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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杨广在追你?”她忽然问。
她称呼杨俊叫“阿袛”,但她叫杨广的名字,我明白原因。我想说,不该用“追”,应该用“逼婚”,然而我猜她大概也知道。
我点头,然后告诉她我想提前去江南的打算。
她用手托着下巴思考,这个姿势很适合她,不同于陈珞的娇柔,但一样赏心悦目。我记起她说过,与杨勇的初会,她正眺望凭窗,我想,一定也是这样的姿态。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你还是留在长安好。”
我忽然想开玩笑,“你放心?”
她微笑,“不在东宫长住就可以。”
我真喜欢她的直率。
她问:“你知道阿袛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去江南吗?”
事到如今,我找不出理由来瞒着她,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一切经过。在她面前,我不会太羞耻,因为知道她一定能明白。
她是个好听众,一直认真地听着。
等到我说完了,她才又道:“你以为,你对阿袛承认不爱他,他就放弃你了?”
她话里有话,我以沉默回答,反正她会说下去。
“我本来还不知道你们怎样了,听了你的话才明白,原来阿袛真爱上你了啊。”她眼珠转了转,坏笑,“不过也难怪。”
我懒得理她,当然我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我又不笨,看得明白杨俊的眼神。
“可是阿袛不能爱你。”
“为什么?”我纳闷地问。
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因为他有老婆。”
这算是什么理由?我比刚才更惊异。
她带着卖关子的笑慢慢吃果品,恨我挠她,我们又爆笑起来,门边没出现宫女的影子,现在她们已经习惯了。
然后她说:“你知道她老婆的家世吧?”
我点头。
“崔家大小姐的脾气太大了。”
我明白过来。清河崔家,连王孙公子都要礼让三分,到了杨俊那儿,那么温和的脾气,三分就变成十分了。
但是我有点莫名的失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确是不爱他的,然而我有好感,也许,还有虚荣心作祟。
我脸转向窗口,轻纱隔断了视线,外面有风,扯动院中的花木,窗纱上明暗转换,宛如流云。
一瞬间,我想起了一个最不该想起的人。
他也提醒过我,秦王妃的事。
我相信,他的确出自一片关心,因为那时,他早已经知道我决定去江南。
所以又有点怅然。
云昭训推我,“喂,想什么?”又笑,“难不成在盘算怎么跟大妇勇斗三百回合?”
看她平日进进出出那样淡淡的神情,真不知道原来她口舌这样伶俐,想必房帏之中,杨勇屡战屡败。不过他爱的大约也是这一点,只有她不是奉迎的,而是*裸活泼泼地在他眼前展现。
我说:“我只想回江南。”
她没有问为什么,就算她问了,我也回答不上来。说不清的感觉,仿佛那是回家去,总会安心一点。
我在半个月后启程,大约也在同时,杨广启程去了西北的晋州。我们南辕北辙,地理距离的拉远暂时放松了我们之间的纠结。
临行之前,杨勇问我,是否需要安排我和陈叔宝见上一面。我说了番父女相见反而伤心,不如不见的大道理推诿过去。听说陈叔宝如今被封长乐侯,在府里整日吃吃喝喝,除了呼风唤雨的快意,倒正是他想过的日子。
其余跟着他一道被掳至北方的旧陈朝臣就没有这般好运气,许多人流落大兴街头,靠抄书、做小买卖之类的营生过活,大约牢骚是不会少的。正所谓“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真是一个字也不差的。
杨勇派出送我的阵容很强,当然是云昭训的主意,我有了四个宫女,四个小厮,一个和善的婆子和一个世故的管家。有一半是江南人,这样以后我也不必再请人。她想得真是周到,叫我感动。
现在我有闲也有钱,除了我自己剩下的首饰,云昭训又送给我一大堆细软。所以我们行进地很慢,一路走走,玩玩。宫女和小厮也喜欢,他们也憋闷得很久。从前我当小白领,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
但我心里总有一点悒悒,仿佛再晴的天,天空的尽头总有那么一丝阴霾。尤其是在夜晚,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更为清晰地感觉它在那里。
离江南越来越来近,我有点儿兴奋,像游子归心似箭。我急着想看看建康。我告诉管家,我们不玩了,径直回建康去。
“建康?”他惊愕地看着我,显然很意外我居然不知道,“建康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一时之间,我不能领会这几个字的意思。
“没有了。至尊早已经下旨,拆掉了建康城,如果六娘想去看看的话……”
“不,不用了。”我本能地回答,隔了一会儿,又改主意,“也好,去看看吧。”
我们在路上拖延得很久,所以到建康的时候已经过了中秋。
如果没有人指点,我不会知道那里就是建康。我还记得春天离开时,我最后一次回望,细雨中巍峨的城墙,深灰得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现在,我只能靠记忆和想像。视线中是大片的农田,零落的村庄,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只有开始泛黄的矮草。我更没办法寻觅陈宫的所在,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没多少快乐,也没太多烦恼。
才半年的时间。
这就是历史。我见证了历史。
我们去了江都。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杨勇的意思,杨勇的意思叫钧旨,只比皇帝的圣旨矮一小节。反正他也没说我去了江都之后就不能再离开,所以我心平气和地去了。
但是我告诫管家,别向秦王府的人泄露我的行迹,他答应了。
从他意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本来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到江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杨俊。当然我也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他,让他来找我,算是自高身价。
天晓得。但是像我这样身份的女人,在别人眼里大约就该是这样的命运——我的那些姐妹和姑姑们大多已经成了这个谁那个谁的妾室。也就是被包养起来,无非包养的人身份高贵一些,本质相同。我有机会逃脱,为什么不逃?
管家很能干,我们只在旅舍住了两日,他已打理好一切。买下一所两进的小套院,拾掇得干干净净。进门有漂亮的小亭子,过了中堂,后院里一左一右两株桂花树,还未谢尽,空气中满满的甜香,叫人觉得温暖。
管家恭恭敬敬地问:“六娘,可还满意?”
我微微颔首,又说:“该多摆些花,眼下菊花开得正好。”
“是。”他立刻答应,躬身退下。
我吁口气,端着架子很累,我不喜欢,但云昭训再四地告诫我。对下人好,但别好到让他们觉得可以爬到你头上去。她知道我不习惯,她曾经也一样,奴大欺主,她有过教训。
我住在堂屋东房里,侍女和婆子住在东厢房,西厢做厨房。我的寝房新换上天青色重帷,色彩悦目。那料子软而垂,和从前所见一样,每每让我惊叹隋的织物原来已经这样好。
绵软的感觉在指尖,有点异样。我垂下头,也许因为累了,那种悒悒又浮上来,如薄云般蔓延。
云娘进来时,我坐在地上,像抱着个娃娃一样抱着垂帷。这姿态一定很怪异,但云娘一点都不吃惊。
她只问:“想不想喝汤?刚刚炖好。”
她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
云昭训为我挑选的仆从都忠诚勤快,但云娘不同,她不止忠诚,她疼爱我。云娘是个年长的妇人,我没问她究竟多大年岁了,也许四十多吧,这个时代的妇人更显老一些。闲谈时,她告诉我,她有过一个家,三个儿女,但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以为她的人生很不幸,但她用满足的语气说:“还好我在宫里找到差事,我运气好,昭训待我真好。”
我不懂她失去了一切,怎么还能这样平心静气。
路上我们经常聊天,那四个侍女都很伶俐,但我还是最喜欢和云娘说话,和她说话,让我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云娘经常跟我讲张三李四的经历,大概都是宫里听来的古记,很普通的人,我都不认识,也不会记在史书里。这个时代,好像每个人都有能拍成电视剧的故事,现代那些个伧俗得只会恶搞和脱衣的编剧们真应该穿越一回。
我松开了垂帷,但是没站起来,我在云娘面前不摆架子。
“好。”我回答她。云娘厨艺高超,她做的菜品对我是永远的诱惑。
云娘端来了一碗鸡汤,橙黄橙黄,味道鲜美得让人想吞下自己的舌头。
在现代标榜的“土鸡汤”,如今我天天都可以喝到,而且这个时代也不以瘦为美,不用太顾虑发胖,我简直要爱上这个时代了。
云娘看着我喝汤,微微歪着头,眼角慈祥的笑容,像母亲看着女儿,我喜欢她这种神情,故意喝得慢点。
“要不要再喝一碗?”
我很想说要,但是陈婤的胃口太普通,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娘端着空碗走出去,我托着下巴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起来呢?”
云娘回过头,看着我笑道:“六娘,想坐就坐着好了,为什么要站起来?”
她平静地让我自己觉得无聊,我不甘心地又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她微笑,但眉眼间有几分怅然,“从前我家姑娘也是爱坐哪里就坐哪里,我还老说她……六娘这样子,我瞧着倒像个十四的人儿了!”
我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禁看住她。
云娘自失地笑,“也许我老背讳了……可我总觉得,六娘有心事。唉,也怨不得你。我不知道怎样劝你,凡事看开些吧。”
我点点头,感激她的关怀。
但她并不真正知道我的不安。当数月之前,我离开江南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才能活下去?那时候我心心念念地想着能有一方小小的清净,于愿足矣。如今住到这个小小的院落,衣食无忧,平静如古井的生活似乎近在眼前,我忽然又觉得恐惧,难道一生便是如此?我对未来从来没有把握,落到这个时代,愈发看不清前路,我害怕那些不能接受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无法安心地如这时代的女子那样度过一成不变的人生。看,原来我是这样不容易满足的女人。
我做了两副扑克牌,很快教会侍女们,但我总是没有太大的兴致,玩几把就散了。侍女们倒是很喜欢,但她们嫌红心黑桃不好看,又改良成了花鸟鱼虫之类的。有时候我琢磨着,闹不好牌九就是这些玩意儿演化出来的。
娱乐太少,每天看天看地,家长里短地闲聊。有时候也出门去逛,牛车前悬着竹帘,看出去一切都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我宁可和云娘闲聊。因为云娘有个好处,我无论说出什么古怪的话来,她都不会当作一回事,以为只不过是小女孩儿的天马行空而已,顶多说句:“哎呀,六娘,真搞不懂你哪里这么好玩的心思!”像母亲宠溺女儿。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想妈妈了。妈妈,爸爸。思念得都不敢多想,就像根针尖戳在那儿,碰碰就痛得叫整颗心都抽搐。
管家在我们安置的第二天,就买来了许多盆菊花,每一种都有好听的名字,开得十分绚烂。
为了这些菊花,又请了个花匠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说话很得体,人也生得很清爽,虽然双手不免沾上泥,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
她很健谈,初来的第一天,我不但知道她叫李三娘,已知道了她家郎君、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一条狗的名字。我还知道他们家原来居然是宰相袁宪府上的花匠,怪不得有一把好手艺。只是如今,大乱初定,有几家得闲情伺弄花草?他们的生计也十分艰难了。
就是那时候,我生出了一个主意,不,应该说,那主意老早就在我心里,只是到那刻,忽然变得具体有形。
“我想开间花店。”
我故意选在侍女们都不在的时候,用一种闲闲的口气说出来。不出所料,云娘立刻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愣愣地看着我,瞧她的表情,仿佛是没有分辨清楚我的话。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口气,好让她相信,她没有听错,而我也是认真的。
云娘僵硬地望着我,表情初看也没什么特别,但我从她的动作觉察异常。“小心!”我不得不提醒,但已经迟了,她手里的针戳伤了自己的指头。
我无奈。这样的反应正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才更奇怪。
云娘丢开针线,吮了下指头,开口之前,又已经露出了那种宽厚慈爱的微笑。
“六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其实我想得再简单也没有了,我无聊,所以我想做些事情。
云娘奇怪地问:“你难道缺钱花吗?”
“当然不,”我微笑,“可是开间花店有多好?阳光暖暖的,坐在花丛里等着客人上门,就算没有,也可以煎壶茶,看着人来人往……”
那曾经是我小白领时代的理想,不愁吃不愁穿的时候,就去开间花店,闲闲的捧着茶和书,有客人上门时,替他们穴,送长辈,送朋友,送爱人……那些美丽的花,美丽的名字。被NN次嘲笑太过小资的理想,但是没办法,我只得这点品味。
云娘不能领会我的渴望,但她如溺爱的母亲,我说好的,她便以为是好的。我说得忘情,她便也微微地笑了,仿佛与我一同陶醉。
我没有对别的人解释,自问没有那个水准的口舌能够让他们理解,幸而,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我是可以发号施令的。我真是个幸运的穿越人。
不久之后,管家物色到了新的宅院,多了一重院落。李三娘一家进了府,专侍养花,他们的手艺极好,初春时,后院已经满是花花草草。李三娘夫妇最擅长侍弄兰花,这是江南士人所爱。大约当初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得以入宰相府。
花店就在宅院的对面,不算大,因为花极好,有许多别处没有的珍品,所以生意远比我期待的更佳。我又生出花木租赁的主意,寻常人家打理不好的花过得一半月送回来,换一盆新的去便是。这本是现代最普通的生意,但那时候十分新鲜,益发门庭若市。
其实我本不必天天都往店里去,但渐渐也成习惯,便如照拂自己的孩子,一日不去,便觉得心中空落。
店中设着纱帐,我坐在垂帘后,脸上还要再加一层垂纱。这是云娘的坚持,我不想拂她的好意,身在此时,也不必让自己显得太过惊世骇俗。有时来的客人谈吐有趣,我便在纱帐后与他们交谈,以为乐事。
但即便如此,依旧流言纷飞。
彼时坊间大概也正需要这样的饭后谈资。纱帐后神秘的女子,与人议价买卖,不知是怎样的相貌出身?越传越玄,但能玄到是旧时公主的,似也未曾听到。
因为这些传闻,时而有登徒子上门,但管家有十分手段,不知如何都一一摆平。府中的仆从口风也极紧,因此我的身份益发神秘。
这些我一概不理,专心致志地在古代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