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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山崖之上,赤色为幕,裂纹为地,黄沙为场,一抹高贵的婀娜身影,身着一袭华丽黑袍,慵懒地席地而坐。
千年狼烟,烽火连天,恩怨分明,就如她一头,与冰雪相溶的三千白发。
它们迎着满天飞舞的黄沙张扬,释放出丝绸的光泽,额外触目惊心!
华丽黑袍女人,袒赤着一张诡谲恐怖的脸,面无表情。
唯有一双黑色的眼眸,泛着毫无波澜的寒辉,显露出她有一丝声息。
只是这眸中,所盛放的寒辉,好似看穿了沧海桑田,好似看透了世情苍凉,好似看裂了三尺冰冻,实在过于慵懒,而充满诱惑与残忍之美。
这种美,是那种让人惊恐感到危险窒息的美貌,可轻而易举地让无数男人经历着禁欲、孤独到放纵、乱性、毁灭的过程。
更为危险的是,黄沙如迷烟,黑气如吐息,缭绕逼杀,哽咽凄美,就如她两瓣雪唇,抿成了一条致命的慵懒深弧,使她绝伦的美丽中,带上了三分无情,七分肃杀,却无半分灵魂。
甚至一度让人疑惑执迷,她会去笑吗?
只怕她连嘲笑都不会,女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翩翩美少男,恭敬地低垂着头,如是想。
眼前的枯浩昏,是千年的古战场,杀戮的气息,如轻柔的风,拂面而来,却在靠近那双无波的寒辉眸半寸之处,化为灰烬。
流露情感,那是一种费力气的情绪了。女人只需要简单无情地活着,就能用她那残忍的美貌和单纯的慵懒,化一切为灰烬。
突然,翩翩美少年耳边琴声忽而加戾,无数道黑影流窜而出,只是眨眼间,便消亡于琴音的肃杀之中,四周再次归于平淡,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对不起主上,是我反应太慢!”翩翩美少男悄无声息地跪地求饶。
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带血的琴身,竟是痴迷之色,闻言,嘴角的慵懒轻绽不屑:“我没有要求你们保护我,即便我死了,也与你们无关。”
“可是,我们寐尸军……誓死追护主上,这是我皇的遗命。”
翩翩美少男,异常执着地跪在那里,等待女人丝毫不会回应的宽恕。
黄沙绕过女人的黑袍华衣,落在他的膝盖边上,他微微抬眸,只能看到那垂地的黑袍衣摆,肃杀一片。
蓦地,令他浑身一震,陡然想起,当初他出动所有的,仅剩的一千名寐尸军,终于找到她的情景。
女人,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在云水州的雨夜里,蜷缩在一个荒野破庙的角落中,垂死挣扎。
四处到处是举着火把的喊杀百姓,他们成群结队地嘶喊着要杀一只吃孩童的女魔头。看的出,那些百姓分明是怕极了他们口中的女魔头,分明是不杀她不罢休之势。
决心与愤怒,给他们无坚不摧的力量,很快,不到片刻的时间,他们便找到了那个女魔头。
他们举着通明的火把,不停地捣着破庙的黑暗角落,吓得蜷缩在那里面的女人,不停地挣扎低吼。
可能是三两个孝儿玩心大起,他们举着火把壮着胆子猛地捣向女人,女人被吓得最终没有办法,只能突然冲出黑暗,赤袒袒地暴露在了人群面前。
通明的火把,照耀出一张诡谲恐怖的脸,以及那缭绕在她四周的浑身黑气。
隐隐约约,可以透过黑气看清,曾经清秀的面容举,如狰狞的丑陋野兽,一下子吓傻也吓哭了那三两个玩闹的孝儿。
嚎叫啼哭如明夜炸雷,刺激了女人,她挥舞着血肉双手,蓦然扼住了一个小男孩儿的细小脖子,眼看就能将之捏断,却忽然松了手。
那孝儿在修罗手中逃过一劫。
“她又要吃孝儿!她怕火!烧死她!烧死她!”
人群中不知是谁聪明地惊呼一声,就见四五个大汗,举着火把,敲击在女人的背上、膝盖上、肚子上、头上,女人轰然倒在了泥潭中。
泥泞的水溅了女人一脸,本就恐怖的脸,在黑气的缭绕中,更加恐怖,一下子吓哭了更多的孝儿。
孩子们的哭声再次激怒了愤怒的人群,只见很多很多人,数不清的很多人,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他们就像对待野兽一般,叫嚣着“她是怪物”、“她是魔鬼”、“她是野兽”、“烧死她”等等,对着他们围在地上的泥泞女人,凶狠地拳打脚踢起来。
安容臣再也看不下去,心底的怒火一下窜入拳中,他一掌震开那些愚昧百姓,然后停在一丈之外,屈膝跪在她面前,握紧拳头,恭敬道:“欢主,寐尸军已经等候您多时,恭迎欢主跟随属下,回枯浩昏。”
女人,趴在那里,露出自己的那张脸,笑着问:“你不怕吗?”
“寐尸军本就是无生命之躯,对欢主的神魔之气丝毫不惧,欢主,如今,只能接触我们。”安容臣被那一笑,震得有瞬间的惊骇,心道,这就是我承认的新主人吗?
他紧盯着她,“只能接触你们?无生命之躯?呵呵呵……”女人趴在那里,仰天低低地笑,笑声像是从千年的古墓底下传出的索魂声,就在他摸不透她的答案时,他听见一句,“好,你即刻带我走!”
背后,眼看那些吓傻的百姓又要冲上来火烧他们,他气得就要一掌下去,拍死这些人,谁知却在半途中,被一只露着森森白骨的血手给拉住了。
他看不清她血肉模糊的脸,只得轻叹一口气,背着她迅速飞回了枯浩昏。
回来后,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他尝试用寐尸军续息的方式,给她不断地找死尸身躯寄魂。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她在屋内不停地嘶吼,直到三日后,一个暴怒的青年,抱着一个水晶冰棺,杀入这里。
青年耗损修为,终于将她的魂魄强行注入了冰棺内的女尸上。
又过了整一月零三天,女尸醒了。
确切地说,是一个盛装着凉九欢魂魄的倾城绝世女人,苏醒了。
曾经纯净无邪的容貌不复,只余一张妖冶无双的倾城之容,张扬着邪魅与慵懒,接管三千寐尸军,在枯浩昏,称王。
这就是,重生后的全新凉九欢。
凉九欢华袖一挥,亲昵地抱住染血的神琴,起身,欲无声无息地离开。
“欢主,刚才那些黑影,乃是昆仑派的苍蝇,既然他们已经查到这里,那么是否除之以绝后患?”安容臣跪在那里,心中大急,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除之……”凉九欢低低地念着这两个字,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却于无形中压迫着闻者的四肢百骸,“容臣,你觉得那些苍蝇值得本座劳累?”
“属下不敢!”安容臣闻言一震,忙跪下谢罪,“是属下一时大意,疏漏了四周防卫……”
这再也不是曾经一口一个“小安子”叫他的灵动小丫头了,此时她只是他们寐尸军喜怒无常的女主人。
明知这样多说下去并无意,凉九欢道:“好了,已经全部安置好了吗?”
“是,全部安置好。死去的兄弟都已经再次聚息复活了。”
女人倾城绝世的脸温柔地靠在琴身上,望着远方,沉声道:“痛吗?”
“这……”安容臣低声道,“寐尸军本就是死去的亡魂执念重聚成的物品,对世间一切情感都无知无觉,是以,无痛之说。”
平静安详的恶劣环境中,这是一支神秘而恐怖的异种生命,他们不同于六界的任何种类,不是人、不是神仙、不是妖魔,而是一群游离在六界另一种种族,寐尸族。
其实说是种族有些不合实际,而是一种完全迥异于六界的物种,就像一个突生的神秘种族。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实体,但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做为他们的身体;他们没有性别,但可以附身到男人、女人、老人、孝身上,而且作战能力犹如飞沙走石,速度极快,极凶猛。
这些尸军皆身着人界战士军服,因为他们是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大周朝开国皇帝御驾亲征,大战六国诸侯的三千雄兵。
一千多年前,大周国开国皇帝萧瑞亲率三千雄兵在黄昏沙漠大战诸国三万联军,一统九州,是史上着名的以少胜多之战。
最终,联军全军覆没,那个战场因杀戮血腥而成为人间地狱,荒废在沙漠之中,无人敢轻易进入,就连恶鬼与野狼都不敢轻易出没。
一千年后,从天命剑苏醒的萧瑞,已是计划向仙界和魔界复仇的玉无瑕。
只因他不想再祸乱人界,就选择了来到这里,动用诡谲异阵,借助沙漠之力,召唤回了自己的三千雄兵。
原本葬于这平静黄昏沙漠的三千亡魂执念,突然因为一场诡谲异阵,复活了。
只可惜,复活的死气,始终是死气。
“无知无觉……无痛之说……”女人淡淡地说道,“你们离开吧,隐没到人界,从此开始新的生活,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
离开吧,如今她被六界追杀,九天八荒早已没有她的藏身之地了。
安容臣轻摇头,淡淡地笑着:“我们是效忠我皇的三千精兵雄狮,因为这份衷心,我们才复活,如果离开这里,忘了那份衷心,只怕我们也就彻底不存在了。”
“同我讲讲玉哥哥的事情吧……”
“是!”安容臣闻言,浑身一震,神色闪过一丝喜悦激动。
只有能挑起她的一丝兴趣,也代表她有活着气息,活着,活着就好。
“五百年前,皇上从天命剑苏醒过来,他将动用阵法,将我们复活的同时,也发现我们身上与生俱来的致命缺陷。那就是,寐尸军不会轻易死去,但是,一旦死去,将永远无法超生,因为杀戮与执念太重。可是那人手中的苍华剑乃开天斧刃所化,具备斩杀一切邪灵妖魔之能……”
那天她抚琴大杀,削骨断肉,寐尸军为了救她,已经损失惨重……三千雄兵如今只剩下一千,其他两千全部死于苍华剑之下。
“三千寐尸军都是皇上最重视的亲卫,皇上知道这个缺陷后,心中自责,他不断地寻找彻底医治这种缺陷之法……所以,他去了月族,也就是在那时,主上无意之下救了月族之王,西陵凤。”
后来,英雄救美人,美人死心塌地爱上了英雄。只可惜,英雄另有所爱,让美人一直隐忍地爱着,最终在遇到英雄心底的爱人时,由爱生恨。
“玉哥哥召唤时,没有召唤出联军的敌军吗?”
“这……自然有,但是不多。皇上的三千雄兵之所以能战胜三万联军,最重要一点是,他们都是跟随皇上的忠君死士,个个骁勇善战,即便死了也在这古战场上守卫大周疆土。”
“人界所爆发的巫蛊瘟疫,就是这群敌军寐尸造成的。”这是肯定句,却没有多余情绪。
只有她心里明白着,玉哥哥一定很痛苦……他那么爱民如子,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造成百姓生灵涂炭,心中定然痛苦不已。
“是,皇上惊闻敌军寐尸造成的瘟疫之后,更加自责,他动用很多办法,都无法完全医治好被那些寐尸所附身的百姓。”
安容臣说到这里,看向她手中所抱的琴:“这也是关键之期,皇上留在天虞山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无意间在花事了神君的上古远琴上,看到了他找了五百多年的禁忌之弦。他明知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却不止一次地硬闯花事谷,最后不知他和花事了神君之间做了何种约定,皇上回来后,只是让我带着寐尸军退到古战场。再次离去前他曾说,若是他死了,你就是我们的主人。”
她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察觉到,美人师叔和玉哥哥之间莫名的涌流。那时她还以为同是爱好音律者,一个喜欢抚琴,一个喜欢奏萧,而相互惺惺相惜……
原来,皆为七窍玲珑之人,玉哥哥的心思早就被美人师叔看透了,而美人师叔所隐藏知深的秘密也被玉哥哥查得……
凉九欢不知不觉掏出了衣袖中的白玉萧,愣怔在那里。
玉哥哥,想到他的一切遭遇,尽管她知道了一切真相,叫她还如何不触动?
他的所有悲剧,都是因为自己曾经一个不经意的举手之劳造成。
千年前,她还是灭世黑莲,前往人界,给花事了寻找禁忌之弦,相配于上古远琴,而遇见一个咳血摔倒在云水河边的男孩儿。
他眉宇间……像极了那人,她跑遍天地六界都在不断追逐和寻找之人,所以她出手救了男孩儿。
却不想……就是那一举手之救,给玉无瑕,不,是小小的萧瑞,开启了千年的悲苦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