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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自弃
我心头狂跳,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喜悦,发生这许多糟糕的事情以后,我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在李轩回到大齐的这几个月里,他平安地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在我以为我们即将相忘于人海时,他托人带了这封信给我,便不辜负我先前的担忧和想念。
管家察言观色:“大小姐的眉头好几日未曾舒展,看来是故人的信。”
我将信收好,点头应道:“是一位故人。他安好无虞,让我宽心。”
管家和蔼一笑:“那必是对大小姐很重要的人。”
我与李轩的事并不欲被旁人知道,只道:“的确是一位极要紧的朋友。”
思及在乎之人无恙,我总算能少些忧心。
今夜仿佛格外漫长,此时已临近深夜,我身心疲累,只想快些安睡,便与管家一起往爹的住处走去。秦府一路皆有灯火齐亮,便是我幼年顽劣的缘故。那时我夜里常故意躲起来害一帮婢女四处寻我,有一次不慎在暗角摔断了腿,爹震怒之下命人彻夜将秦府的灯点亮,名曰我胡闹便罢总比摔了少胳膊少腿的强。爹有时分明护短不讲理。
管家一手提了灯笼为我带路,他是我爹的心腹,又从小看着我长大,是爹和我最能信任的旧人,除却爹交代的对我从无隐瞒。我遂与他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起来。
我开门见山:“曦儿有几个疑问请老伯代为解惑。”
他躬身,恭敬道:“大小姐想知道的,老奴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问你,我爹掌管秦州大小事务几十年,为何我从未看到有秦州以外的人登门拜访?”
密室里那本册子上记载了爹近几年来会面的人,少说不下数十人,其中不少是门阀贵胄,握有一方权势,缘何我从小到大没有撞见过?
“大小姐可曾注意过祁少爷练剑的瀑布有什么不寻常?”
“瀑布?”那瀑布除了声势浩大,如万马奔腾嘶鸣之外,委实无特别的地方。更别说我自小跑遍了周遭的每一处,有不寻常我会发现不了?
“看大小姐的神色,便是没有留意。其实从那瀑布后面的假山走过去,通往的是秦府的一处别院,这别院的存在老爷从没告诉过大小姐,大小姐猜不到也正常。”
“秦府的别院?”我竟不知爹还有别的房产。
“正是。算下来这座别院在大小姐出生前就已修建好,本是老爷送与夫人的。后来夫人……自那以后,别院改做他用,老爷就是在那里会见诸国到访的贵客。”
我纳闷:“这就奇怪了,我爹见些什么人,作甚瞒着我?左右他的事我不过问,何须避开我?”
管家解释道:“是啊,大小姐那会人小不懂事,闹不出什么乱子,老奴也是这么想,就问了老爷,方才晓得有那么一回,大齐的一位将军碰巧见到大小姐,好像说了句大小姐长得有些眼熟,记不起再哪里见过,打那以后,老爷再未在府内见客。”
我细细思索,心生疑窦,得出一个结论:“你的意思是说,爹不想让外人看见我,想把我藏起来。”这个理由好生奇怪,我长大以后,每每跑出门去玩,爹甚少拦着不让我去,溜出门不就被满大街的人看去了吗?这样想很是矛盾。
“老爷就大小姐这么一个孩子。许是他不想大小姐被卷入到那些事里,难免会有几件不光彩的,大小姐还是少接触为妙。”
管家这话倒也在理。我又问道:“老伯,你印象中有没有什么人,是跟我爹结下梁子,却少有人清楚其中细节的?”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又或者是,外人根本想不到他和这人会扯上关系?他们表面上从无来往,实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了,祁傲提醒我的是去找与爹结仇之人,可是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可能,爹因为某种原因保护了与这人的关系,这人与爹本有利益的交易,却徒生变故,他才反过来想置爹于死地?
这一回管家却不正面回答我:“大小姐,你的寝室到了。”
他避而不答,是在告诉我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人,爹也嘱咐过他不可将此事向我透露,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在册子上找出这个人的线索,就离害爹的幕后黑手又近了一步。
我佯装感慨,顺着管家的话道:“是么?不过讲了一嗅闲话,时间过得快了些。”
管家恭顺道:“大小姐早些就寝,老奴退下了。”
进了内室,我在桌前坐下,拿出那本册子仔细翻阅,从内到外每一页我都重新再看了一遍,册子中等厚度,一遍看完少说也有二个时辰,可惜仍无新的发现。
我的精力已到了极限,再撑下去估计很难。再过一会天就要初亮,我索性把册子藏在枕头下面,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晚没有喝安神茶,睡不多久便醒了,起来找婢女问了时辰,简单收拾了下就跑去看爹。
爹精神尚佳,正准备用早膳,我取过婢女手中的那碗清粥,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杳了勺粥,吹了吹热气,递到爹嘴边:“爹你还在初愈,大夫交代只能吃些流质清淡的东西,若你觉得乏味,稍后我让厨子弄些鲜嫩的食材炖进去,给你补一补。这一两个月你莫要激动,小心扯着伤口,伤口要是再裂了,大夫便要骂我了。你昏迷的这段日子,他险些被我逼疯。好容易你醒过来,他腰板子硬了,就等着反过来欺负我。秦州的大小事你不必挂心,祁傲处理得不错,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应该不会给你丢脸。若真丢了脸,等爹大好了,再罚他就是。爹你闷不闷,我去书房拿几本书给你,我听人说,闷在屋里恢复得慢。”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粥已没了小半碗,我再要喂爹一口,爹摆了摆手,我奇怪道:“爹昨晚用的少,今早就吃这么些?是否不合胃口?我就说了清粥没味道,那劳什子大夫非要坚持让爹吃这个。”
爹无奈笑了笑,气色好了几分:“爹这一觉醒来,以为自己的女儿换了个人。爹的曦儿何时变得这般唠叨?爹快认不出了。”
我假装不高兴,埋怨道:“原来爹是嫌弃我话多了。那好,既然爹不愿见到我,回头我就跟祁傲换一换,让他来照顾爹。对着个闷葫芦,爹就开心了。”
爹一贯晓得我的脾气:“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也不知像谁。爹并无大碍,曦儿,你太紧张了。”
知女莫若父,爹一眼看了出来。在爹面前,我的情绪藏也藏不住。这几日我活在难以缓解的恐惧和紧张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害爹的人,杀了他。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爹的命。敌人是我无法想象的强大,爹、独孤世伯、独孤昊、祁傲和管家都对我三缄其口,不肯说出那人是谁,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将他揪出来,再找法子除掉他。
我眼神一黯,将碗放下,对上爹平静无澜的目光,哀伤道:“爹,女儿不能失去你。你是女儿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爹。”
爹伸出手掌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做小女儿状趴在盖住他双腿的锦被上,泪水湿润了眼眶,还好爹看不到,否则又该心疼我。
“爹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怕。我最怕下人匆忙寻我,听到的是你不在了的消息。”
他慈爱地抚了抚我的头:“傻丫头,爹哪有那么脆弱?你未出生时爹闯荡八方,是经历过生死的。你出生后,爹有了软肋,就舍不得死了。爹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知道爹是怀着如何难过的心情对我说这些的,他明知已撑不了多久,为了安慰我,仍是做出一副会好起来的姿态。然而我是那么的后知后觉。
我抬起脑袋,泫然而泣:“所以爹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人的身份吗?爹宁愿活在那人的威胁下,也不让女儿去报仇么?”
爹的神色似是痛苦似是怅然:“曦儿,这是爹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牵扯进来。”
我心痛如绞:“他要的是爹的命,爹还不明白么?那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视而不见?爹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爹方才还说舍不得弃我而去,难道是诓我的话么?”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顾不得去抹,很是伤心。
爹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爹,就答应我,不要为我去报仇。”
我的心口好像被捅入了一把锋利的刀子,见不着血的疼,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爹不让我去报仇,是因为他是我惹不起的人,惹恼了他,我也会死,是么?”
“曦儿——”
“女儿不怕死,女儿只怕抱憾而活,爹若就这般死了,我绝不独活。”
爹拿我没办法,我的倔强他是知道的:“你还小,许多事你还不懂。罢了,爹乏了,你先出去罢,好生想想爹说的话。”
爹赶我走,关上门的那刻,我的泪止不住流得更凶,爹如此自弃,根本不把他的身体放在心上,若敌人真的要杀我,是不是就能激起他的求生欲?
为了爹能活下去,我定要将那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