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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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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里,舞惜都是清晨同舒默一道驰马。舒默想着同皇甫毅的交谈,倒也不似开始时那样排斥舞惜,于是陪同舞惜的人不再是皇甫毅。面对这样的情形,云珠和秋月是暗自为舞惜高兴的。然而两人其实一路下来,交谈也并不多。舞惜虽说性子活泼,却也要看人,而舒默本身在女人面前就是寡言之人。

一路向北,气候也逐渐改变,天气越来越干燥,日照越来越强。舞惜素日里最是爱惜皮肤,且她不似其他公主娘娘们那么好脂粉,因此每当快正午时,不论兴致多么好,她都会乖乖回到马车上。而到了晚间,更是坚持自制面膜,几日下来,肤色果然如在大秦一样水嫩白皙。

这日晚餐后,舞惜如常命秋月取来黄瓜,切片后轻敷在面上,微闭双眸,斜倚在窗前的榻上。

秋月一面为舞惜轻锤双腿,一面笑着说:“公主的法子就是多,奴婢瞧着越靠近乌桓,这边的女子皮肤越粗糙,公主本就美丽,加之这白嫩的肤色,日后必定能艳惊乌桓,宠冠二公子府!”

云珠轻点她的额头,小声告诫:“隔墙有耳,莫要为公主徒惹是非。”

舞惜妙目微睁,颔首道:“姑姑所言甚是。我仅仅是为己而容,并非要与人相争。且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话以后别再说了!”且不论自己并未有要同舒默那些妾侍争宠之心,即便真有宠冠二公子府那日,也必不会是因为容貌!经过几日的接触,舞惜虽看不透舒默,却也清楚他有着鸿鹄之志,不是沉迷女色之人!

秋月听了连忙噤声,起身继续为舞惜揉肩。

过了许久,舞惜取下黄瓜片,洗净脸后,不经意间发现天色尚早。自从离开大秦后,心头总有些不痛快,于是吩咐云珠:“姑姑,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云珠听了习惯性地说:“也好,奴婢陪公主去散会步吧!”“不用,我一个人去,你们在这等着就好!”舞惜摇头。云珠还待再劝,舞惜已出了房门,留下不容更改的话语:“我去去就回,谁也不许跟着!”

看着舞惜出了驿馆,秋月有些不放心地问:“姑姑,公主在这不熟悉路,马上天就要黑了,她又不让咱们跟着,怎么办?”云珠也无奈地摇摇头:“公主向来做事有轻重,这天一时半会黑不了,咱们就在这候着吧!”

然而,直到月上柳梢,星辰灿烂,也不见舞惜的身影。

云珠开始坐不住了。秋月也心急地说:“姑姑,公主这会还不回来,咱们出去找找吧?”说着起身就要出去。云珠拦住她:“不行,咱们都不熟悉这,你在这呆着,我去找二公子!”

用过餐,原本正和皇甫毅说话的舒默听了云珠的话,不禁皱眉,语带斥责:“云珠,你是公主的陪嫁,做事却这般大意,她已经出去这么久了,你竟这会才来告诉我!若是公主有什么意外,你……”未说完的话生生停住。云珠此时也是后悔,在一旁垂首站着,一句话不敢说。

皇甫毅在舒默身边多年,少见他为一个女人这样,略扬起眉,目光中透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舒默被他看得不自在,也有些诧异自己的紧张,低咳一声掩饰尴尬,命令道:“阿毅,你带几个人,随我一起去找公主。”皇甫毅不是不分轻重的人,知道舞惜的身份贵重,不容有失,面上一凛,速速出了房门。

云珠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压下心底对舞惜的担忧,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旁观者清,方才二公子焦急的话语中难掩对公主的忧心……云珠心中暗道,以公主的魅力,俘获二公子的心,是指日可待的事!

舒默一行人出了驿馆就兵分几路四处寻找,而舞惜也并非是有意让大家担心,她只是心事过多,忘了时辰而已……

出了驿馆,舞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记忆:大学那会,自己和沈浩都没什么钱,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这样的月色星辰下,手牵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或静静听着蝉鸣蛙叫,或偶尔为一个问题各执己见,或轻轻将头靠在那宽厚的肩,或两人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

过去的甜蜜记忆袭上心头,舞惜捂着心口慢慢弯下腰去,似不能承受一般,泪流满面……

当舒默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舞惜蹲在路边,将头埋在膝上的样子。身边的皇甫毅刚想出声,舒默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同时以眼神让他们先回驿馆。皇甫毅了然地点头,带着人安静离开。

舒默站在远处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这样的舞惜让他陌生。初见时她是怯懦胆小的,成亲那日她是美丽耀眼的,策马时她是随性自在的,小溪边她是伶牙俐齿的……可蹲在路边的她,莫名地让舒默感受到她身体内散发出的悲伤……

不知为何,面对府上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猜测她们的心思和悲喜;而对这个自己抗拒的、新婚的夫人,却总是能静下心来揣度。

摇摇头,久经沙场的舒默不愿在一个女人身上耗费心思,而对于自己陌生的感情,他也下意识地避开。

不再多想,大步走上前,刚要出声,就见她站起身来,对着满天星辰喃喃低语:“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听着极唯美的话,舒默自诩精通汉学,虽未听过这几句话,却也忍不住要拍掌称赞。

“这样任性外出,若是出了事,岂非要陷我乌桓于不义?”舒默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舞惜听见他的话,猛然回头,尚来不及擦拭脸颊上的泪珠,就那样怔怔在原地。原本舒默的存在感是不容忽视的,然而舞惜太过沉溺于过往,将周遭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舞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舒默在看到她泪水的一刹,很是惊讶,即便感受到她的悲伤,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恣意流泪。于是两个人陷入沉默……

半晌,舞惜调整好情绪,方才转过身来,柔声说:“二公子,今晚之事是我任性,让大家忧心了。”

舒默看向她,水洗过的眼眸里有着分明的悲伤,关心的话就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你可是有心事吗?思念大秦还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话不像是单纯的思念!

察觉出舒默眼中的探寻意味,舞惜暗自懊恼,好好地念什么诗啊!早就听闻乌桓二公子是个精通汉学的人,那诗词中的情意必定瞒不了他。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再开口时,舞惜已然淡定:“我是看着今夜月色动人,想起父皇和母妃昔日的种种,不经有感而发罢了!”

舒默深深凝视着她,见她的神色中一片坦然,并无半点慌张;然而……五年前崇德殿上,雍熙帝对六公主的斥责,对她生母的不满,当着自己的面那样不留情面……

“我虽远在乌桓,却也听说公主才情出众。方才诗句中的情真意切,可见你母妃昔日的盛宠。然而五年前……”舒默止了话,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些许的嘲讽。

舞惜一面感叹于他的缜密,一面在脑中迅速想对策,同时面上还保持着不动声色:“昔日,母妃是父皇最心爱的女人,一度使得六宫形同虚设……”舞惜以低柔的声色回忆起羽贵妃与雍熙帝的爱情,即便那些事她也只是听云珠一遍遍说起,然而说着说着不禁想起父皇在椒房殿外的深情,到最后竟连自己也沉浸其中。

这样的帝妃之爱同样勾起了舒默的记忆,昔年……父汗与阿妈也是这样两情缱绻……

舞惜将那段唯美的爱情付诸温婉的话语,娓娓道来,当然失宠之事她一语带过,待她讲完,才发现舒默恍若陷入沉思。

良久,舒默方开口:“阿妈,她从来都是父汗放在心尖的人。然而,她太过良善,到底不适合父汗的后宫……”

舞惜咂舌,不想自己和舒默还有这样的相似?然而,说起情深意重,有着现代人记忆的她显然有不同的想法:“若真是心尖上的人,又如何舍得她心伤一丝一毫?若真心相待一人,又怎会置她于六宫争斗之上?”

舞惜的话颇为犀利,舒默对上她的眼眸,黑白分明间已不见方才的悲伤,隐隐有着一丝怒火,如火苗般更加凸显主人的美丽。

舒默自小见惯了父汗的三宫六院,可以说放眼整个乌桓,稍有权势的贵族皆是三妻四妾。因此对舞惜的话无法苟同:“你们女儿家不懂男人的决断!只懂儿女情长、守着一个女人的男人能成什么气候?”

“男人的决断难道就是要三妻四妾?”舞惜颇有些嗤之以鼻,“靠着这些裙带和外戚关系来稳固自己的政权,不能忠于自己的内心,能成什么气候?”

舒默微眯了眯双眼,敛去心底的怒意,看向她:“你的父皇不也是如此?否则你也不必嫁与我乌桓!”

从他的话里,舞惜能明显察觉出他的怒气,也知道自己的观点和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然而在口齿上她何曾认输过:“和亲只是履行我作为公主的责任,父皇从不曾强迫我。当然我不否认,父皇纵然宠母妃,却并不爱她,或者说父皇贵为天子,不懂何为爱吧。”说到最后忍不住微微叹息。

舒默有些怔怔,没想到她将话说得如此直白,拧了眉头:“帝王之宠于女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一味强求只会得不偿失。”略带嘲讽地接口,“何况你们汉人最是信奉三从四德,女子若如你所说,岂不是犯了七出?”

舞惜听了微微后退一步,直视于他,语气中自有一分尊贵,让人无法忽视:“你可知晓,宠而不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一心人,我宁愿孤苦终生,也不去乞怜那点子宠爱。何况,三从四德只是男子为了一己之利给女子的枷锁罢了,我从不信奉!”

舞惜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与舒默的夫妻之情只怕就断了,他这样傲气的男子怎会是自己的“一心人”?一路走来不是没想过同他好好相处,然而一想到自己前世的坚持,想到与沈浩的爱恋,就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妥协让步。罢了,自己也不是要争权夺利的人,守着夫人的位份日子也不会十分难过。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若还不能可着自己的心意,岂不辜负了上苍对自己格外的怜惜?想到此节,看向舒默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坚定。

听了这一番论调,舒默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是直抒胸臆还是欲擒故纵……无论如何她的所求自己是给不了的,加之如今在国内地位不稳,也不欲牵扯过多女人,倒是替自己省了麻烦。于是平静颔首:“公主的想法很独特,我也不是强求之人,既然都是为了责任,我必会许公主一份安静。”

如水月色缓缓流淌,将天地都拢在一片朦胧中。然而这样温柔的月光下,新婚的两人却达成了互不相扰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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