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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槛菊愁烟兰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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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宫门下,是沉稳的“咚咚”声响,木鱼敲击的声音回荡在深幽的宫门之内,说不尽的凄凉。

“皇后娘娘到。”尖细的声音传来。

如意慌张地走入内室,“娘娘,皇后来了。”

玉簪站起身,一袭质朴的绿色,妆容未施,而慕容氏却容光焕发,发式间朱钗挂满,宽松的衣服下是隆起的肚皮,两人相差甚远。

“姐姐来了。”玉簪行礼。

众宫人前赴后继地收拾凳椅铺软垫,端茶倒水根本用不着玉簪宫里的宫女。

玉簪看慕容氏脸上神情,忍不住叹息,如此趾高气扬,曾经小心谨慎的慕容氏已经不见了,身上怀着郝朔的第一个孩子,母凭子贵,让她骄傲了起来,都忍不住跑来这里炫耀了。

玉簪一直都知道,慕容氏其实很不满意她,女人的怨恨总是产生得很简单,却消失得很难。

“圣上交代本宫要好生照顾腹中的孩子,这毕竟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啊,妹妹?”

玉簪浅浅笑道:“姐姐现在身份不同,自然要好生照顾着。”

“唉,说实话,本宫本来也是不抱希望了,未想竟然有幸能孕育圣上的孩子。”

玉簪低下头,有幸?这怎么能算是幸运呢,孩子出生之时便是母体消逝之日,郝朔如今登基,需要孩子来继承,而她和席澄各自都有使命在身——那便是牵制席氏一族的两个系派,一个都不能有所差池。而慕容氏的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已逐渐萎靡,于是,孕育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日夫妻百日恩,郝朔啊,你是如何的冷血无情呢?

慕容氏看她低下头,误以为玉簪伤心难过,脸上不禁洋洋得意起来,却不知自己早己成了一颗必死的棋子。

可悲,可叹亦可恨。

送走了慕容氏,玉簪回到佛堂,木鱼声咚咚咚咚再次响彻了宫殿。

那一刻,她想她是明白了为什么祖母总是敲着木鱼,念着佛珠,她是在为自己的丈夫与孩子祈福和赎罪。

“听说白天,皇后来找你了?”郝朔跨进佛堂。

玉簪停下手中的木鱼,回头,郝朔穿过她走进内室,她起身跟着进去。

房中,郝朔双手大张,等着她来换装,他总是不喜欢穿着这套明黄的衣服四处跑,若是无事,他定会来她的宫苑,让她替他换下这套代表着权贵的衣服。

这个男人,做事的手段总是那么狠绝,在外总是像一个帝王一般高高在上,可是,他却万分的不爱穿这套代表着帝王的衣服。

他,又是何其的矛盾。

“既然知道,为何还问?”从前在王府时,府中每个角落都有他的耳目,如今在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笑着,“碧儿,放眼这天下,能够如此朝着我直呼的,也就只有你了。”

玉簪看他,道:“若是你在我面前自称‘朕’,那么,我便是你的一个嫔妃。”

郝朔深深地凝视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是啊,我们差一点就是那样的关系了。”

他在叹息那次的吵闹,那次成了他们之间互不牵扯的暗流,是他们的警示,让他们总是时刻注意着彼此的重要,不要轻易打破了。

“皇后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她目测了一下,竟然是如此的羡慕,此生,她恐怕是做不成母亲了。

“在五个月后,你便是孩子的母亲。”他做出承诺。

玉簪一愣,想起那晚他的失控,他说要她孕育他的孩子,原来不是要她怀胎十月生养,而是培育他的骨血。

玉簪有些惊奇,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如今还在实施。

“碧儿,不要这么看着我,这条路,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没有选择牺牲她呢?

玉簪站起身,走至窗边,手抚上腹部,那日的言语犹然在耳。

孕育,当初从他的嘴中听到这个词时,她心中是万分欣喜的,可没想到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诧异,有失望,亦有点点忧心。

“如意,将这枚簪子替我插头上。”她举起手中的白玉簪子交给如意。

梳妆镜中的女子,黛眉横远,水眸凝凝,如此佳人,只是不知在岁月的侵袭下,还能剩下多少艳丽色彩供后人追溯。

熙承2年,3月,箴言皇后为吾皇诞下一对龙凤胎,吾皇大悦,立即取名为鑫、颖。当即立皇长子鑫为太子。

箴言皇后卧榻听闻此言,甚为喜悦,当即睡去,太医诊为劳累过度。却不想,箴言皇后睡足三日仍不见清醒,直到第四日,皇后殿宫女疾呼:皇后仙逝。

皇上听闻信息赶来,箴言皇后已经仙去,皇上迁怒于太医诊断不实,即下死令。追封箴言皇后为箴言崇皇后,下葬皇陵。将两位幼子托付于碧妃席氏。

是年,4月,箴言崇皇后棺木迁入皇陵。箴言崇皇后十八岁嫁于先皇六皇子郝朔,十九岁时跟随六皇子出宫建府,二十二岁时赐封箴言皇后尊荣,独坐中宫两年,于熙承2年仙逝,享年二十四岁。

高高的宫墙又吞噬了一个女子的性命,空旷的宫殿中,唯有孩子嘹亮的哭声似在传送着生命的伟大。

你们的母亲走了,留下还未满月的一对幼子,母子连心,你们哭泣得如此悲凉,她又如何能走得远。

是啊,如何能走得远?好不容易坐上了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子,却最终被自己的丈夫陷害而亡,她又如何走得远?

“这双儿女,你可喜欢?”郝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玉簪吓了一跳,起身行礼却被郝朔一把拦住,灼灼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道:“碧儿,你可是在怪我?”

怪他吗?当然怪啊,怪他的处处算计,怪他想要子嗣却不想让她丧命而夺了他人的性命,怪他为她着想,却罔顾了他人,怪他即使到了这一刻,依然不忘政权平衡,将一对幼儿交付与她抚养,不外乎是希望平衡席氏一族中的两股势力交叉。

这两年,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席氏一族的掌权人虽然依旧是嫡系,但真正得皇帝青睐的却是以娴妃为首的庶系。

嫡系张狂多年,如今终于败落,却不想被冷落了一年多的碧妃得了太子在手,众人皆未想明白,或许就连碧妃身后的嫡系支派也未明白个中缘由,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恐怕就只有郝朔与玉簪了。

郝朔身为帝王总是需要子嗣来继承王位,而席氏一族的这棵大树,这些年他靠着支持娴妃兄长来打压嫡系一派,可是多疑的性子让他也惧怕自己一手抬起的人最终是否也会变成另一个席玉闾来和他作对。既然这棵大树无法连根拔除,那么,就让这两股势力并存着,谁也别想坐大。

而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了这一对幼儿。

或许,郝朔是爱她的,这对孩童来之不易,而他将自己唯一的一对孩童交给了她,尽管其中有权力平衡的因素,但她更相信,若是郝朔不愿意,后宫之中可以没有皇后,也可以瞬间消失碧妃和娴妃。

中宫一下子空了出来,多少大臣皆催促着郝朔选秀,填充后宫空虚,郝朔却每每拦下一大堆的折子,不置可否,大臣们因摸不清帝王的想法,都不愿做出头鸟,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再无人提及。

“这双儿女,你可喜欢?”等不到她的应答,他又问了一次。

寝宫中,两个乳娘各抱一个幼儿,孩子很乖,不吵不闹,吃饱了就睡,完全不需要人去操心。孩子们都还小,窝在襁褓中,两张小脸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可喜欢他们?”她反问他。

他笑着,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语一般。她也觉得可笑,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双儿女,他又怎会不喜欢?

她从乳娘手中接过一个孩子,玉簪不知道这个孩子是鑫还是颖,但她却为手中的柔软触感而惊诧,心底亦划过一丝涟漪。

她抬头看他,双眼交接,传递了无数的信息,他只是一径地笑着,脸上的了然,如同在述说着,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对孩子一般的笃定。

“他们很乖。”她不自觉地开口。

他挥退了宫人,移身至她身侧,“往后,他们便是你我的孩儿。”

你我的孩儿,一句话如同承诺,印在心头。这便是他们的孩子了,往后他们便是她在这深宫中的寄托。

她想起了沁妃曾说过的话,她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初时为爹娘而活,后来为了丈夫,再然后便是儿子,其实到最后回顾一生,自己什么也没得到。”

玉簪猛然一颤,感觉自己已经走上了沁妃的老路,走上了每一个宫廷女子既定的路程,而她甚至不明白这一切的发展是为了什么。

视线不自觉移向身旁,未做多想,话语便问出了口:“我在你心底,到底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如此问,郝朔愣了一下,才扬起唇,道:“朕的妃子。”

妃子,是啊,她只是一个帝王的妃子,床畔众多女子中的一个。

她不言语,他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拥进怀中,轻声耳语道:“我的妻。”

妻,他的妻子,一个普通男人的妻子,无关利益,无关一切,只是一个能陪伴在他身侧的女人,一个为他养育后代的女人。

“碧儿,往后就住在这里吧,安心地呆在这里。”他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朗,有些闷,“你可以恨,可以怨,却不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些年的事情,她总是放不下的,纵然依旧平静如常,但她的心却是疙瘩四起。

他无法说明她在他心底的位置,一个出身在宫城中的皇子,一生能有几多情?唯有她,是在他久违的心底划下波横的女子,唯有她一人。

他不懂爱,对于女人,她是唯一能让他用喜欢一词形容的女子,他只知道,对他而言,她是不同的,无关她的姓氏。

“明日,我想去看看沁妃,可好?”

“想去就去吧。”

沁妃见到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对孩子很可爱,我是真心疼爱他们。”

“最起码,郝朔将他们交付给了你,而非席澄。”

是啊,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咦?”沁妃的视线突然转向她的发间,“这枚簪子不就是我送你的那枚吗?”

玉簪笑着点头,这枚簪子从宫中出来,又进入宫中,流经三个女子的手——祖母、沁妃,现在是她了。

“还记得这枚簪子是你祖母送予我的。”沁妃声音清凉,“那时候我如你这般年轻呢,不,是比你还年轻,碧儿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沁妃呵呵笑着。

玉簪也笑了起来,她们都老了,只是沁妃比她老得还要快些。

她这才想起,沁妃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祖母的事情,她在宫中流传,注意的都是后宫琐事,宫外的事情,谁会知晓。

“怎么了?”见她神情暗淡,沁妃问道。

玉簪低下了头,“这枚簪子的第一位主人,早已过世了。”

沁妃一震,她果然是不知情的,哀戚油然而生,“这个皇宫啊,来来去去总是不会变,物是人非,变化的只是它里面的人,走的走,留的留,各自所盼。”

离去时,沁妃说:“你下次若是来,记得替我带上一盅木鱼来。”

玉簪愣了一下,心中苦涩,宫中的女子,怎就如此命运,皆需靠着青灯方可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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