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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许清蕴理直气壮地承认错误之后,慕辰歌的心脏还是狠狠抽搐了几下。
催情药,爱情动作片,栽赃陷害,这些词语连同许清蕴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慕辰歌几乎想要将她丢出去。
即使对小无赖的异常举止已经再熟悉不过,他也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当然,估计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些事情是一个花季少女的所作所为。
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些同情许司令,这才不过一天,他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么,这18年来,许司令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但又或许,小无赖在许司令面前并没有这么放肆!
然而不管怎么样,慕辰歌都不得不佩服许司令,因为他真的找不到和小无赖正确相处的方式!
慕辰歌长嘘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前方,紧抿着双唇并不说话。
许清蕴却急了,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的就是沉默。她一直记得许夫人离开前的那一幕幕场景,温柔的许夫人躺在血泊里,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可是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要她的唇齿微微开启,鲜血就会从口腔里源源不断地冲出来。
那是许清蕴第一次见那么多的血,她就坐在血泊当中,腥热粘稠的血液将她小小的身体紧紧地包围在其中,她的眼前只有红光一片,以及许夫人惨白如纸的脸。
彼时,她才五岁,她甚至不懂得死亡的味道,所以,她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反而指着许夫人浸染上血色的嘴唇咯咯发笑。
她清楚地记得,破旧时光那端的自己伸出手指去触碰许夫人柔软的唇瓣,试图去尝一尝血液的味道。
记忆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彻底与她失去了联系,她记不清楚那如同番茄酱漂亮的血液到底是什么滋味,是甜是咸是酸是辣还是苦,她没有一点点的印象。
长大以后,每每读到鲁迅先生的那一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都会倏然落泪。她没有鲁迅先生的铮铮铁骨,更加没有鲁迅先生伟大高尚的情怀,她只是记得懵懂的自己就那样失去了许夫人的一切,她再也没有听到许夫人的笑语。
所以,她宁愿歇斯底里地吵架,就如同和许司令那样,即便是到达决裂的边缘,那也证明自己确实为之努力争取过。
她扯着慕辰歌的衣袖,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声音也不再那样底气十足,“慕大叔,这件事情真的是我的错,不是陆管家的问题,你就不要再惩罚他了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慕辰歌走进卧室,将许清蕴放倒在床上,转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定定地看着她,还是一言不发。
许清蕴见此,赤着脚跑过去拉他,声音里带有哭腔,“慕大叔,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我,你这个样子很恐怖,我害怕!”
是的,她真的害怕,在许夫人离开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害怕。
月光从宽大的落地窗倾泻进来,洒在许清蕴的脚下,她蹲在慕辰歌的膝盖旁边,仰望着他清冷的脸和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了5岁那年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浓郁的月光,许夫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有着醉人的光芒,好像在低语,“小宝贝,快到妈妈这儿来!”
小小的许清蕴于是爬到她的怀里,拉扯着她的衣服,她的手臂突然垂下去,可是嘴巴却紧紧抿着,始终不说一句话,眼睛睁地又圆又大,定定地落在那个作祟的小人脸上。
后来,许清蕴才慢慢明白,许夫人那时的眼神空洞无光,身体也僵硬冰冷,其实就是昭示着要永远离开她。
直到离开,许夫人都没有合上眼睛,她不能瞑目,全都是因为她小小的懵懂无知的女儿。
许清蕴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大片红光,慕辰歌俊逸的身影突然间在她眼前迅速倒退,瞬间就变得模糊起来,她伸出手去向前探了探,却什么都没有触摸到,只有冰冷的空气。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寂灭的时光,除了滔天的红色以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许清蕴将眼眶中蓄满的泪水逼回去,颤抖地收回自己的指尖,摸着地板站起来,然后强作镇定地走回到床上。
因为曾经将近三年的失明经历,她对于这种突发情况已经非常熟悉。可是,即便再熟悉,莫名地恐慌还是很快向她袭击而来。
她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床上,闭上眼睛扯着嘴角开始笑。
她不能够再哭,她要变得坚强起来,即使许司令真的不再要她,即使天下所有的人都不想要她,她也得坚强地笑,她不能再让许夫人放心不下,她不能让早已离开的许夫人不得安宁。
可是她越是笑,细密的泪珠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很快便浸湿了她遮挡在眼睛之上的棉被。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越来越稀薄,许清蕴的意识开始涣散,她好像又看见了许夫人明媚地笑着向她招手,慢声细语地叫她小宝贝。
她的喉咙像被苦涩的黄连堵住一般,半响才含含糊糊地吐出“妈妈”两个字,然后彻底昏睡了过去。
静谧的夜色中月光氤氲,房间里死寂一般安静。
慕辰歌从沙发上站起身,默默地掀开裹在许清蕴身上的棉被。
许清蕴清丽的容颜上泪痕斑驳,皎洁的月光下她的双唇红肿,晶晶亮亮的口水泛着破碎的光泽。
慕辰歌轻轻叹了一声,将她紧紧地揉在怀里。
他似乎又错了!
他以为小无赖又在耍着花招骗他上当,所以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向旁边躲闪,稍微移动了一分。
他以为她还会纠缠不休地抓住他,可是她没有,她的眼睛里泪水分明,没有任何焦距。
他几乎就要俯下身体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她却抽身而去了。
慕辰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许清蕴安静的睡颜,她沾染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同幼鸟被暴雨打过的羽翼。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小无赖!
他应该要拉住她的,可是看着她挺直瘦弱的背脊,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的心脏里就好像有千万只蛀虫,争先恐后地蚕食着他的血管,双腿双脚仿若跌进了沼泽之地,他越想要动就越是动弹不得。
他能听到她无声的哭泣,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出声劝阻。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她似乎就在哭,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雨里,肩膀止不住地抖动。那样悲切的哭泣,让他第一次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墓地的时候,她还是在哭,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抽光全身的力量,将所有的怨气通过泪水的洗刷冲拭干净。
昏睡的时候,她又是在哭,那一次却是无助绝望。
醒来的时候,她依旧在哭,从小声哽咽到嚎啕大哭,只为了骗他结婚。
她的眼泪好像源源不断,永远都不会干涸。可是慕辰歌知道,在他怀里的小无赖并不脆弱,相反,她坚强地让人疼惜。
如果不是心志异常坚定,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巷战之后,她一定不能够做出之后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这样坚毅果敢的小无赖,此刻此刻,却哭得这般隐忍苍凉,透着绝望的死寂和无尽的颓靡气息,让他不知所措,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竭尽全力守护着自己的秘密,如同受伤的小兽躲在阴暗的山洞里独自舔舐伤口。
在时光的掩埋之下,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伤疤,这些伤疤或大或小,或新或旧,静静地匍匐在血肉骨髓当中,并且时不时地会叫嚣着提醒它们的主人,以疼痛表明它们的存在。
在不确定许清蕴是不是愿意让他一同分担那些伤疤的时候,慕辰歌选择了假装不知。
因为他清楚,每一次揭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疤,都要经过痛不欲生的挣扎,而他不能自私地在她伤口上撒盐。
这一整个夜晚,慕辰歌都没有合过一次眼,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紧紧地守在许清蕴的身边。
天际微微发白的时候,他起身走出了卧室,他觉得许清蕴暂时是不希望看见他的,她需要时间让那些撕裂的伤疤再次愈合。
木门闭合的声音还未落,许清蕴的双眼便毫无征兆般地挣了开,黎明特有的绯红光线灌进双眸,她一时间不适,抬起手掌挡在瞳眸之上。柔暖和煦的光芒透过她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留下剪影,她转动着脑袋开始打量四周,然后踢开被子滚下床打开了窗户。
清晨芬芳的草木香气扑鼻而来,许清蕴闭上眼睛深呼吸,嘴角轻轻浅浅的笑容破碎开来。
真好,她还能够看见!
但她确实不希望看见慕大叔,因为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没有看到许夫人惨白的脸,也没有再看到那一整片血光,更加没有看到那群凶狠地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