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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就那么图谋不轨,想把你女儿卖了?”听到她对自己说出的第一个字开始,魏荣光心里就空得难受。
怪不得陶阿姨说她变了很多,她真的变了,他本以为她会跳起来回以一番同样的奚落和斥骂,就像她从前那种绝不服输的个性,总爱跟他针锋相对。他没有想到,此刻的她竟会如此冷淡疏远,像是彻头彻尾换了个人,寄居在他所熟悉的身体里。
那张动人的面孔依旧令他心驰神荡,不施脂粉的脸色带着一点微微的青白,轮廓浅得如同微渺的水光,再也寻不见他午夜梦回时无法忘怀的浓艳笑意。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谢你。”吴若初实事求是地回答。
“你以为只要你把女儿教训一顿,让她别相信任何人,她就不会被伤害了?”为了阻挡心中漫开的苦楚,魏荣光的言辞只能更加尖锐,“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事,那也是因为你没尽到责任,你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本身就是伤害,你……”
“你有完没完!”吴若初总算爆发了,“你说我没责任心,我失职,那你是有多成熟稳重教子有方?把你教出来的人中龙凤带来展示一下啊?嘴上说得好听,你得意什么啊!”
她双眼冒火,却是沾了潮意的火,其实没有那么唬人。可他却仿佛被喝住,气焰俱灭,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竟然完全放错重点地答了一句,“我没有孩子。”
吴若初的恼意顿时逃之夭夭,把脸扭向一边,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五年后再次相遇,他们的相处方式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争吵。
一直在旁边纳闷于战况的芊芊瞅准时机开口,“叔叔,你别怪我妈妈,我已经没事了啊,妈妈也是不小心,她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而且,这次我也有错,我应该听话地呆在幼儿园里等妈妈,不该出来贪玩的,我要反省自己。”
孩子的纯真话语软化了周围的空气,魏荣光想起自己手上还提着刚买来的饮料,他弯起眼睛笑,把饮料瓶子扭开,俯身递给芊芊,“你怎么这么懂事啊?”
这贴心的小女孩,完全没有一般富家千金的娇气与任性,魏荣光意外之余是由衷的喜爱。
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啊。
芊芊接过饮料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舔舔嘴唇,笑得很干净,“我们应该对别人宽容,对自己严格,这是爸爸教我的道理。”
魏荣光猝不及防地愣住,笑容僵在嘴角。
看着芊芊手中那瓶可笑的饮料,微不足道的馈赠,他觉得自己狼狈至极。
“芊芊我们走吧!”吴若初无法再多呆一秒,她揽住女儿的肩,抬眼望着面前那个骤然变色的男人,颇有深意地说,“不要再打扰叔叔了,他现在很忙,在一个大公司上班。”
魏荣光眼中划过片刻的惊愕和疼痛,随即渐渐变作了然的讽刺笑意,他似是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们再会吧,聂太太。”
吴若初没料到这个,顿时睁大眼睛。
魏荣光没有力气再流连,跟芊芊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回头瞟了一眼那个呆立在原地的纤弱女子。
他实在没忍住,几乎低不可闻地撂下一句,“你另一只鞋哪儿去了?地上冷,小心着凉。”
吴若初顺着他的提醒看了看自己的脚,才想起刚才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跑得太急,有只鞋子给蹬掉了,她也没顾得上去捡,就这么赤着左脚站在凹凸阴冷的水泥路面上,硌痛的触感直达心脏,她却浑然未觉,唯独把所有的意识都给了他。
现在那只鞋子还孤单单匍匐在路边,似乎并不相信会有人提到自己。
吴若初再度抬头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消逝在初亮的华灯里。
吴若初带着芊芊回到家不久,聂鼎就闻讯而返,听完事情的前后,看得出来他虽然心中后怕,脸上却还是比较淡定,抱着女儿安慰打气,教她如何保护自己,过了好半天,那位临阵掉链的司机才姗姗来迟。
聂鼎不擅长训人,再多的愠怒也不会张扬,听了司机掌嘴跺脚的解释和天打雷劈的许诺后,只递出一个干脆利落的信封,示意他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司机从被邱董宠幸的天堂直接跌入喝西北风的地狱,难堪之情无处宣泄,临走前冲聂鼎摔下一张纸片,那是邱董让他交到聂鼎手上的。
聂鼎拿过一看,是一份宴会邀请函。周末即将在本市最大的商务中心举行豪宴,许多社会名流都将到场,其中当然包括聂家。
聂鼎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给他这个,这些年他和聂家的生意基本上毫无瓜葛了,此等商业宴会,他想不出自己参加的理由。
司机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二少爷,邱董说了,这次宴会,几乎所有大人物都会到,你要是不去,聂家面子上就没那么风光了,本来么,堂堂一个少爷,放着好好的江山不打拼,非要跑去当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教什么书法,挺悠闲啊,生意上的事不闻不问,也难怪邱董伤脑筋。”
旁边的吴若初此时已经拿起那张剪裁细致的邀请函,大红的颜色咄咄逼人,她心神不定地翻看,目光终于落在宴会来客的一长串名单中,徽野公司的粗体字下方,魏荣光三个字混杂在许多姓名中。
她回了房间,靠在床头发呆,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脖子。无法相信两个小时前,她和魏荣光的距离竟然不超过一米,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烟草香气。
半晌,她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傍晚接听的那个电话。
当时她在电话里听到女儿放肆的哭声,急得晕头转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会是他的号码。
她并没有将这个号码储存起来,只是久久凝视,直到忘不掉。
与此同时,魏荣光也在自己的住处审视着吴若初的号码,翻来覆去,几次想拨出去,却飞快切断。
最后他终于放弃,搁下手机,走进浴室脱了上衣,站到淋浴下,纷飞的水雾将他笼罩,水珠断断续续爬过他笔直的脊柱,沿着背部刚硬的线条滑落,像是出着一阵阵虚汗。
后半夜,大概是因为洗了冷水澡,也可能是凌晨的气温太低,他背上的筋骨一根根疼起来,那是旧伤作祟,不足为奇。
真正令他煎熬的,是那些绚烂的过往重新在眼前翻动。
他曾以为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过得好,可是今天,当他看到她搂着女儿,似乎过着他永远也给不了的安定生活时,他发觉自己还是会难过。
站在离她只有一米远的地方,他只敢偷偷瞥一眼她颀长的脖子,却发现那上面已经没有了那根染过血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