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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事,方小竞闭上眼睛就能记起,暴雨之夜,他在巷口看到妹妹单薄的身影,她扑在心爱男孩的怀里痛哭,她愤怒哀伤地指责着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那样痛心疾首的爱惜,那样不可阻挡的勇气。
后来,苏牧背起父亲奔向附近医院,她紧随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于是方小竞毫不犹豫跑去召来的士,随同他们一起去医院……印象中,暴雨总是短暂,那夜的雨却似乎永无止息,漫无边际地泼下来,打在身上似是一种不能承受之重。
苏牧父亲酒精中毒,多年的落魄与酗酒终于使他倒下。
几年前遭遇与母亲的生生分离,几年后,却又要遭遇与父亲的将死告别……方小竞一直忘不了等在医院急救室外的苏牧,始终沉默,脆弱压抑在最深处,表露的却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作为男人,在苏牧身上看到的是惊人的沉定和高贵。
他承受一切,从不解释,更无抱怨,内心有牢不可破的原则,那原则不以外物而转变———即使父亲曾那样待他,他对自己的父亲却依然是固执的温情,即使别人不看好他和童的感情,他依然听从自己的心,不枉不负。
那天,在破晓前,雨突然停了。他父亲在中间有片刻的清醒,茫然而麻木,很快又陷入期限难测的昏迷。破晓时分,苏牧突然说,他决定带父亲去另一个城市。
童毫不犹豫点头。
他说他会在夏天结束前回来,童依然是点头,给予无限信任和尊重。
那样的感情或许会让人有更深的思考,但对方小竞来说,却直觉地想起自己那段夭折的初恋。
童曾说她觉得苏牧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废墟里的莲,品性高洁。
那么套用老妹的话,他总觉得丁琳像是一块蒙在尘土里的白玉,经历大雨烈风,日见明润,光芒不可阻。
爱情面前,似乎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他的家境和惫懒的性情让丁琳望而却步,而丁琳的坚强能干曾让他一度自厌到极点,像证明什么似的他曾急于成长,想站到和她同样的高度,偏偏行差踏错,却把距离生生拉远。
蹉跎那么久,直到目睹童和苏牧,他才头一次触及感情的灵魂,那就是发自内心的爱惜和勇气,容不得一丝怠慢,容不得一丝退缩或犹豫。
把项链放到了妹妹的书桌上,方小竞站在露台望向院里的枝繁叶茂的葡萄藤,童她不知道自己的坚强和勇气对身边的人是怎样的影响,起码这一刻,他在心里想:或许自己也该去做点什么。
为了不让那块白玉蒙尘,或许,他真该去做点什么。
“上周的物理测验成绩已经出来了,大家都还算稳定。”讲台上的老师带了几分疲倦,苦口婆心的话已讲了两年多,“高考已是近在眉睫,相信大家心里有数。值得表扬的是韩静同学———九十六分,全班最高分,大家要向她学习。”
平和地微笑着接过考卷,韩静坐了下来。淡淡地瞟了同桌的试卷一眼,她低头,以最自然的语气道:“方小童,这次我超过你五分。”
“恭喜。”方小童头也不抬刷刷刷做笔记。
“算来还是史无前例呢!”她舒出一口气,“从入学开始,我从未有任何一科成绩能超过你,这是第一次。”
“惭愧。”她头也不抬。妈妈在回德国前曾给她看过手机里一张照片,她不难明白那是谁的所为,心头只是有淡淡的疑惑,随之便淡去,不留踪影。
铺天盖地的学业沉重地压将下来,时间显得那样珍贵,一切明争暗斗都似乎变得肤浅。
“不过这次你成绩比上次多了几分,也算进步呢。”韩静歪着头。
方小童扬眉,“我不过是正常发挥,你却是———超常发挥。”
如此笃定自信的语气,简直不像是那个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方小童。韩静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却轻哼:“方小童,你终于有几分正常人的反应了。以前无论我说什么过分的话,你都是一副———”
“喔?自己都认为自己以前讲话过分?”方小童一脸漫不经心。
韩静面色又是一沉,索性闭闭眼睛。
到现在还是觉得遗憾……若是当时能拍到更精彩的画面,那么她毫不犹豫会将其张贴满整个校园……偏偏的,却那么中规中矩……所以咯,干脆发给老周,借那只老狐狸眼线来挑起方家的内乱……
话说回来,这丫头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风轻云淡?连反击都不屑于为之,那么她韩静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就索然无味。
晚自习放学后,学生们散去的速度堪比火烧尾巴,可见高三的压力不同凡响。
依然是最后一个出门,方小童踢着石子走在校外和平路,走去路口处打的。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她接起,“喂?”
“童,是我。”彼端是大洋彼岸的妈妈,音线温和含笑,“放学了?小竞有去接你吗?”对女儿说着关心之辞,居然有几分不自在……只是,一切都还不算晚,幸好不算晚……
“放心吧妈妈。”她抿嘴淡笑,又补上一句,“记得下次买衣服要买大一号码的。”
“呃……妈妈记住了。”彼端的她笑起来,“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多说了,再见。”
“嗯,再———”
“啊,等一下!”连忙打断,方夫人轻咳了一声,“那个……寒假的时候补习班就免了,见到苏牧告诉他,补习的事包到他身上,明年定要考取圣和学院!”
怔了许久,方小童蓦然微笑,“收到。”
挂断手机,她揉揉发热的眼睛。还不晚啊……妈妈终是了解她的,妈妈终是爱护她的……
跑去路口便利店买来一罐冰镇啤酒,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酒意沁入心脾,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夜晚,熟悉的情景,熟悉的……预感?
“啪”的一下,啤酒罐忽然掉到了地上。
她怔怔地转身,怔怔地看着那道脚步不停、朝她走来的身影,怔怔地迎视他漆黑的眼眸。
“小童……”走近了,他停步。
泪珠纷纷地落下来,她飞快地抬手拭去,生怕视线会模糊,生怕会看不清他的脸。那双点漆似的眸,不见丝毫磨难后的浑浊,只见一片至清至明的光。
苏牧张臂,温柔小心地把她拥进怀里,“别哭啊……小童,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像对待婴儿似的,他轻晃怀里的身子,“我送你回家。”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再点头。
修长温暖的手和她的十指相缠,笼住了一小团的温柔。坐在公车里的时候,方小童恍然若梦,紧紧把脸贴在他胸前,回味那片温暖。
半晌她抬头,轻问:“你父亲他……”
“……去世了。”
方小童睫毛一颤,下意识地贴紧他。
“医生说是肝癌晚期,所以带他去另一个城市,去见……”顿了顿,苏牧垂下眸,“去见我的母亲。可是她始终避而不见,过了几天,他就去世了……”声音渐渐低了,“是我……一直忽略了……他的健康……”
“别这么说……”喉头一哽,她闭闭眼,“苏牧,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够好。”
“临死前,他说死也不要葬在别的城市。”苏牧神思有些恍惚,黑眸深处是沉沉的哀,“所以我带他的骨灰回来……”
“因为这个城市有你啊!”她哽咽,“所以他才要回来。”
拥紧怀里的女孩,苏牧不说话。或许这话是对的……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直到死,她也不要见他?是觉得无颜面对?还是相看两厌?
“那些都过去了。”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她伸手和他十指相扣,紧紧纠缠,“苏牧,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他定定地望着她,嘴角浮现出最温暖的弧度。
“前天去处理完圣和学院录取通知书的事……”望着她充满希冀的双眼,他眼神越发温暖,“事情解决了,我会在圣和学院等你。”
她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
“又哭了……”抚着她的发,他低叹。
“这是最后一次。”她又哭又笑,“让我哭个痛快,这定是最后一次。”
他点点头,嘴角浮起一抹纵容而怜惜的浅笑。
浩瀚星空,明月从浮云后探出脸,将银色月光铺满了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