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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吉爷的心思何尝不是一众水马帮兄弟所追求的,但今年收成实在太差,质量问题也只得暂时搁一搁。
饭后马哥与老爷子一起回了附近的水争院,家中灯火已明,跨过门槛时吉爷抬头看檐上两盏饱满巨大的纸灯笼盈着光亮,胸腔里一团心事跟着有些清明起来。
他背起手自嘲道:“往年也不是没遇过这么糟糕的时岁,但水马帮却是越做越好,为的什么,为的什么连我都不清楚。”
一旁蹦跳的小马立刻接话道:“为了自己呗,大家都说爷你年轻时候多少多少风光,这风光可满满都是辛酸,别人不能理解你,所以就要让自己理解自己。”
灯下仰望的吉爷听此不再去看那晕染夜色的灯笼,转而朝他打量几番,又或是借此思索起他的话,心事更加透彻了一些。
马哥看他脸色还是原样的阴沉,一时揣测不出自己讲的对不对,于是也不说了,跟着吉爷继续往里走,慢慢步下了平整宽敞的石阶。
月下的花园竹影摇曳,凉风轻柔拂过带起沙沙声,阵阵飘渺婆娑。他俩走在蜿蜒鹅卵石道上,身影在枝叶与竹丛间明灭。
路边还有夏花初绽,迷香暗缭,挑拨到吉爷的鼻尖,让老爷子闻了心情颇为舒畅,贪嗅几回,不经意地还把心里某个影子给勾了出来。。忻橖身上也是如此芬芳醉人。
他想到这女人现时一定还在屋里呆坐着,妄图以此来反抗自己。
如果放到年轻的时候,吉爷一定不去理会她静默的抗议,然而暗中反思过几多年,到老了心态倒是变得好一些,她的心情如何,已然成了吉爷最关注的事。
通明楼阁就在眼前,再两步就能绕出小道径直回屋,但是吉爷就此停了步伐,趁着月色正好,身旁还有个小年轻在,便向马哥问道:“小马,吉爷这个年纪娶人家姑娘,会不会有些晚?”
“晚…倒不晚,爷你还能勇猛五百年!”马哥憨笑道,抬手就绕到后脑勺挠了一把。
“不晚吗?冯悰我都要五十岁了,再过个几年就好入土,到时候你记得每年来烧柱香磕个头,爷我没白生你。”吉爷念叨着重又迈开步子,说起来自己虽然背有些驼了,但臂膀还强壮有力着。
这一点印证在了净姨身上,复如当年受他软禁,现时也差不多成了金丝笼里的雀鸟。
夜里两人消停间隙,吉爷在榻上半坐起来,周身只松散地披了件柔软的亵衣,露了坨坨的肌肉在一旁照耀过来的烛火里,他的唇上还残留有她的香味。
净姨浑身瘫软地裹在对折的绣花软被内,伸了两条细白的胳膊搁在缎面上,肩头也露出来吹风。
吉爷此刻正偏着头专心凝视半睡半醒的忻橖,这张漂亮的脸蛋吹了十多年风沙终于是沧桑起来。
他忍不住探手在她有些浑黑的眼眶边用拇指摩挲打旋,轻轻地点压几下,想把这些不好看的颜色摁掉。
净姨感知这份力道,本来酸疼的眼眶慢慢放松起来,心知是冯悰还没睡刻意在看自己。
虽说受着这般软禁,但几日来得他贴心的照顾,她本来羸弱的身体渐渐解了些负担,况他外边的事繁忙如许,可自从净姨来了后,每晚这位大忙人必定都会风尘仆仆地回家,有时还会拎回可爱的小物件或者小甜点。
吉爷关切她的身体状况,请了荀御医定时来搭脉不说,更是四处张罗极珍贵的补药,嘱咐仆妇定时煎熬出来,服侍净姨喝下。
净姨虽还因着年轻时候发生的事对他抱有几分怨恨,但是在水争院里过的这段日子倒是让她开始对冯悰渐渐地起了些改观。
今晚也是,她呼吸时嗅到被里棉絮的气味,心情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些凉爽夏夜催生出的安逸舒适,促她动动手掰住吉爷的腕臂,俄而睁开眼睛,转了眸子望着他说道:“别闹了,我有些累。”
吉爷就只看她却不说一句话,可他总是阴沉的表情已经融化开,一道淡得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氤氲在唇角,让净姨顿时有些恍惚。
“你笑的样子很好看。”她举高了手往他颊上摸,粗糙胡渣磨的她脸和身上几处肌肤现在还泛轻微的疼。
“我没笑。”他反驳道,捏起她的手不让继续摸脸。“你…我有个想法…”
听他吞吞吐吐地说话,就跟见着他笑一般是很罕见的事,净姨问道:“好的还是坏的想法?”
“我娶你。”吉爷失态之后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决绝,说完这句就挪开她的手,吹熄了灯,在她枕边躺下。
净姨的呼吸声成了此刻除却窗外蛐蛐歌唱,最为突出的响动,吉爷睁眼看着黑暗,耳朵却仔细听着枕畔人的气息。
“吉爷?我是不是该这么叫你?”她轻呢一句,尽管声音细微到不能再细微,但还是让他听清楚了。
“你爱怎么喊都行。”
随之却是一阵沉默,吉爷平躺着开始思索,除了最挂心的茶叶外就是要娶忻橖这事,他甚至已经打算起了喜服的款式,新娘手上头上的金子物什,还有摆酒了要请几桌,请哪些人,排场要多少大才能彰显他的心意等等。
黑暗之中,净姨让这三个字撩拨到,心里起了些波澜。
虽然她不是没听过,也不止一个男人对她说过,但总归是曾经芳心暗许之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底是有着不一样的魔力。
净姨往他胸膛枕上一条手臂,贴得紧了些,说道:“你再说一遍。”
“你怎么喊都行。”吉爷很顺从地说了。
“前面一句。”
他顿默了很久,才重复道:“我娶你。”
“行,我嫁你,不过我那两个养女你也得当成女儿对待,她们的事你得帮着我一起解决。”净姨爽快答应了,她的声音没了年轻时的羞怯,所说的话直白干脆,让吉爷心里某些期待的快乐平添了不少遗憾。
“那是自然。”他侧过身拥紧她,又循着香味吻了下去。
董家院里,为了嘉言忙碌整天的梁又梦待她睡下了,总算得空回房里好好休息。
她累的连烛灯都不想去点,就摸黑上了榻。近处的窗户已让细心的云嫂换上了窗纱,白天看过去绿幽幽蓝幽幽的分不清楚,可到了晚上,在隔壁屋烛火余光的熏染下成了白茫茫一片。
梁又梦瘫在那里出神地注视着它的暗淡和寂静,她突然觉得这有些像自己的人生,透着风,又握不住光,缘何来这世上都说不清楚,可能是屋子里太闷就需要它吧。
夜渐渐深了,她还辗转着不肯睡,心里的事乱成打结的麻绳,让她想剪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一来净姨怎么样了,她很想知道。二来,三斟曲马上就要重新开张,但如何让败落的歌楼重新振作是个很考验人的难题。
但她从来都没觉得这世上有难事,也不觉得存在聪明人和笨蛋之分,唯有一个“利”字在左右人的行动。
就跟她自己一样,原先来云家是为了什么,现时已经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还剩一个目的,那就是这个“利”。
床底下还藏着金条银条,除去买宅子和各种开销之后还剩一大笔在,云长天在收齐两千贯之后又送了她一点,几方收入加在一起,梁又梦的荷包真是鼓得要顶住了天。
然而一百来贯跟一千贯比有差距,跟一万贯,十万贯…
黑暗里,梁又梦掰起手指头仔细数着,如果自己也有一千贯,一万贯,甚至十万贯,那又能装下多少个箱子。
同一片夜空底下,还有很多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难以入眠,公主院内的大灯已经熄了,只留几个宫人还掌着手中的小笼灯跪坐在榻边。
大公主斜倚在大软枕上,从大窗外涌来的夜风扑到她面上,却丝毫打扰不了她为着那个所谓秘方思前想后。
小道士讲,那对贡献秘方的夫妻说自己已经四十好几的年纪,但就是依靠着炼出的丹药,现在仍旧年轻如二十岁时的模样。
她有些半信半疑,因此派了人前去调查乌兰夫妻的背景,没成想还真从各方打听来,在图江的部落里确实有一对四五十的巫师,有着绝密的炼丹术。
这下,大公主难免要心动起来了。
可是皇帝不给,乌兰夫妻保密工作也做得好,归真观内鼎炉架起来好几天了,但配方却是一点没有外泄过。
照这样下去,估计等他们炼完回去了,她还是拿不到秘方。
陪她的老太监是大公主肚里的蛔虫一条,伺候了三十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大公主在想些什么。
于是宦官试探道:“大公主不如派个人去旁敲侧击,将配方从乌兰夫妻手里套出来如何?”
“这我也有想过,但宫里的人皇上全部认识,宫外的,我不认识几个,你倒说说能派谁?”她苦恼地呼出长气,直起身子斜伸出泛麻的手臂让宫人揉捏起来。
老太监眼珠子转溜的跟脑筋一样快,更要俯身献策道:“不如,就叫那个梁又梦去打探打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