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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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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堵石墙,一方木栏,一烛微光。

她敛眉,悄声步进这囚人自由的牢房。

“月燃,你来啦。”微光之下,手执狼毫埋首卷册的男子,温雅如玉,抬首,朝着她微微一笑。

她不回答,只漫步走到那简陋的木桌旁,探手将他正埋首的卷册拿起来,一目十行地阅过。

“请辞书?”她轻轻道。

“无论怎样,朝廷大员被牵扯进毒杀大案,总是有失天朝威严,就算清白,也要做做样子的。”沈明朗微笑道。

“易老虎之死,你可有什么眉目?”将卷册丢回桌上,她随手扯过一把木椅,坐下。

“暂时还是没什么眉目。”伸手倒杯茶,沈明朗递过去,淡淡道,“下午王朝来报,说已追查出,在我官衣上放置错白花之毒的小厮,供出是一相熟卖货郎将毒当作香料卖给他的。但那卖货郎自三日前已是踪迹不见。”

她接过茶,对那温热的温度还算满意地点头。

“这要多谢你了,月燃。”沈明朗如何没察觉她的动作,笑着举杯。

她挑眉。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他们八名护卫啊。”每每喊出这几个名字,沈明朗就很难不笑,“倘若包青天地下有知,只怕要来梦中骂我啦。我沈明朗何德何能,竟也有他那八员大将护卫左右。”

“哦,你说他们啊。”左月燃也笑起来,“我早忘记了。”

“忘记了他们?”

“从天朝暗卫中淘汰下来的残兵败将数不胜数,我哪里会一一记得名姓?”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用着可还合意?”

“文治武功,无一不是独当一面的俊秀人物,只作为护卫留在我身边,实在是委屈了他们。”他略是责备地望这笑颜如花的女子,隐在袖中的手指却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我打算等江浙事了,便将他们送往军中或派以文职,壮志男儿,实在不该埋没了才华。月燃,你看可好?”

“他们是你手下,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罢了,问我做什么?”她饮口茶,视而不见木栏门外不满地朝着她怒瞪的雄赳赳的壮汉,却偷偷朝身前斯文清瘦的男子扮个鬼脸,接着用唇语道:“我身后的尾巴够长够多的啦,你不将他们遣送回来,我就很谢你了。”

“那介不介意再多加一条尾巴?”他微微一笑,也改用唇语。

她翻眼朝天,长长长长叹。

“月燃啊……”他望她美丽的模样,只觉心中热热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快乐。

老天啊,倘若可以时时见到她这般的笑容,这般的神情,他宁愿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阴暗的牢房!

“……”

他一时闪神,没留意她快速张合的红唇表达了什么意思,很是歉疚地一笑。

“我说,你怎么想的,这件事。”她慢慢地动唇。

“易老虎一案么?”他沉吟片刻,转转手中杯,无声一叹,“你又是如何对小小说的?”

“武家在江浙实在关系重大,我不想将她扯进麻烦来。”她皱眉,也沉思。

“陷害我之人,必是我身边之人。”他双唇合动,黑炽的眸,凝着眼前的娇颜,不肯挪动一分一毫,“月燃,若不是你派人向我示警,只怕如今躺在灵床上的人,便是我了。”

“胡说些什么?”她恼火地将茶杯往地下一丢,却因地下铺得软厚的稻草,杯子并无一丝破损。

“姑娘?”木栏外有人低声问。

“没事。”她轻咳嗽一声,站起身,在牢中走了几步,回首,燃火的眸瞪着那微光下愈显清瘦的男子,终究不忍再发火,沉默一刻,继续用唇语道,“我已布置好了,明日便会有人顶罪。”

“谁?”

“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双庆楼我抓住的那个店小二?”

“艾涉要?”他皱眉,“他不是已归顺于你了吗?”

“所以才不会有人怀疑啊。”她也有些不舍,“我还没学完他的易容之术呢,这一次,看来又要耽搁许久了。”

“小小告诉我,说杀害易老虎的人,明明是你的授意。”他难得严厉地望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来过了啊。”她拍拍额头,有些无奈,“那你刚才还问我是如何对小小说的!”

“即便是为了安她心,也不该如此草率地蒙骗她!”

“小小是我师妹,是我了解她还是你了解她?!”她有些恼火,双唇快速开开合合,“她性情耿直,虽甚是机敏聪慧,但有时候又固执得头疼死人!在易老虎书房,她早已后悔她一时的心急口快给你惹出如此大的麻烦,如果我再火上浇油,她岂不是一定会将江浙武家给整个拖进漩涡来?!”

“可你有几分把握能彻底蒙骗住她?”

“是没几分啦。”她无力地叹气,再拍拍涨涨的额头,嘟哝出声,“走一步看一步咯。”

“月燃。”他也叹息。

“不过,我已经亡羊补牢了啊,如今除了暂时不知真正的凶手,但其他一切,我都布置妥当了,你就安心在这牢里休养吧。”她展颜一笑,继续用唇语道,“再说,真正的凶手,其实除了那嫌疑最大的两个人,还会有谁?”

“可你——”沈明朗少有的踌躇,望着眼前的如花容颜,欲言又止。

可你身处湍急漩涡之中,我如何能安心躲在这里?

“月燃,你帮我一个忙,可否?”

“做什么?”她眼珠子转转,笑眯眯地将声音放出嘴唇,“哦,是不是觉得孤枕难眠啊?要不要我帮你去寻一两个红颜知己来陪你共度漫漫长夜?”

“左月燃!”他瞪她。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的、如此的——

“有什么好害臊的啊?”这个女人却是很委屈地撇撇红唇,伸手抓过他桌上的狼毫,很随意地沾染浓墨,在他已快写好的卷册中豪迈挥毫。

“月燃!”他抢救不及,叹息,眼睁睁看自己半夜的辛苦付之东流。

“如何?”她龙飞凤舞地挥毫完毕,将很是龙飞凤舞的字显给他看。

他整齐俊秀的楷书之上,大咧咧地盘踞着她团如墨龙的四字。

“……日出潼关?”他道,突然会心一笑。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啊。

心中,说不出的快乐。

“虽然比不上你在易老虎书房写的那般凌云壮志,但以我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程度来说,还算是拿得出手,不算丢人现眼吧?”她很得意地审视着自己的墨宝,吹吹笔尖,笑道,“小小曾解释了这四字的涵义给我听,我觉得还不赖,就顺手记下了。”

“你如何看出那四字是我写的?”他笑。

“切,那个八十岁的老贼,即便再身体康健,也不可能写出那么一笔好字!”她很是娴熟地在右手食指中指间快速转着笔杆,随口道,“看字识人。我师父从小就拿戒尺教训我,说我一笔鬼画符,这一辈子只怕是要人操心的命。”扮个鬼脸,她懒洋洋地仰首望着黑沉沉的牢房石顶,有些不甘心地嘟囔,“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前朝那个大大有名的奸臣,可也是有一手极好的字吧,却怎么还是成了遗臭万年?”

“所以呢?”他微笑。

“所以,我在那里一眼见到那幅没写落款的卷轴,便知它绝对不是企图挑动我天朝内乱的奸人所书!”

他失口而笑,对她极为有条理的……推论很是……佩服。

“我原本想再努力一回,看能否将他拉回正途。”他有些惋惜地将一直不曾饮的杯中茶倾洒于地,低声道,“他虽心怀野心,但在江浙却名声极好,铺路修桥,开棚舍粥,做过许多造福乡里的好事。”

“所以,我才顺便给了他一个善果啊。”

翻个白眼,左月燃有些佩服这个男人的书生气。

“他既然死了,所做的那些亏心事就顺便也埋进他的棺材吧"威镖局毕竟也是百年老字号了,被一个老鼠弄脏了名声也是不好的。”她耸耸肩。

“你真如此想?”他笑。

“好吧,我是有私心的,我承认。”她笑嘻嘻地放下狼毫,轻巧弹指,“如今虎威的当家人可是我的手下,如果生意不好,我拿什么吃喝玩乐去?”

“你想吃喝玩乐些什么?”他望着她的神采飞扬,柔声问。

“吃想吃的,喝想喝的,玩想玩的,乐想乐的。”她笑嘻嘻的,转转眼珠子,突然道:“沈明朗,你有什么打算?”

“如卿所愿,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他温柔望着她,声音低低地说,“待朝政稳定,国泰民安,便挂冠而去,同卿泛舟江湖之上,踏遍三山五岳。”

“……”

她难得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发,咳嗽一声,忙忙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说要我帮个忙吗?你堂堂的天朝第一富饶之地的巡抚大人,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这小小的一介草民吗?”

“正因为沈明朗是堂堂的巡抚,才需要用到月燃这般的‘草民‘啊。”他咳嗽一声,“月燃,你能否帮我——”

“停!”她突然心中莫名一动,忙想也不想地举手叫停,美丽的大眼很警醒地瞥过他的全身上下,一字一字地说给他听,“我是不会帮你改头换面,再让人替你在此坐牢的。”

“只要‘沈明朗’在此羁押着,有谁会在外面寻一介草民的麻烦?”他低声,循循善诱,“月燃,我知你将计就计要我羁押牢中,是防有心人再次暗害于我。可我,又如何忍心要你一个人在外奔波劳苦?”

“你说什么也没用。”她才不上当咧S挥手,她轻描淡写地道,“你身无缚鸡之力,出去了,也是要人操心的命,还不如好好待在这里,暗中运筹帷幄哩——呵呵,运筹帷幄,运筹帷幄,我似乎又会了一个成语了耶!”

他苦笑。

“月燃——”

“你再说什么也没用。这江浙大牢不是号称天朝第一的坚固之地么,易守难攻,牢中又都是你的人手,你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或许动乱的,可不仅仅只是江浙一省。”

她严肃了神情,板着脸儿,继续道:“再者,你留在这里,也省了浪费太多的护卫人手,我也能多指使指使王朝马汉他们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我实在不安心——”

“你太闲了自然会东想西想,若有事忙得你连觉也睡不上,我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不?”从袖中抽出一个锦黄的袋子,她随手递给他。

看着那锦黄的袋子,他微怔。

见他只盯着袋子却不伸手来接,她有些不耐地塞进他手里。

他将袋口的系绳三两下解开,从里掏出明黄色耀眼的卷轴,慢慢打开,垂眸细读。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她偷偷扮个鬼脸。

嘿嘿,希望能混过去吧!

“月燃,我竟不知你手下竟有临摹高手。”读罢,他将卷轴仔细卷好,重新封回锦黄的袋子,沉静一笑。

“倘若每道卷轴都要那人亲书,还不把他累趴下啊!”她还是不当一回事地笑,“你的妹子首先就会心疼的嘞!”

“要我以江浙巡抚名义,举办江南英雄大会。”不理会她的玩笑,他敛眉沉吟,而后扬首,道,“用此举一可为天朝招揽人才,二可暗中布置,将皇二子余党一举擒获——也不是不可。”

“可是哩?”她翻个白眼,心知肚明这酸书生必有下文。

“可这毕竟不是真的圣旨啊。”他难得地在她面前沉下脸,“你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如此玩笑!”

“你信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她笑眯眯地弹指,挑眉道,“我既然能将这空白的圣旨携带出京,自然是有人默许了的。”

顿一顿,她又哼道:“如果不是我嫌麻烦,我还想办一回天下的英雄大会哩!”

“……他竟给你这般信任?!”

“毕竟我同他朝夕相处了十数年啊,连儿子都一把屎一把尿地辛苦给他拉扯大了,他若不信我,你觉得这样的人值得你给他卖命吗?”她笑着耸肩,有些自嘲地将那锦黄袋子抛上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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