的远不止右相吏部尚书,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各式各样的衙门,告病不出的官员少说也有五六十,其中既有和往日三位辅政大臣亲善的,也有为人清正的,更有甚者直接上书请求致仕。而勋贵武臣中,告病的摔断腿的,少说也有七八个,整个燕都人心惶惶,充斥着各种不安气息。
云国朝廷,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