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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杀意稍停,黑衣首领知道,他听到心中去了,便静默在一旁等候佳音。
花事了记起数月前的一幕,他如常进入浣音洞,为求速成,疾步步入血池,不惜血肉,全心喂养天地禁花——情血花。
情血花闻到熟悉的清香血肉,张开数道血丝钻入其后背上,如虺虫般源源不绝地缠食其血肉时。
一声声痛苦哀吟之中,受饲逐渐成熟的情血花,终于绽放出一朵与青凝花截然不同的妖冶花姿。他微微睁开眼睛,一时间惊喜失神而未仔细注意到一直跟踪他进入浣音洞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蒙着面纱缓步走出,到他面前。
“想不到发下血誓,绝不会再沾染尘世的九天第一琴医,竟然在这里以身饲养九天六界禁绝的情血花。”
情血花乃天地禁花,自上古以来便被九天六界视为禁绝植株,闻者甚少,见者更少,眼前的来人竟然一眼就道破此话之名,想必来历不纯。
短暂的惊愕之下,虽然刚刚喂养过的身体尚在虚弱,却很快镇静下来,公然出现,想必他并不会将看到的此景昭告出去。
“直说来意。”
他设了结界,修为低微者不可能进来,蒙面人浑身所散发的诡谲气息,他只静待。
“听闻花事了神君乃九天第一琴医,能以琴声医治百病,不知能否医治不存在于六界之灵?”
“不存在于六界之灵?”花事了不动声色将其打量,与最近听闻的黑衣人相符,“既然今日公然出现,想必一切已安排好,不妨坦然相对?”
蒙面人笑笑:“不愧是九天第一琴医。不存在于六界之灵正是无数亡魂执念,寄宿在人类的身体上而成的寐尸人,也就是你们最近一直在追查的神秘异类。”
没想到来者竟如此坦然,他短暂的惊讶后,笑道:“哦?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天虞山弟子正在着手追查此神秘异类,你……”
“身患不治之症,还宁冒随时死去的危险,以自身血肉饲养天地禁花,已是违背天虞山仙规和伦理道德,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想,花事了神君都绝不会允许在这即将花成之刻,隐藏了近千年的秘密,被人发现。”
句句带针,字字见血,心知自己的弱点被对方抓的死死的,再迂回下去已是多余,于是干脆道:“听起来,这种寐尸人好似一旦死去,就会灰飞烟灭且再难复活,不过相比这,令我更惊讶的是那召唤亡魂执念之人。其所要承受之痛,只怕不亚于我这以身饲花之痛。”
“呵呵,神君果然如同外界传言,性格古异,即是如此,我不妨直说,”蒙面人只道:“我答应神君今日所见绝无第三人知晓。”
“条件。”
“请神君帮我谱琴一曲,让死去的寐尸人亡魂能够进入轮回超度。”
花事了听罢,沉默不语。
蒙面人并不着急,而是不缓不慢道:“就我所知,七彩朝珠同样能够医治百病,但是那只是将痛楚转移到了使用七彩朝珠之人的身上……”
“不要动她。”淡漠的神情突然凌厉起来,那双眼比情血花还要红冶,情血花蓦然吐出的花蕊乍变成一道刚劲血丝,紧紧缠住蒙面人。
蒙面人不挣不脱,面无表情道:“我劝君莫要对我预言,因为这世上总有几种人你无法预言,不是吗?”
“你究竟是谁?”他动了怒,乱了神,也想借此机会,靠预言之力透出此人一些来历,却果真如他所言,无从发现,便收回血丝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去。”
“神君,我们言归正传吧,情血花是至阴之花,结合至阳之音能够接引天劫。”蒙面人神色笃定道。
“太古远琴的确有超度之能,可我却从不接受任何威胁。但是,但凡伤她一分者,必然十倍还回来。”
这句虽轻如尘烟,却凛然如刀,足以震撼黑衣人,“神君此言,已经将神君之弱点暴露无遗。”
“想要我动用太古远琴,我自然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花事了淡漠。
“看来她之安危比你私自喂养情血花还重要。”蒙面人对上那天青神色,笑道,“不过,在下之事与无辜者无干,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天虞山弟子。”
他说到这里,感受到四周的空气更加凝固,不禁加重语气,拿出自己的诚意底牌,朗声道:“我以寐尸军轮回之愿起誓,永不伤她分毫。”
得到承诺,花事了紧绷的身体,方放松下来。
“天地禁花即将成熟,我已耗费无数修为精力。此时若要谱新曲,须动用禁忌之弦,我需要时间。”
“曲成之刻,我自会让人联系你。既然神君不再参与六界之事,就请继续隐遁于此。毕竟……是六界对不住你……们,而神君,只怕仍在忏悔。”
毕竟,是六界对不住你们,而神君只怕仍在忏悔。
蒙面人这最后一句又让花事了陷入失神之中,就连他何时消失的,都没有在意。
他说你们,他说他和她。
这个蒙面人究竟是谁?为何会知晓他隐藏了千年的至深感情。
这个九天六界,只怕知道的不出五人。
他又说忏悔。
是啊,只怕他永远也走不出忏悔这条无底深渊了。
如今,曲成了,可是会弹奏的人却不是他花事了,而是……
这些时日,姚应华和大师兄一直在全力追查寐尸军究竟具体是什么异力,他们都无从查得。
只知道他们强大无比,就连他们的君主,玉无瑕死了,他们依然可怕的存在着。
既然他们要他谱曲弥补宿命的缺陷,那他就谱制出来,在此之前可暂时威慑住他们不能乱来。
鉴于他们如此渴望获得此曲,遁入轮回,那么他们必然不会伤害会弹奏此曲之人。
后来听说玉无瑕将其功力给了凉九欢,他就猜到凉九欢与寐尸军之间只怕有着必然的联系。
他不允许她有任何危险,哪怕是还未发生的未知危险,他都要阻止。这也是自凉九欢回来后,他让敖听心交给她一琴谱的部分原因。
他还让敖听心转达,说等她完全背下琴谱之后,他就会出关。于是她一边努力的练剑,一边努力地背诵琴谱。等她高兴地告诉他,她已经背诵下来时,他也很高兴。
虽然她接下来的话,让他很伤心,很伤心。
“美人师叔,等我去苍华莲境,照顾好君上的伤势,就回来学弹琴,好吗?”
他能拒绝吗?
那人为她受伤,很重,他已听青童君说的很清楚。尽管他已经将自己最好的药给了青童君,医治好姚应华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他从来不忍心阻止她啊。
千里之外,远处又一声惊雷起,惊醒了陷入沉默之人。
黑衣首领似乎也惊愕于此雷声,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便催促道:“神君当初答应过我君主,曲成便医治我们寐尸军,怎能失言?”
花事了也不再多言,只道:“我不会弹奏,但是只有一人能弹奏。她便是欢欢。”
“欢主?”黑衣人惊愕出声,随后又大喜。想是他也深知凉九欢纯善之性,若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必然会医治他们。
刚大喜之刻,却又听花事了之话而陷入挣扎之际。
“但是我绝不允许你们此时此刻公然带走她。”
“神君此言是何意?”黑衣人也知道他对花事了师侄情深,这样说必是对凉九欢好,也不怒,“刚才有人报说,欢主此时此刻正处在神仙与妖魔,姚应华与悦千冢紧张对峙之间为难。仙魔大战一旦大开,神君就不担心修为尚不稳定的欢主,受到伤害吗?况且她此时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已无退路。跟我们寐尸大军走,才能确保再无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
“你们这是在逼她走向绝路!”琴声杀起,黑衣人直接被卸残一只胳膊,虽然恼羞成怒却仍固执道,“只有这样,欢主才能完完整整效忠于我们!”
“你们所有人都在逼她!姚应华是,悦千冢是,皎月是,玉无瑕是!我……也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琴是上古好琴,弦是好弦,当好琴配上好弦,在别人听来必定是好曲,可是对于抚琴之人来说,却是生死之曲。
他天生命残,却得一异能,能够预言未知,所以他能轻易地预言出神魔之气化成的一株黑莲乃神魔之体,会对九天六界带来不可预估的灭世浩劫。
正因为能够轻易地看透很多生死,所以他已经不再珍惜任何生命,感觉一切在宿命面前都形同蝼蚁。
直到遇见一个让他看不透的女子。在她试图与自己聊天时,他始终沉默不语,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细细地,因为他看不透她的生死,他无法预言她,所以他对她,很好奇。
这种强烈的好奇,蒙蔽了他所有的神经,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不透的女子就是他曾经预言的神魔之体。
所以,注定他要在失了心失了情之后,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她,来惩罚自己对她最大的伤害。
第一次他救不了她,那么第二次,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身边的她之一息残魂,他发誓,一定要护她永世周全,偿还自己的所背负的命债……
既然一切源于那可笑的预言之能,那他就以预言结束自己吧。千年前,他预言到重生的她乃三劫七绝命格,那么从那时起,他所有的言行都为消除这“三劫七绝命格”而活。
饲养天地禁花,为她接引天雷劫,这次他已经准备了一千多年,总算来得及了。
其实,这天地禁花不就是他自己吗?
只要在足够的时间内,以血肉喂养青凝花元株,它就能变成了天地禁花。这也是师父当初不得已用青凝花元株为他续命,却不准他轻易出谷的原因吧。
“灵师兄、玄师兄啊,我知道你们会怨我。真正病重不愈的,并不是我的心疾,而是看不见她的开心笑容。”低吟浅诉着纠结的情感,令人回味后更加纠肠虐心。
他以为自己久居世外,拒染红尘,此时回过头,却看到身后一路俗世缠心,原来他一直在红尘深处沉迷。
即是如此,那便她之天劫,他之天罚吧。
他伤心欲绝,凝聚毕生修为,在弦上弹奏。那时,东海,可是他再也不想弹琴了。后来,
此时雷声加剧,但闻琴响乍出,化作一条清绝龙躯,翻起千浪万潮,于半空中成形一个巨大的海水天镜,里面缓缓呈现出本是千里之外的焚神山大战之景。
画面中,无数电闪雷鸣不断,它们下面的凉九欢抱着疼痛欲裂的头颅,浑身散发着令人噤若寒蝉的黑气,孤立无援地跪在昏迷的悦千冢身边。
他曾见过几次凉九欢身上只要有了伤口,就会散发出这种黑气。紧急着他听到海水天镜中传出一声声讨伐声:“那是神魔之气!那是神魔之气!那是神魔之气!”
“神魔之气?”黑衣人闻声惊骇不已。但接下来让他更惊骇的是花事了接下来那毫无迟疑的乍变琴声,以及霍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株血红妖冶花姿。
那血花随着激烈的琴声愈开愈大,大到铺满了他们前面千尺之宽的东海水面,紧接着,血花的芳蕊忽然吐出千万条血丝,于半空中纠缠住那翻滚的清绝龙躯,逐渐编织成一张可遮天蔽日的血色天网。
又一声凄厉的突变琴调,血色天网发出一声咆哮的呜咽声,然后拼尽全力,急遽向千里之外的惊雷之地扑去。
巫妖大战,上古妖祖帝俊与姚应华大战于血海罪渊,苍华剑之圣气与天绝刀之妖气相撞于血海罪渊,受戾煞之气影响,形成一股具无限毁灭力与破坏力为一体的神魔之气,因缘际会下在焚神山火口,凝聚成一朵灭世黑莲形体。
但凡拥有神魔之气的形体都被称作神魔之体,乃不死之躯,有着强横的体魄,存在于六界之外,既能驾驭最黑暗的力量,又能破坏无数的禁制,即便是受到最破坏的攻击,身体也会很快迅速恢复,丝毫不会受到伤害。
伴随着神魔之体的出现,天地六界必然出现各种灾难凶兆。
很快,众人看到九天八荒之内再难连番不断:四海翻腾,人界血雨腥风,冥界鬼哭狼嚎,魔界蠢蠢欲动,天界天宫神柱断裂,这便是神魔之体的威力。
同时神魔之体,容貌妖冶无双,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极为嚣张与诡谲的印记,被六界称之为神魔怖印。
是以,即便很多人没有见过真正的神魔之体,却能够根据神魔怖印的形状,一眼就分辨出神魔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