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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姑娘」他几乎申吟起来。
「别说我夏迎春色心未尽。淫性又起的在这边半路认夫婿,胡乱冤枉你,」她一昂下巴,娇眸熠熠发亮。「我可是有证据的,不信你当场试试看!」
「夏姑娘!」他脸突然又红了,支支吾吾道:「万万不可再提起那些……脱衣……验证什么的……罔顾礼教、无视纲纪的浑话。」
「也行。」她很干脆地一点头,自信满满问:「那我问你,你七个月前是不是去过芜州?」
「芜州?」
「对,芜州石城。」
文无瑕沉思了片刻,谨慎地摇头。「印象中没有。」
「好你个,」她恨恨一磨牙,强忍怒气。「我都已经打听过了,你七个月前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相府里,是四个月前才回来的。」
「是,文某曾奉皇上圣谕,于回返江南故乡中途,顺道前往路州巡视堤岸诸事宜。」他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光明磊落地坦承。「而后行水路归京,同行有官员、护卫,都可为我作证。」
「我是在石城水道边把你捡回家的,当时你一身白袍湿透,狼狈得像水鬼,昏迷不醒,拖你回去的时候还高烧了三天三夜,我家十七八个姑娘和两名老大夫都可以作证的。」
见她言之凿凿,澄澈明亮的眼里满是坦荡之色,致使本是理直气壮的文无瑕也不禁一时语塞了。
他眨眨眼,有一刹那地迷茫。
真的吗?他当真曾裸睡遭她相救,还与她衍生了后续种种情由纠葛?
他记得自己到路州巡视河工的点点滴滴,也记得有几日大雨疾疾,洪水湍急,他和护卫们三番四次危危险险地涉水过桥,而路州下游,确实也便是连接芜州水道。
但他理智上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曾落过水,不曾认识她,更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因为他脑中对这一切这丁点印象也无。
非但没有印象,甚至连她的形貌、气息、声音都无比陌生。
若她于他而言,当真是至亲至爱之人,他又怎么可能对她的行为举止、声音笑貌全无一丝熟悉感?
只是文无瑕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行事光明,明明为人坦荡,可一对上她的撒泼耍赖、胡搅蛮缠,原本的坚持便变得七零八落起来。
好像他原就有愧于心,失了底气,又怎能与她这般斤斤计较?
可他又愧了她什么?负了她什么?
「夏姑娘。」文无瑕甩去脑中莫名其妙的矛盾不可解思维,长吁了一口气,极力保持冷静公正道:「你我各执一词,这么下去也吧是个办法。不如这样,我答应你会查明此事,而这些时日就请姑娘暂时客居相府中时,谨言慎行,凡事低调,直至事情水落石出之日,如何?」
夏迎春凝视着他,注视之久几令他有些坐立难安。半晌后,她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好吧。」看在他那么诚恳的份上。
文无瑕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冷汗涔涔,湿透了背脊。往常舌战百官朝臣,乃从客有之、轻松有之,还不曾有过连般寸寸艰难的。
「唉,」她伸出青葱玉指挠蹭他的腰间,笑得好撒娇好妩媚。「我饿了。」
「你……」他心下一撞,背脊僵挺如笔,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给臊的还是气的。
「我怎样?」她灿笑如春花。
你怎可对我毛手毛脚?
「我怎样阿?你说呀!」她俏生生地掩袖笑了,眨了眨眼。「怎么光冲着人家脸红呢?」
他勉强忍住了冲动,硬生生地改口道:「不知夏姑娘想吃什么?」
「鱼。」夏迎春眸底浮现一抹似感触、似幸福的柔软笑意。「以前你做的西湖醋鱼我总嫌酸,可现在一定合胃口。」
文无瑕正想再次解释那人不是自己,却见她目光里暖若春水的笑意忽而蒙上了一层雾气,素日的娇艳嚣张再不复见。
「真以后后再想,也吃不着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竞有些恍惚了。
文无瑕当然没有当真为了她一番话,就挽袖洗手做羹汤。
因为文家祖训之一便是「君子远庖厨」,为此,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位小妇人绝绝对对认错人了,他文无瑕生平从未踏进厨房一步,又怎么会做那西湖醋鱼?
但他还是带她到城里以鱼鲜驰名天下的「百味楼」,点了一整桌以鱼入菜的招牌料理。
文无瑕告诉自己,这桌菜是点来给她肚子里孩子吃的,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夏姑娘,请用。」
坐在可凭栏眺望湖面烟波美景的雅座厢房内,他手执玉壶,为被此斟了莲子酿。
「哇!」夏迎春眨了眨眼,看花了眼。
糖醋鱼,酸辣鱼,梅子鱼,酸瓜鱼,豆酿鱼……口味不是清爽的酸甜,便是开胃的香辣,引得她馋虫大作。
她也不客气,举着便埋头大快朵颐,吃得喷香。
饶是文无瑕心绪微郁,可见她吃得这般满足欢喜的模样,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嘴角轻轻上扬。
她真是他私定终身的妻吗?
他险些被入口的莲子酿呛到。
夏迎春夹鱼的动作一顿,抬眼关怀地望向他。「怎么啦?」
「没什么。」他摇摇头,忙放下茶碗,定了定神。
「咦?你都没吃呢。」她这才注意到他丝毫未动筷,随即自以为恍然道:「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这些酸汤辣菜的,还是我让他们做几道清淡的来?」
「不。」他清了清喉咙。「不用了,我不饿。」
「不可能不饿的。」她殷勤热切地道:「看我,只顾着自己填饱肚子,倒忘了你在外头操劳奔波,肯定比我饿得狠了,小二……」
「我说不用了!」文无瑕正恼自己莫名乱了的心绪,冲口而出的语气里,严峻不悦毕露无遗。
她吓了一跳。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不佳。「呃……」
「也对,想你堂堂宰相金贵身份,自是不屑与我一个小女子同桌共食的。」她看着眼前白袍翩翩,恂恂尔难,却已是异样陌生的他,目光一黯,讽刺之余有些苦涩地道。
以前守诺都会目光温暖地看着她吃饭,一面盯着不让她胡乱挑食,一面细心为她布菜。
以前她总嗔他管得太多,可现在,他再也不管她了……
因为此刻在他眼里,她就是个陌生人。
她眸底浮现的伤心令他他胸口一紧。「不,我并非嫌弃、不屑」
「你对我,真的连一点点的印象和眷恋都没有了吗?」她直直望着他。
他闻言,沉默不语。
自己虽不愿雪上加霜,令她痛上加痛,可怎么也无法撒谎,拿假话安慰她。
「是啊,你都说你不认得我了。」夏迎春眼神有些恍惚,低声道「那就是全都忘光了呀!」
明明都知道,也明明痛自己说好了,别把他的疏离戒备太当一回事,那她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一时间,那淡淡的压抑和悲伤沉沉地笼罩在厢房里,他们谁也没说话,唯闻偶有清风而过,檐下悬挂的竹片儿轻轻相击,
像是敲在心上。
「对不起。」他低叹。
对不起,我不识得你。对不起,我不是你惦念、找寻的那个人。
她丰美如月的小脸绯色尽褪,徒留一抹苍自,凝望着他,像是有万语千言,却没个说处。
又是一阵静寂,良久后
「吃吧。」他夹了一片鱼肉置入她碗中。「还是身子要紧。」
她眼眶一热,握筷的指节颤动着,急急撇过头去,掩住了感动欲坠的泪意。
臭家伙……薄幸男……王八蛋,哼,现在才这么温柔,刚刚都干嘛去了?
「哼,别想靠几条鱼就让本姑娘放过你!」她抓起碗,狠狠将那软嫩鱼片扒进嘴里,恶声恶气地道,「总之没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我们这辈子就缠死你你信不信?信不信?!」
他愣了下,然后叹了口气,认分地点点头。
「信自然是信的,文某从未怀疑过姑娘死缠烂打这方面的能耐。」他心情沉重,面色纠结。
夏迎春闻言大怒,纤手指着他鼻头,然后又突然哈哈大笑了出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噗无奈的表情哈哈哈哈真好笑」
文无瑕温雅俊容瞬间黑了。
果然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刁妇,真是刁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