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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中隐隐约约传来女人悲伤的哭嚎声,看守的侍卫互看了一眼,想到狱中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是不是……”接下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两人却心知肚明。虽然侯爷特别嘱咐不需要善待牢中之人,但是却也没说回来准备看到一具尸体。不错,燕子叽正是有事出门去了,不然又怎么容得香桂他们平平静静地呆这么久。
“去看看吧。”想到后果严重,两人终究还是有些害怕,当下便决定让其中一个人进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火把将黑暗驱散,进去的侍卫来到香桂和凤雁北所住的那间外面,透过上面监视用的小窗口往里面看。
那个女人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上身趴伏在横躺在地的男人身上,哭得声嘶力竭。男人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冷凄凄的,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由于光线太暗,他无法再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只是这样,已足够让他的背脊骨升起一股寒意。
侯爷惩罚犯错之人的狠辣手段,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这个男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死在他们轮班的时候,若真死了……想想那后果,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喂,怎么了?”他冲牢里嚷,语气凶悍,还有一丝难察的惶恐。
女人兀自哭着,没有理会他。他又厉声问了两次,依然没有得到答复。
一声低咒,他将火把往牢房旁的墙上缝中一插,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了牢房门。
半炷香功夫,他从里面出来,走到从外面上了锁的铁门前,啪啪敲了两下。
“怎么样?”咣当一声,上面的小窗打开,一双锐利的目光直直射了进来,却只能看到他低垂的头顶。
“你快进来,咱们这次麻烦了……”他耷拉着脑袋,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可是……”外面的侍卫心一沉,却仍然有些犹豫,他自然不会忘记规矩。为了防止地牢中的人逃跑,除了送饭,他们谁也不能轻易在里面进出,就算不得不进去,也一定要留一个人在外面看守。
“别像个娘们一样,再不想办法,咱俩都得没命。”里面的人暴躁地吼,又像怕被其他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想到里面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蔫蔫一息不具任何威胁力的男人,何况还有另一道门锁着。外面的侍卫觉得即使进去,也没什么大碍,只要不被人发觉就好了。当下急忙打开了门,闪身而入。
谁知刚掩上门,一股劲风便直袭他的后脑,他也是反应机敏的,当下不及回身,反手便是一掌。谁知身后之人无论速度还是武技上都高上他不止一筹,即使力道稍弱,也足以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将他制住。
一声闷哼,他连偷袭之人的样子也没看到,便瘫倒在了地。身体被不客气地翻转过来,他的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咯噔一下沉入谷底。
“多谢阁下这段日子的照顾。”凤雁北一边温柔地说着反话,一边不客气地扒着对方的衣服。香桂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注意到侍卫的脸因为恐惧而吓得青白,她不由为凤雁北孩子似的淘气而感到哭笑不得。
香桂穿上凤雁北递给她的侍卫衣服,由于身型过于瘦小,套在比自己大了将近一倍的衣服里面,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凤雁北瞟了一眼,没发表任何意见,“你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说,目光又落到了地上躺着的侍卫身上,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香桂“哦”了一声,悄悄打开虚掩的门,外面已是深夜,只有几个灯笼挂在长长的檐廊上,散发出昏暗的光。没有看到其他人,冷风呼啸过光秃秃的树枝间,将寒冷散播至每个角落。
香桂打了个寒战,缩回头来。
“没……”她的话嘎然而止,只因开始还鲜活的一条生命,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他惊恐地大睁着眼,其中有着不甘和懊悔,可见在生命结束之前是如何的害怕。
凤雁北若无其事地在尸体身上擦了擦手,“走吧。”没有理会香桂眼中的不理解和惶然,率先闪身而出。
香桂怔了怔,看着地上的侍卫尸体,心中突然有些空茫。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凤雁北的狠辣一面。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如月亮般温润明朗,如神般高贵的人,即使在他主张丢下她之后,在他被燕子叽那样侮辱,甚至是在地牢中落魄地需要她为他清理污秽之时,她的感觉也没改变过。然而现在……现在的他虽然神色之间恢复了以往的风采,却让她开始觉得陌生。
她想到死在雪地中的何长贵,想到即使凶狠如燕子叽也对他处处忍让,心中莫名地升起阵阵寒意。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凤雁北。
也许是燕子叽不在侯府戒备比较松懈,也许凤雁北对此地过于熟悉,总之,两人的逃脱较前次轻松许多。
带着香桂一路逃奔,凤雁北始终没有丢下她。香桂心中感动,对于开始心中对他升起的不满和畏惧感到惭愧,便一直想着如果逃出去后,一定要做牛做马地回报他。
咯吱的踩雪声中,两串杂乱的脚印暴露出两人的逃亡方向。
凤雁北自然不知道香桂在想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如今的他,便如躲笼而出的鹰,再也不会让人轻易捕捉住。
“我不行了。凤爷……你走吧……别管我。”好不容易爬上侯府后面的山头,香桂弯腰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扑进肺中,如针般刺得人又冷又疼。她虽然已习惯了劳作,但在这样没命地狂奔下,仍然大为吃不消。不想连累凤雁北,她一边喘气一边催促他独自逃亡。
凤雁北站住,功力初复的他体力仍然很差,一路走来,其实就是靠着超越常人的意志撑着。回头看向山下,只见燕南侯府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显然已发现了两人的逃离。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因为这一路两人压根没有时间掩饰行踪。
原本打算在原地稍稍休息片刻,却突然发现来路上有几个黑影正向山上纵掠而来,凤雁北神色一凝,蓦地揽住香桂的腰,向山上林木深处疾速奔去。
香桂惊呼出声,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冷风从耳边刮过,双耳被冻得完全失去了感觉,结冰的树枝从脸上划过,引起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突然,凤雁北不知道是力尽,还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两人同时扑到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其实,你可以不管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看着趴在身上喘息的男人头顶,香桂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凤雁北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吃力地坐起身来。环目四顾,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到了山顶。怎么也没想到另一边竟然是悬崖,虽然不高,但下面却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即使在这隆冬之际,依然没有结冰。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凤雁北咬牙看向乌云密布,显然随时都会有暴风雪的天空,一股强大的求生欲望蓦然生起。唇角浮起一丝傲然的笑,他走到悬崖边,俯首下望,飞快地思索着逃生之计。就算老天要绝他凤雁北,也要看他愿不愿意配合。
“香桂,你过来。”回头,他看向愣在原地的女人,心中升起一丝不耐。
香桂哦了一声,一步三滑地走到他身边,如同他一样,往下面望去。却在看见下面咆哮的怒江时,双腿一阵发软,差点站不住脚。
“凤爷……”他们不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吧?那样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凤雁北抓住女人的手臂,稳住那瘦小的身体。一声奇怪的低叹从他口中逸出,引起香桂的侧目。
“我说过,你会后悔救我。”遗憾的低喃在又黑又冷的夜中缓缓响起。
香桂失笑否认,“我没……”然而话音未落,一股大力从她手臂上传来,将她带往前方。
香桂低叫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扭头迷茫地看向凤雁北,双手则胡乱地在空中抓着,渴望能抓住一样东西。甚至,连思考为什么的时间都没有,人已坠下山崖。
凤雁北木然地看着她的身体变成一个黑点,直到落水的声音响起,才一个前纵也跟着跳下。但是,他并没有如香桂一样直落入水,而是扣着崖下一块稍微突出的岩石,挂在了上面。由于岩石的遮挡,从上面看下来,根本不会发现他。
脚步声纷踏而来,他使出全身力道吊着自己,同时屏住了呼吸。十指指尖陷进了石上凝固的冰层中,刺骨的寒冷透指而入。
香桂看到了他毕生最耻辱的一幕,从决定要活下去那刻起,他就没打算过留她性命。一路带着她,只是怕她落在别人手中,然后把看到的一切弄得世人皆知。
他本来便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何况此次还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自然更加不再相信人性。
香桂,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营妓而已,死了于他也没什么影响。那时,挂在岩下的他是如此认为的。
次晨,凤雁北成功地避开了追踪,逃出燕都,没想到竟然敲与准备再次入侯府救他的莫商一行人遇上。
半个月后,凤雁北安然回到汉南都城怀安。
一乘白纱飞扬的华美辇舆在金碧辉煌的太和宫前停下,宫前侍伺的太监和侍卫赶紧跪地高呼王爷千岁相迎。
随辇的莫忘忙趋前,扶出随意披着一件素色长袍的凤雁北。他乌发未束,散于肩背,显得有些懒散和过于随意。
阻止了太监通报,他留下侍仆,独自一人缓步悠然走进御书房,一脸穿街寻柳的调调,哪里像是在皇宫之中。当看到那个位于书案后面,正在专注地批阅奏章的黄袍男人,他的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谑笑。
“臣弟见过皇兄。”
他的语气无比温柔,却惊得书案后的男人蓦然抬头,待看清眼前所站之人,脸上立时血色尽失。
“你、你……”男人指着他,如见鬼魅一般。
凤雁北轻笑,“怎么,皇兄,见着臣弟为何如此吃惊?”
男人回过神,勉强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五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早些通知我,也好为你设宴洗尘。”
眯眼享受着男人声音中的颤意,以及那帝王之家的“手足情深”,或许想到了什么,凤雁北挂在脸上的笑,在某一刻竟让人觉得莫名残忍。
“皇兄的关爱,臣弟将永铭记于心,定无片刻敢忘。”
听着这像是对临终人说的话,男人神色大变,“五弟,你……你不必如此见外。”
凤雁北摇头叹息,缓步走至御案之前,身体微倾,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布着疲惫纹路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脸,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
“皇兄,燕子叽说……”就在男人因那名字而惶恐不安的当儿,他的声音蓦然低了下去,对面的男人仿似着魔一般,盯着他绝美的脸,再也移不开眼。
很久之后,凤雁北脸色有些苍白地从御书房中出来,从容登上辇舆,返回王府。
因为爱。爱之不得,便欲毁去。
看着两旁的巍峨宫墙,凤雁北脑海里响起在自己的摄魂术下男人的回答,一抹讥讽的笑浮上唇角。
这宫墙之内,怎一个淫乱二字可以形容。
突然之间,他觉得无比地厌烦,厌烦现在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