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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旷天低树。在山路旁,视野却是一片开阔。隋络络伸出手去,以为自己可以捉住星星一样。这当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可是她还是孩子气地将手合了又放,放了又合,玩得不亦乐乎。
暮夏的夜晚,有着温和的风吹过,凉爽而舒适。这是她原本从没有预计到的。或许,这便是心境作祟的问题吧。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所以,她便不觉得天气燥热沉闷,反倒是觉得舒服安逸起来了。就连这夏夜蚊虫,虽然嗡嗡作响还是怪讨厌的,却不至于让她心烦到恼怒的状态,反倒觉得,这是夏夜所特有的意趣氛围了。
不远处,“骕骦”和“璎珞”半趴在地上睡着。其中,“骕骦”的尾巴还时不时地摇动一下,以驱赶蚊子对其鲜血的觊觎。在蒙蒙的星光之中,络络看见这番景致,浅浅地在唇边漾出笑意来。
只有那个呆子,才听不出“骕骦”与“璎珞”的名字含义吧。
仔细趋听那呆子的鼻息,低低沉沉的。想来这两日,着实是将他给累坏了。其实,在隋络络的心里,还是觉得尹骕骦的这个决定,是有些多管闲事了。那什么绝密信笺,关他什么事情?非要让他这般劳心劳力地去护送?可是,那呆子却偏生正直得过了头,非要揽下这等麻烦事端来。
不过,却也多亏了麻烦事,才将上次的事情打了一个岔,也让她有机会单独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呢。说起这点,她倒感谢起那个重伤的信兵来了。这莫不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让她好好地把握住吗?不管怎么说,这二十天内,她要使出浑身解数,无论用坑用骗用拐还是用蒙,都要套出一个他的承诺来!
“喂,呆子,”她伸出手去戳他刚毅的面庞,使劲去戳他脑门,“呆子,呆子,呆子!”
她本是想说点别的什么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说起。总觉得心里塞了满满的话,可一见到了他,偏又成了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道)不出了。只有一口一个“呆子”地念叨,一边使劲戳他,以解她心中恼他不识她心中所想的怨气。
这时候,她是算准了尹骕骦已经累得不省人事,估计就是打雷也未必能吵得醒他了。于是,她越发肆无忌惮地狠狠戳。
似乎是感觉到有所不适。尹骕骦的眉头微微敛起。在星辰的光辉之下,隋络络看见这光景,便收回了食指,改用手掌去抚摩他的额头,想将那淡淡的纹路抹平,“为什么你常常皱起眉头呢?难道是我又惹你生气了?”一边轻轻地抚摩着他的眉头,隋络络一边自言自语道,“尹骕骦不要生络络的气,永远都不要。”
远处睡着的“骕骦”突然响了一声鼻息,打破了沉寂,惊得隋络络连忙收回了手,迅速背了手、坐直、靠在树干上佯装睡着。
虽然明知道他才没有那么快醒,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地下意识就心虚了呢?
在一片星光的映照之中,虫鸣声声,良久,只听得一声叹息悠悠。那不是尹骕骦正字招牌的无奈长叹,而是某个失眠之人,情不自禁的低喃。
沐光驰风,披星戴月,每日赶路历程之间,却能看见日出日落,月明星辉。若不是一日三餐只以干馍充饥度日,并且无水可以进行洗浴的话,隋络络几乎要以为他们这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了。当然,她可不会将这样的想法告诉尹骕骦听,免得那个正经过度的家伙,又要敛起他的眉头来。
这几日的旅行下来,最让隋络络难受的,就是洗漱的问题了。天,她从来没有这么脏过!五天下来,没有办法洗澡不用说,连洗脸都成问题。确切来说,每日只能以沾了一点点水的毛巾干擦一把,这让一向爱干净的隋络络实在有些受不了。
幸好,她的忍耐没有熬得太久。在赶路到第六天时,正巧路过县城。二人找了家便宜的客栈,将“骕骦”和“璎珞”安顿到马厩之后,便要了两间房,打算住宿一夜。
“终于喝上热水了,好感动!”隋络络从来没有想到过,一杯普通的热茶竟然可以如此清香爽口。这五六天来,她一直是吃的干馍喝的凉水,从小到大,怕是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将下巴轻覆于茶杯的杯口之上,感受着微微的茶气熏热了下巴,隋络络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将她感怀的神态看在眼中,尹骕骦心中不禁暗暗摇了摇头。她该知道,这一程路途遥远,劳苦奔波,定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可是她偏偏还是想尽千方百计追了过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这下吃亏了吧,”他觉得有些好笑,轻啜了一口茶,道,“吃一堑长一智,看你下次还会不会这么鲁莽行事了。”
谁知道这样的说辞反倒是换来对方的反弹,“我才没有鲁莽!”她立刻申明自己的立场,黑亮的眼眸对上他的,满是认真的神气。
“哦?这不是鲁莽是什么?”他挑起眉,等待着她的回答。不过在尹骕骦眼里,早已将隋络络的说辞看作为小丫头任性的诡辩罢了。
“当然不是鲁莽,我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黑亮的眸子弯弯,却一直望向他的深邃黑眸,“所以,知道你要出门,我想都没想,就追过来了!”
想都没想就追过来了?这算是哪门子的“深思熟虑”啊?!尹骕骦不禁觉得好笑:这个丫头,一向聪明伶俐得很,怎么这个时候倒变得胡言乱语起来了?莫不是这段日子奔波下来,累坏了吧。
这么想着,尹骕骦当下直起身来,一边走出房门一边回头叮嘱道:“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到了晚饭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的。”
“耶?别别,我又没困啊!”见他要走,隋络络急忙起身想拦。可恨那尹骕骦忒长的腿,已经走出房间,还将房门顺势带上,似是怕打扰了她的休息。屋中只留下络络一人生起了闷气,“我话都还没说完,谁让你跑那么快了……”虽然心中怀着如上的抱怨,但是却也清楚,他是想让她好好休息。这么一想,隋络络的心中便又有些释然。可是,却总是还要恼上他的迟钝与不解风情。
茶杯中青叶浮动,袅娜的轻烟缓缓上升。在寂静的房间之中,望着眼前如此悠然的景致,隋络络却只觉得百无聊赖。说起来,平日里,虽然尹骕骦也不常与她说话,可是光是看着他,便也会觉得有好玩的地方。可是现在,一切冷冷清清的,这让她满身不自在。
该干点什么好呢?那家伙既然说了,定是要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叫她的了。隋络络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洗个澡吧,都已经五六天没有下水了,怕是都快要馊了吧。
如此思忖着,她直起身来,刚想出门打水,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等等!洗澡?!
一个邪恶的计划在隋络络的脑海中浮现:哼!若是让那木头疙瘩白白看去了身子,到时候猛赖他负责,按那家伙的个性,肯定是想躲也躲不掉的了。
她右手握拳,往左手上猛一拍,“决定了!非要骗到那木头疙瘩的承诺不可!”
可是,思维上的幻想是一回事情,真正到了行动又是一回事情。当隋络络打来了满盆子热水,将洗澡用的大木桶在屋子里摆放好之后,刚要伸手去解腰带,却又突然停住了:等等!万一给店小二什么的跑进来看到了,那不是吃亏吃大了?!如此一想,隋络络赶紧先走到门前准备将门拴上。可是转念一想,门若一拴,那尹骕骦要怎么进来啊?这般犹豫着,她便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起来。摸着下巴考虑了半天,决定将门拴上一半。再将屋中的屏风,移到了洗澡的木桶前。这样,若是有店小二进屋,她便能听到并且加以制止,而屏风又可以挡住对方的视线。
这一切布置好之后,她再度解腰带,不过刚解了一半却又停住:若那尹骕骦进得屋中,看见屏风也肯定是速速离开,而她又不能自个儿招呼他过去看,否则要怎么去装一副被看到的无辜惊讶羞愧状嘛。
要不,她就装作在澡盆子里洗太久,晕了。这样他就不得不过来抱她出去了。可是,这晕起来,又要怎样才晕得像呢?万一被他发现她是装的,那么一切便完了。
隋络络急得团团转,最终决定,将屏风再移开一些。反正,哪怕只能稍微能露出一点点,她也可以死赖他负责不放了。
这么一想,她便放心了。“嘿嘿”地贼笑了两声,脱了外套。可是,待脱到中衣之时,她又忍不嘴了脸:这等行为也忒得大胆了,有违道德礼范,自己觉得羞愧难当不说,更严重的是,若是被爹娘知道,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可是,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不用这等方法,又如何能套那尹骕骦的一句誓言呢?
犹豫了半天,隋络络的私心和大胆,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负罪感以及这十几年来爹娘的教诲,于是决定穿着肚兜和亵裤下水。反正依尹骕骦那木头疙瘩似的脑袋,就算是看到半个手臂也是看见了,绝对是无话可说,乖乖负责的。
想到这里,隋络络不禁有点生气起来。幸好这么多年来,没有其他女孩子有这等想法,否则尹骕骦说不定早就被拐走了呢。不过,这么一想,心中却有点乐滋滋的,幸好只有她一个,知道他的好。
穿着肚兜和裤子,隋络络在澡盆子里泡得着实开心。一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边等着尹骕骦前来叫她。可是,她一直等到木桶里的热水渐渐变温,甚至转凉,都没有看到尹骕骦的身影。
怎么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趴在澡盆子里的隋络络,如此在心里抱怨着。虽然这是夏末初秋的天气,但是在凉水中泡澡,却并不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她几次三番想爬起身来,可是又转念一想,也许他马上就会过来,便硬生生决定了继续忍下去。
凉水浸湿肌肤,隋络络无奈地看着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打了一个寒战之后,她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那个家伙,怎么还不过来?!他不是说吃饭的时候就来喊她吗?这明明都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他过来?那个正经过头的死家伙,是从来不会不守信用的啊!
等等!他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隋络络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迅速从澡盆子里直起身来,湿衣服都没有换下,直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迅速披上外套,鞋子也没来得及穿,直冲冲地奔出门外,冲进了隔壁房间——
尹骕骦正坐在桌边喝着茶,桌上摆放着一碗绿豆粥还有几个小菜。见她直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吓了一跳,敛了眉望着她,“你……”
“你怎么不过来找我?你不是说会在吃饭的时候喊我的吗?”还没等他说完,隋络络就打断他的话,咬着牙问道。她还以为他一向重时守约,所以才以为他或许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是,真想不到他竟然不守时放她鸽子!枉费她这么周全的一个计划,还在冷水里泡了大半天!
难得见她如此直白的怒气,尹骕骦呆了一呆,“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所以才将饭菜端上来等你醒来。”
这一句熄灭了隋络络的怒火。他这是在照顾她呢?可是,偏偏就是他这一番好意,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隋络络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啊嘁——”
“怎么了?”尹骕骦这才注意到,她的外套湿漉漉的,而且还没穿鞋子,光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他惊异地望着她,不明白究竟是出了怎么一回事,“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啊嘁——没什么,”隋络络再度打了个喷嚏,随即摸了摸鼻子答道。看着对方怀疑的目光,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已……啊嘁——”
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说出此话的隋络络,不禁在心中大为感叹: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今儿个再度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