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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先是打量了那林大夫一眼,又别过眼,看这林大夫长相憨厚老实,又穿着朴素,神情不卑不亢,静静立在一边,很自觉。
便正色道:“麻烦大夫看看,这燕窝可有不妥之处。”
林大夫拱手道是,跟着丫鬟来了内室,柳姨娘一见有陌生男子闯入,有些吃惊,忙用被褥盖住身子,她身子尚虚,有些有气无力,“老爷,这位是?”
林大夫又给柳姨娘行了个礼,温声道:“小人乃是一名大夫,奉二老爷之命来为姨娘诊治。”
二老爷把目光看向桌子上搁着的青花瓷碗,拧着眉头,凑过去一看,这碗里仍有未吃尽的燕窝残留。
林大夫也走过去,端起那瓷碗,先是闻了下味道,又把身上一直挎着的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药箱,又打开一个黑布包裹,一排银针,有长有短,从中抽出一枚银针,放入瓷碗中,片刻,抽回银针,针端并未变黑,这就是证明燕窝未被下毒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燕窝闻起来有些奇怪的味道,像是多加了什么东西一般,林大夫大着胆,又看向二老爷,恭敬的问:“二老爷,可否让小人食用这燕窝?”
二老爷点头允许了,林大夫便稍微尝了一口,又放下瓷碗,心下肯定了答案。
“回二老爷,这燕窝放了些苗香。”林大夫迟疑道,神色有些奇怪,这苗香乃是来自苗疆的一种慢性毒药,怎会被下在燕窝里,难道是有人要害这柳姨娘?
“苗香?啊!”二夫人惊呼出声,温柔娴静的面孔浮起几分惊讶恐慌之色,这么阴毒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了府上?是谁,有这般大的胆,敢谋害老爷的孩子,敢在燕窝里下毒?
二老爷把“苗香”两个字反复咀嚼,又睨了二夫人一眼,怪她失了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惊呼出声,没有半分贵妇修养。
柳姨娘一听自己吃了有毒的燕窝,忙要撑起身子,也不顾有外人在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抖着嗓子,害怕的问:“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可中毒了?”
她还年轻,孩子没了已然够伤心了,若是还中毒了,自己下半生可是如何是好?
林大夫走过去,把手指覆盖在柳姨娘纤细白皙若凝脂的皓腕上,片刻,又收回手,道:“姨娘万幸,并无大碍,想来这毒是才下的……”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复而又把目光看向二老爷,请示可否继续说。
二老爷心道不妙,面色一僵,还是强忍着猜疑,大方的挥手,“说罢,无妨。”
林大夫这才叹了口气,有些悲怜的看了柳姨娘一眼,缓缓说着让她痛不欲生的词语,一字一句都是在割柳姨娘的肉,剜她的心。
只听得林大夫清朗干脆的声音响起:“柳姨娘虽说中毒不深,但此毒霸道,姨娘恐怕以后再难有孕了。”这是,判了柳姨娘的死刑,一个女人在后宅没孩子,等于一生毁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惩罚更残忍的了。
闻言,柳姨娘脸色霎时一片惨白,泪珠更是止不住,她咬着嘴唇,无声的哭泣,一旁的二夫人也噤了声,不语。
二老爷气的全身发抖,回过身,对着院子就是一声怒吼:“这燕窝,谁负责的?”
在院子里跪着的四喜几乎要倒在地上,她双目失了神一般,无焦距的盯着地面,身子抖擞着若秋风中零落的树叶,寒意,恐惧,黑暗,一起涌上心头,可是,她不想死。
二夫人柔顺的伸手为二老爷抚了抚胸口,并未觉着有何不妥,他们夫妻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好的,相敬如宾,私底下确实貌合神离。
即使害怕,四喜还是顺从的走进了内室,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不住的往地面磕头,额头一片红晕,地面也被磕的砰砰作响。
柳姨娘几乎失了理智,直接指着四喜,双眼淬满怨毒,神色悲戚,“我哪里对你这个贱婢不好?你要来害我的孩子……你说!”
四喜面色更为苍白了,她哪里敢有这胆啊,忙委屈的微垂着头,也不敢与柳姨娘辩驳,只得重复念道:“姨娘,我是无辜的啊,我怎么会害姨娘的孩子,我是冤枉的……”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跪着爬到二老爷脚下,拽着二老爷的裤腿,祈求二老爷相信。
二老爷嫌弃的一脚踢开四喜,嫌她下贱,四喜被他狠狠一踢,无力的趴在地面上,口中喘着粗气。
二老爷双目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呵斥道:“四喜,你可知罪?”
四喜慌乱的只顾着摇头,可是二老爷哪听她的话,便叫人来把四喜杖毙,以儆效尤。
二夫人一直没吭声,二老爷也没心思管她想些什么,一心只以为都是四喜做的,想着把四喜处死,这事也就完了,也能在老夫人那里给个交代,奴婢下毒,毒害主子。
四喜拼命不从,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府里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架着四喜便要把她拖出去。
正当众人以为,这事到此结束了的时候,四喜突然语出惊人,她努力的挣脱护卫的挟持,大声悲愤道:“老爷,我知道,是谁害了姨娘了……是,是桂姨娘啊……”
二老爷只当她胡搅蛮缠,想拖延时间,遂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开口让护卫松手。
四喜看着不对,她不甘心如此死了,况且是当替死鬼,便又哭丧着脸,带着哭腔,“老爷,我记起来了,昨个我为姨娘熬燕窝时,翠浓来了小厨房,还与我起了争执,定是她下的毒。”
她记得,昨天傍晚她在小厨房为柳姨娘熬燕窝,偏生翠浓找茬,说是卿少爷也要吃燕窝,非要与她抢燕窝,后来她们又因此争吵,四喜一向嘴快,牙尖嘴利的,未曾在嘴上吃过亏,翠浓便败下阵来,骂骂咧咧的走了。
她当时还沾沾自喜,以为讨到了便宜,现在看来,搞不好就是桂姨娘使得鬼,把她当筏子使。
“翠浓?她不是桂姨娘的丫鬟吗?”二夫人吃惊的道,又看了眼二老爷,敛下眉眼。
二老爷一听这事和桂姨娘有可能有关系,便气愤不已,心头有无名怒火横生,阴冷着张脸,狐疑道:“你确定是翠浓做的?”
四喜一听有戏,费尽全力,挣脱了护卫的掌控,又跪在地上,哭诉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想来那翠浓下毒也不是没缘由,桂姨娘有了卿少爷,自然不希望柳姨娘生了儿子,抢了卿少爷的风光,而且,桂姨娘一向对柳姨娘存有敌意。”她说的字字珠玑,顺畅,不假思索,仿佛一气呵成。
若是平时,二老爷还会敏感的察觉到,如今他早已失了理智,红着双眼,发觉这四喜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己只有卿哥儿一个儿子,桂姨娘难免不为自己儿子做些什么,不过,为此下手,有些不值得罢。
况且,也不能听了这丫鬟一面之词。
二老爷正当纠结不定时,一旁跟在二夫人身后的冯嬷嬷却突然出声,一脸懊悔之色,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冯嬷嬷从二夫人身后走出来,先是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弄的二老爷与二夫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嬷嬷发了什么疯。
“老奴糊涂啊。”冯嬷嬷跪在地上,又看了眼二夫人,痛心疾首道:“夫人可曾记得老奴有心疾?”
二夫人点头,一脸不解的望着她,等候下文。
冯嬷嬷便羞愧的垂首,低声说道:“那日,我心疾犯了,寻着祥贵出门给我去药铺买药,他回来说曾看见桂姨娘身边的翠浓也去买药,还鬼鬼祟祟的,生怕别人发现的模样,我当时未留得心眼,只当不在意,现今想想,觉着满心恐慌,难不成,就是买了这毒药不是?”说完,又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抬脸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一惊,眉目间闪过一丝冷厉,抿唇冷声呵斥冯嬷嬷:“嬷嬷,你怎能知情不报?你可知晓,这罪过多大!”
冯嬷嬷仍低着头,手微微的捏紧衣角,面色一白,并不争辩。
二老爷大方的挥手让她起身,又看向二夫人,“这也不是冯嬷嬷的错,她好歹让我知晓谁是真正的歹毒之人,来人,给我带桂姨娘来!”
二夫人淡淡含笑,“老爷真是宽宏大量,嬷嬷你还不快谢过老爷。”
冯嬷嬷这才起身,面色恢复正常的憨厚,谢过了二老爷,又规矩的站在二夫人身后。
桂姨娘此刻正在自己房内绣着双面绣,听得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吵闹,不由得烦心,怒斥出口:“翠浓,你去看看,外面怎的那般吵闹?”
翠浓应下,还未出内室,就看到几个护卫,人高马大的,一个劲的往内室闯,翠浓手劲又小,抵不过那些粗汉子,那些个护卫便进来了。
桂姨娘犹自沉浸在刺绣中,并未抬头,只听那带头的一个护卫,毫不客气的对着桂姨娘粗声粗气的道:“桂姨娘,麻烦你和哥几个走一趟。”
桂姨娘这才抬眼瞧了护卫一眼,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几个粗汉子,也敢对她这个姨娘出口不逊?
便略微思考,稳妥道:“几位护卫,不知要带我去哪?”
言下之意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去,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