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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莫为伤春眉黛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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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久违的熟悉中透着陌生的气息,而今天,她再次踏足此地,只因宫廷礼教规定如此——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所有出宫建府的皇子们的侧妃都要进宫来拜见母妃。

皇后容光焕发,盖在她手上的一只手掌打着节拍,一下一下,看得她心中烦乱不已。

“碧儿,你可有听说?”

“何事?”

“最近外族似有蠢蠢欲动之举,他们是想趁着这次天灾,民心浮动,对我中原趁火打劫来了呢。”

玉簪沉默了一下,心中隐约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陡然升起一股子的厌恶来,却只能捺着性子接口:“皇上贤明,定能给百姓一个国泰民安来,娘娘不必担心。”

“呵呵。”皇后笑着道,“这次就看太子如何为政了,一个掌权人的决策是至关重要的。”这个妇人,她做梦都想着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

玉簪低下了头,不想去看皇后满是算计的面孔,走出皇后殿的时候,她仰望远方,见到熟悉的宫殿,相比皇后殿,她其实更愿意去沁妃的宫苑。

沁妃的宫苑门口冷冷清清,她一生都没有所出,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可能有怀孕的可能了。今日各宫的娘娘们都欢欢喜喜地迎媳妇,唯独这里安安静静。

宫中的嬷嬷见到她,笑着引她去见沁妃。

“二小姐好久不来了呢,哦,如今该是改为六王妃了。”这个嬷嬷是个老宫人了。

玉簪笑着,没有纠正她的口误,她如今在王府怎能称为王妃呢?若是让郝朔听到了,定又是一次误会了。

沁妃在大树底下抚琴,大冬天的,她却穿着单薄。玉簪忍不住斥责底下的宫人:“怎么不让娘娘多穿点呢,若是生病了如何是好。”

宫人们皆唯唯诺诺,沁妃笑着招她过去。

“碧儿,你好久不来看本宫了呢。”

“老是进宫,我怕别人妒忌了。”她笑道。

沁妃连连点头,“碧儿是真的长大了,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沁妃似是回忆道,“郝朔那孩子从小身子羸弱,以前他还未出宫建府的时候,本宫也总是见不到他人影,他现在也总算是熬出头了,你也不用跟着吃苦了。”

沁妃虽然膝下无子无女,但她是出自席氏一族的女子,各宫娘娘都急着巴结,她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如今朝中,谁不知道六王爷郝朔的威望直逼太子。

玉簪浅浅一笑,并未置言语,抬手抚弄着古琴,发出悠远的调子。

沁妃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随后轻声叹道:“碧儿,我们席氏的女子都有一个通病。”

玉簪抬头看她,随后笑道:“可是太过傲气?”

沁妃笑着,摇头道:“不是傲,是傻。”

“傻?”

“对,傻。”沁妃说道,“若是不傻,我们又怎会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去追寻幸福的权利?若是不傻,我又怎会寻寻觅觅了大半辈子,却落得一无所有的地步?”

玉簪注意到,沁妃的最后一句有的是一个我字,而非我们。

“碧儿,我的人生已经到了结尾,可是你的却才开始没多久,这么长的一条路,你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住了。”沁妃说到最后,她已经忘记用本宫这个自称了,她常说玉簪像年少的她,因为这份想象,她才如此看重这个女子。

玉簪低下头,轻轻一点。沁妃看着,笑了,玉簪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自然是明白如何过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郝朔是个出色的孩子,亦是个惹人爱的男子,两个人相处哪能不吵闹的,若真是相敬如宾,那才真真的可悲了呢。”

玉簪疑惑地问:“您和皇上也会吵闹吗?”

沁妃的眸光柔和下来,“刚进宫那会,正是年少气盛之际,什么都入不了眼,皇上比我大上许多岁,他每每总是让着我,但我知道,他谦让的或许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家族势力。”她叹息道,“席氏一族是个既让人羡慕,又是个让人烦心的家族,碧儿,你说是不是?”

玉簪轻轻地点头,沁妃叹道:“果然,郝朔还是为难你了。”

“不,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那你现在又是在为什么烦心?”

“您怎么就知道我有烦心事呢?”玉簪对这个比较好奇。

沁妃笑了,“人若是安静下来了,看的东西自然就看透彻了,许多以前看不清的,这会儿都清楚了。”

玉簪笑了,“谢谢您的教诲。”

见她如此,沁妃也笑了起来,看到这个女孩这个样子,她才能放心啊,她的人生,不希望有另一个来重蹈一遍,有她一个就够了。

玉簪离开沁妃宫苑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转了个身,往另一边而去,宫中她常来,这个大的一个皇宫,单单是花园就有数百个,她只是去找那个最大的——御花园。

她跑得很急,脚下越来越快,感觉风在耳边飞驰着,自己也要飞起来了一样。她只是突然想到了那年,郝朔曾说过的早谢梅,她想为他洗手下厨做上一次梅花糕。

一个女子若是为了心爱的男人下厨,那便是幸福的事情,而此刻,她的心就是甜甜的,沁妃的一番话解开了她两年来的心结,很多结子纠缠得越是深刻,就越是刻骨铭心,当触到结果时,也越是让人恍然大悟。

这个皇宫果真是大得出奇,她奔跑了许久,身上厚重的宫装成了她的拖累。等到她见到浓浓的一片花海的时候,她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早谢梅是天下最珍贵的品种,尽数全天下,也就只有宫中种植繁多,她四处地找,当一簇簇梅花映入眼帘的时候,耳中也传到了熙熙攘攘的讲话声。

“今日在朝堂上,六王爷真是威风十足。”

“那是,如今这朝堂之上的两大势力都偏向六王爷,我看呐这局势是早已分了输赢了。”

“如今又是外患,又是内忧的,我看呐,太子是肯定没戏了,现在皇上身子又重病缠身,恐怕也”

声音突然消失,随后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吴大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祸从口出,大人可要牢记了。”

那位吴大人诺诺地答道:“是,是,姚大人说的是。姚大人,席大人,两位慢慢走,下官先告退了。”

“下官也先退下了。”另一位也急急地道。

那边只剩下匆匆的脚步声,再无半点声响。玉簪在这边屏住了呼吸,那边是玉闾和姚可,她才想起,自从那次与郝朔吵闹过后,她便再也没能见过玉闾一面,两年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他们应该是从议事殿中回来,经过这里,她想到了郝朔曾说过的话,玉闾对她的心思,玉簪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去见他们一面,沁妃的话缠绕在脑中,原本愉悦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钻进花丛中,小心地采摘着早谢梅,细心地收拾妥当每一片花瓣。

宫门前多了一顶软轿,酱紫色调的流苏在微风中微微荡漾着,她从宫墙里慢慢走出来,大开的宫门成了一个框架,框住了这么一顶华丽的软轿,一顶朝廷一品大员的坐轿。

她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她的怀中捧着满满的都是花瓣,平整的发式也有些松散,华丽的宫装上头,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迹。

姚可在轿中看到外面的玉簪漫步小心地走出宫墙,这样狼狈的她,他从未见过。

他的视线落到她小心捧在怀中的艳嫩花瓣上,脑中不期然想起两年前的那日,在飘红的桃花园中,她一袭绿衫,放纵奔跑嬉笑。

玉簪,这么多面的你,我竟然统统都错过了,那样美好的你,我却没有好好地把握住。

玉簪,我们错过了,可是直到今日,我依旧不甘心,你叫我如何是好?而可悲的是,我心中却深刻地明白,你早已放下了我,你亲手绣上青莲的罗绢每日每刻都停息在我的胸口,紧紧服帖着我的胸膛,可是那朵青莲却已离我远去了

如意见她出来,连忙示意轿夫们放低轿子,好让她坐进去,而她却在距离轿子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在此同时,另一顶软轿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撩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来。

姚可看着她,那双眼眸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幻成了一潭深渊。她无言回望,然后转头准备钻进轿子离去。

“等一下。”他突然出声叫住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到他下了轿子,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

“姚大人有何事?”

“席大人托我转达一声,若是夫人有空,记得回去看看,老夫人都极为想念。”

玉簪垂下了头,是啊,她有多久不曾回去看过府中的几位老人了。

“我大哥呢?”

“席大人先回府了。”而他留下来等候她,知道今日是宫定的日子,她必然会进宫,他便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姚可走近她,眼睛却是看着她怀中的花瓣,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荷塘的莲花朵朵争艳开放,他尝过她亲手做的莲花糕,至今,那个味道依旧让他回味。

玉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我知道了,谢谢姚大人的告知,再会了。”说完便匆匆进了轿子。

如意知道她的忌讳,也赶紧让轿夫起轿。

回到王府的时候,她也等不及回房先换一套衣服,就直奔灶间,小厮们见到她都吓了一跳。

几个时辰忙过去,当她捧着热腾腾的花糕回到后院的时候,只见到院子门口立着一道瘦长的身影,白色的貂皮大衣盖在他瘦弱的身体上,倒是显现了些厚度来。

他见到她,便疾步跨过来,“我知道你今日进宫,怎么这么晚回来?”

她抬高手中的食盒。

他吃了一惊,道:“我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

一言既出,两人都笑了,多么熟悉的台词,两年前,她为他做桃花糕的时候,他也曾是这么说的。

“这回是什么?”

“你看看这时节,该是什么花开了?”

郝朔静静地望着她,下一瞬间将她拥进了怀中,满心满眼都是激动。

“若是再迟些,早谢梅就不早了。”

早谢梅啊,这是多么遥远的记忆,一晃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有几个这些年可以过。

“碧儿,我的碧儿,我们不要浪费了光阴。”

她在他怀中点着头,泪水滋润了眼眶。

大年三十过后,朝中重臣携带家眷前往六王爷府中参加晚宴。

那晚,玉簪终于见到了姚可的妻子,如今的辛兵司天官夫人,姚夫人向她来问安的时候,她细细地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番。

“一直听闻姚夫人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姚大人可真是有福之人。”她淡淡地说道。

姚夫人连忙福身,道:“妾身一介民妇,在夫人面前是万万不敢提个美字的,夫人可是觅城中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呢。”

玉簪听着恭维的话,轻轻地笑了,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留下一长串打量的目光。她是席氏一族的女子,即使在王府的地位让人猜疑,但依然要卖这个姓氏一个面子。

远远地,她看到玉闾、姚可、郝朔和童太傅四人站在一起正说着些什么,放眼整个朝堂,这四人都是执掌一方的人物。

玉闾眼睛最尖,早就看到了她,远远地朝她笑着打招呼,随后在场的几人顺着大哥的目光,皆注意到了她,他朝他们说了几句后匆匆地朝她走来。

他一路笑着走到她面前,然后,敛去了笑容,两年未见,多次被拒门外不得而进,两年来他们的首次见面又怎么可能如从前般嬉笑言语,毫无疙瘩?

“姚可没有传话给你吗?”

“他有告诉我。”

玉闾皱眉,“那为什么不回来,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你真的不要娘家了吗?还是说郝朔不让你出府?”

她摇摇头,“我是自由的。”

“那便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

她沉默下来。“大哥,你很生气吗?”

玉闾皱紧了眉头,“碧儿,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只是觉得累了而已,应付他们这么多人,还要应付自己的心,能不累吗?

“大哥,你想过娶亲吗?”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玉闾不禁愣住,“什么?”

“大哥,你也不小了,以前是我拖累了你,如今我都出嫁好几年了,你也该娶妻了。”

玉闾看着她,眸子暗了下来,“是不是郝朔对你说了什么?”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他长叹了一声:“你都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你不回家,其实是因为想避开我,是不是?”

玉簪垂头不语,心里却喊着:不是的。那段时间她只是觉得身心疲惫,并非存心要避开他的。可是玉闾这样认为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或许这样对他们都好。

“以后你只管回去,你在府上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出现,这样如何?这样,你总该愿意回去了吧?”

她轻轻地点了头。

“碧儿,你真是个扰人心的女子。”他叹息着。

是啊,她是个扰人心的女子,她的存在让这么多人酸楚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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