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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宫内,流嫣看着静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忧心忡忡的,忍不住问:“母妃,您可是在为哥哥担心?”
静妃点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窗外:“子灏自从戍守邺城,也有些年头了。前几年,还每年都回来,这两年你父皇却迟迟不肯召他回京,也不知道你父皇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流嫣安慰道:“父皇一直都器重哥哥,方才会将那么重要的地方交予哥哥,这是对哥哥的历练呢!母妃您放心。”
静妃看着流嫣一脸天真,心中便有气。这个流嫣,自从同温然分开后,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似的,一点不像她的女儿!当然,面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嗯,你父皇对你哥哥一直都还是很满意的。”
晚间,尔珍扶着静妃散步时,劝慰道:“娘娘,您不必太担心,皇上如今虽然没说,但是心底必定还是看重王爷的。”
静妃沉声道:“你懂什么?眼看着皇上身体越来越差,本宫问过太医,太医都说皇上这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若是真是到了皇上驾崩的那一日,子灏远在邺城……”
“娘娘,您有贵人相助,不必操心。王爷不论在哪儿,到最后这皇位还不是他的嘛!”尔珍轻声细语地说着。
静妃摇头:“这所有的事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都是说不准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或许一切都尽在掌握,但是兴许别人也在细细筹谋中呢?这凡事不到最后,都是说不准的。这子灏一天不是皇上,本宫这心啊,就一天无法放回肚子里。”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尔珍问道。
静妃眸中精光一闪:“还是要先将子灏召回京城才好办!”
尔珍小声道:“娘娘可是需要奴婢传话出去?”
“嗯,将本宫的意思传递出去,想必他比本宫更有办法!”静妃说道。
明光殿中,雍熙帝躺在榻上,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油枯灯尽的日子,他将赵德叫到近前,吩咐道:“赵德,传令给子瑾,叫他即刻进宫来!”
“是,奴才即刻派人去。”赵德回话。
“取朕的笔墨来。”雍熙帝继续吩咐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在生前不立太子,只留下遗诏,将一切交代清楚。
赵德知道雍熙帝这是要立遗诏了,急忙准备好物件,扶他起身。雍熙帝靠在软枕上,虚弱地写下遗诏。
子瑾来的很快,他来的时候,雍熙帝已经疲惫地睡着了。子瑾看着虚弱的父皇,心中难过不已,问赵德:“父皇这些日子都是如此吗?”
“回王爷,皇上每日在人前都是强撑着,实则皇上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赵德说这话时也眼圈微红。
子瑾湿了眼眶,哽咽地说:“都是做儿子不好,没有察觉出父皇的虚弱。太医怎么说?”
“回王爷,李太医说皇上这一两年里遇到了太多不顺心的事,心思过重,五内郁结。这才使得原本已经调养得开始好转的身体突然变得更糟了!”顿一顿,赵德忧心忡忡地说,“李太医说皇上兴许就这些时日了……”
子瑾心中一紧,像失语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说:“公公,你先退下吧,我陪着父皇。”
赵德点头,躬身退下。
子瑾静静坐在榻前,看着沉睡的雍熙帝,心中难过至极。眼前这虚弱的老人,可还是印象中高大威武的父皇吗?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仔细、认真地凝望父皇了?仿佛一夕之间,他竟然疲倦虚弱成这样了?如今,在他身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枯败,令他心中酸楚。
子瑾打量着雍熙帝,渐渐陷入沉思中。不知过了多久,雍熙帝悠然转醒。他虚弱地开口唤道:“子瑾,你来了?”
“父皇。”子瑾的声音有着淡淡的喜悦,“您醒了!儿臣来的时候见您好睡,便没有打扰。”
“嗯,最近总是容易困倦,身体不行了,老了!”雍熙帝说这话时,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伤感。
子瑾听来心中也是伤感,但是在雍熙帝面前,他始终表现得淡然:“父皇说哪里的话?您还健壮着呢!前些日子彦祯还跟儿臣说起您,说您红光满面的!”
“哈哈……”雍熙帝被这话逗乐,“彦祯这孩子,专门会说令朕高兴的话!”
看着雍熙帝笑起来,子瑾心中的压抑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他知道雍熙帝找他来,必是有事吩咐,但是他没有提,他便也做不知,父子间这样静谧的相处时光越来越显得难能可贵。
说了会话,雍熙帝方才转入正题:“子瑾,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想要交代你。”
“父皇吩咐便是,儿臣必定全力以赴。”子瑾正色道。
雍熙帝摆摆手,说:“你不必如此严肃,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朕想了许久,觉得唯有交给你去做,朕才能放心。日后,待朕走了,朕才能走得心安理得。”
子瑾听他这么说,隐隐猜到了话中的含义,试探性地开口问:“父皇,您说的事是指?”
“你自幼便是聪明孩子,难道不明白父皇话中的意思吗?”雍熙帝问,“朕知道你的志向不在这上,但是自从子辰出事后,朕想了许久,在你和其他皇子中朕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将江山社稷交予你,朕才放心。”
“儿臣多谢父皇看重,只是这份责任太大,儿臣怕辜负了您的重托!”子瑾诚恳地说。他在雍熙帝说话的时候,心中微微一个晃神,好笑地想:这天底下像他这样对皇位如此不屑一顾的,除了他大概找不到第二人了吧?
其实他并非真的对那个位置不动心,只是这么多年来,看着父皇勤政,他愈发明白那个位置不仅仅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更是责任的象征!对于那个位置,他的心底更多的是畏惧!他怕,怕自己无法做好!
他自幼便熟读史书,见多了历史上的倾轧之争,手足相残,父子相杀。渐渐地,心中便对那个位置没有好感了。当他有一天,发现自己对那个位置全然没有欲望之后,他心底突然涌起满满的轻松感。
子瑾嘲讽地笑自己,大概自己还是欠缺了一份魄力吧?不敢去面对人性中黑暗的那一面。
雍熙帝说:“在你们众多兄弟中,除了你,朕只怕其他任何当了皇上,都没有办法容得下其他人!所以,子瑾,朕只有将这份责任交给你。”
“是,父皇。”子瑾说。
雍熙帝接着说:“你是一个有慧根的孩子,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那么,朕告诉你,处理国事和处理家事是一样的,只要你心中装着这个家,就知道该怎么办。”
子瑾认真地听着,雍熙帝说的话极简单,然而细细想来,的的确确是这么个理!只要这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你装进心里,即便你无法做到全然的不偏不倚,至少也可以尽可能地去平衡。
所以父皇才会说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吧?说大,是因为这件事关乎一个国家的兴亡,关乎天下黎民苍生的生计!是因为这件事会赋予你至高无上的尊荣,赋予你生杀予夺的大权!说小,是因为一个国说白了就是一个家,黎民苍生都是你的子民,你要做的无非就是更好地去保护大家!
雍熙帝将自己这近四十年来积累的经验简单地告知子瑾,子瑾面上严肃而认真,他点头表示自己已铭记于心。
儿子对于父亲有着天生的崇拜感。然而直至今天,看着缠绵病榻的父皇娓娓道来这些大小道理,子瑾心中涌起了对雍熙帝从未有过的尊敬与崇拜!
雍熙帝满意地点头,说了这么多话,他早已感觉到深深地疲惫。子瑾看着他,关切地说:“父皇,您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说着,子瑾将他扶着坐起来,将软枕撤了,再缓缓地扶着他躺下。
雍熙帝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你退下吧!”
子瑾将他的被子掖好,就这功夫,雍熙帝已然睡着了,子瑾心底一阵心疼,再度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无声地离去。
回到府里,慕萱见子瑾一脸郁郁,心事满腹的样子,关切地问:“子瑾,父皇找你去,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子瑾看一眼慕萱,唇角微微上扬,说:“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们父子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我便陪着父皇说说话而已。”这若是在以前,他对慕萱可以说是知无不言,没有秘密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是张普的女儿。就目前而言,他对张普还是不能撤除防备之心的。所以,连带着,对于慕萱,也不能像以前那般。
慕萱看出子瑾对她似有防备,心中微微有一丝苦涩,便也不再问。她隐隐猜得出原因,大概是同她父亲有关系的。可是关于这一点,无论她问谁,他们都闭口不提。
子瑾看着慕萱脸上淡淡的失落,心中涌起一丝不忍,然而,事关重大,他还是选择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