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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婉诧异于她的观察力,不过诧异只是一瞬间,她很快便恢复正常。
「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天,我见你跟在她身后。」
她点点头,问道:「你得李媚君是个怎样的人?」
「强势、泼辣、任性、骄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似地。」
听着予月的评语,文婉失笑,问:「除此之外呢?你喜欢这个人吗?」
「不喜欢。」
「因为她想嫁给你的擎曦哥哥?」
「你知道?」
「你都说了,我跟在她后头,能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她真的看上擎曦哥哥?」
「贺擎曦一表人材、卓然有成,你只知道他是个举子、会做点生意,却不晓得他在京城里是多少女子梦想中的丈夫。」
「他很厉害吗?」擎曦很少在她面前提及京城事。
「用厉害两个字哪能解释得清楚,你心里得有点底,他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平凡男子,喜欢他的女人多得是。」
「之前李媚君没把贺擎曦看在眼里,一是因为他出生不高,二是他未有功名份身,三是因为两人从未见过面。如今李媚君亲眼瞧见,发现贺擎曦比传闻中更吸引人,岂能放过他?何况,李媚君自视甚高,怎么能容许他看重你这只丑小鸭,胜过她那只天鹅。」
呵呵,在李媚君眼里,她竟成了丑鸭子,也是啊,自己的容貌确实不及人家。
「她一向……想要的东西,都能心想事成吗?」予月发愁问。
「以情敌而言,她的确是个不好应付的对手。」文婉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如果不是担心吓坏予月,她会形容得更真确些,比方,想抢她的男人,你九条命都不够用。
「她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擎曦已有婚配,却还是……」
「李媚君骄纵惯了,向来眼高于顶,再加上她是宝亲王的独苗,除了她之外,满府的妻妾没有人为宝亲王生下任何孩子,因此她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哪能容许旁人对她不敬?」
「那日贺擎曦没把她看在眼里,鞭子挥过,他又露出一手硬功夫,要知道,这世间可从来没有人敢给她排头吃,像贺擎曦这么与众不同的男人,她还能不瞧上眼?」
「没有办法化解吗?」她敲敲脑子,企图敲出一个让李媚君放弃擎曦的法子,可是……真是高难度挑战呐……
文婉见她满脸的愁云惨雾,转开话题,问:「你靠近李媚君时,有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你指的是血腥味?」
「原来你闻得到?」
「那是怎么回事?」
「她年纪轻轻,手中已是握了不少性命,被她打死、打残的丫头下人,算一算也有几十条,那些死去的人或许已经重新投胎转世,但怨念早已深深烙在她身上无法消除,于是她成天背着血债到处跑。」
「她竟这般轻残人命?」
「可不是吗?」
「她这样的人是会……」予月止装,「不得善终」四个字,终究没有出口。
「怕是……贺擎曦逃不过这场情劫。」文婉轻吐气,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我今日过来,是想提醒你离李媚君远一点,免得惹祸上身。」
予月点头,咬紧下唇。自己可以离她远一点,那擎曦呢?是不是逃不过去?是不是真会有一道圣旨,阻断他们的感情?
见她满目阴霾,文婉拍拍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别太担心,他们不是告诉过你,贺擎曦是颗太阳,太阳照耀万物,会把所有阴邪的、晦暗的、龌龊的事儿全给消灭,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李媚君想吞了他,可不容易。」
予月依然愁眉不展,她但愿自己能够多信任擎曦几分。
母亲在屋外轻唤,她匆匆走近、打开门。
「阿娘,有事找我?」
「宝亲王府差人送来帖子,说是郡主要贺十六岁生辰,邀你过府赴宴。」
脑子里轰一声,予月双肩倾颓,只听得文婉在她耳边的叹息说:「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是啊,怕什么来什么,偏偏她又没有兵来将档、水来土掩的本事。
「予月,怎不说话,你是怎么认识这位郡主?」孙沅沅追问。
予月双手蒙住脸,无奈道:「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予月不能不赴宴。
因为时间紧迫,她连找藉口回绝的机会都没有,也因为宝亲王府的人发话,说是隔日会让马车过来接后姑娘。
这次的帖子也邀请了贺家,予月提起认识李媚君的经过后,孙沅沅立刻带着她进贺府同二夫人和四夫人参详,她们谈老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李媚君定是要籍此生事。
明知事情不简单,可又推托不得,宝亲王府的邀宴,谁敢不去?那对父女的霸气无理,她们是见识过的,再三思量,最后她们决定让四夫人和擎曦的堂妹贺思芹一起进王府。
隔天,王府的马车果然出现在后记棺材铺前。
临行,孙沅沅一再嘱咐女儿,千万不可以离开四夫人身边。
后羿心急得很,偏偏又不能跟着去。什么鬼帖子嘛,竟指明女儿单独赴约,舍不得请客就别下帖,下了帖还规定人数,这王府规矩导一般人家还真是大异其趣。
「不行、不行,怎么想都不放心,我还是跟着去。」他开口就要跳上马车。
「你别捣乱了,郡主生辰,邀的全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到王府门口,还不被档下?」
幸好贺府的帖子没指定几人赴约,四夫人性情圆滑,思芹姑娘也是个机智果敢的女子,有她们在,应该不至于出大事儿。
「阿爹,您别担心,女儿会事事谨慎、快去快回。」
孙沅沅又是一番嘱咐,予月才和贴身稗女芯鹃上车。
两人方坐稳,王府车夫即刻驾起车子往前行,贺府马车跟随在后。
一路还算平顺,芯鹃不时掀开车帘,确定贺府的马车有跟上。
予月略略放松,开始在心底盘算起待会儿见着李媚君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没想到不久后,车夫竞疯狂挥鞭、抽得马匹嘶叫不已,马儿狂奔、速度飞驰。
车厢里的予月和芯鹃被颠得东例西歪,不时冲撞车厢,全身骨头几要散架,予月惊疑不定,紧紧拽住窗口,不让自己给甩飞出去,她将一手交给芯鹃,两人用办拉住彼此,谁也不敢松手。
予月终于理解,李媚君是怎样的「轻践生命」法。她无法想像,世间竟有人这般恶毒、大胆!
人人都晓得李媚君对擎曦的心思,大街上那一幕,与她结下梁子的事,早已传遍临州城,如今她又在王府马车上出事,难道她李媚君就不怕悠悠之口,不怕舆论挞伐?
看来李媚君从不把人情事理看在眼里,她永远随心所欲,只求达到目的,哪在乎是否草菅人命。她的性情已不是娇纵蛮横可以形容,对付那种人,一味服软,只会把自己逼进绝境。
予月后悔了,她方才若是坚持搭贺家马车,就不会发生这等事情。
车子疾奔将近半灶香时辰,车夫倏地勒马急停,因为冲力太大,她和芯鹃受不得冲力,两人先是往前撞到车厢,再同时往后翻滚,这一滚,双双跌出马车外。
芯鹃块头大,她从头到脚,紧紧将主子给护在怀里,落地的刹那,予月听见芯鸽闷哼一声。
两人止不住巨大冲力,又朝后头连连滚了几圈才停下,而芯鹃再也支持不住、陷入昏迷。
予月被撞得七荤八素、全身酸痛,勉强睁开眼晴,费了好半晌功夫,才弄清楚她们被带到杳无人迹的密林里面,车道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由此可知,这里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经过。
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在她眼前的是一条毫无疑问的死路。
她勉力支撑起身子,椅已然昏厥的芯鹃,「芯鹃,你还好吗?快点醒醒。」
芯鹃一动不动,她死了吗?
念头闪过,恐惧从皮肤往骨子里头渗透,她止不住全身颤栗,牙关频频震颤。
不会的,芯鹃不会死,她只是昏迷……没错,就是昏迷。
予月颤巍巍地将掌心伸往芯鸽鼻前,在探得她还有气息那瞬间,予月大口大口吸气,泪水不自禁淌下。
咽下恐慌,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逃跑,眼光四下梭巡,是不是只要跑进林子深处,就不会被找到?但是……她没办法,没办法将芯鹃留在此地一人独逃。
此刻,车夫跳下车,逐步向她们逼近。
奸恶的面孔、睁狞的笑容,狠狠地揪紧她的心口,教她无法喘息。
盯住予月无助的眼神,车夫咯咯轻笑,带着一丝轻佻,玩味似地从怀里取出一柄匕首,在她面前站定、挥动。
「你敢!」恨恨一咬牙,予月大骂,即使全身早已抖得无力支撑,她不充许自己怯懦,再提醒自己一回,对付李媚君那样的人,怯儒无疑是自找死路。
「我为啥不敢?」车夫狂笑,想起小姐允下自己的两千两,有那笔银子,他哪还需要一辈子当个苦哈哈的车夫?
「我是你们郡主的贵客。」
明知此话毫无吓阻力,予月还是得说,她必须拖延时间,就算自己没了活路,也得让芯鹃逃跑,她不断椅芯鹃,企盼着,芯鹃能在自己同人周旋时清醒。
「是吗?可就是郡主让我送姑娘上路的。后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做?」
望着两个逃不掉的小泵娘,车夫放松心情,蹲到予月身旁,看着她滑嫩细腻的漂亮脸蛋,忍不住动手抚上。
丙然啊,有钱人家的姑娘不必下田、不必操劳,皮肤柔软细致,摸起来就像昂责的丝绸,他家里的婆娘要怎么同人家比?控不住淫邪笑意,他想像她在自己身下申吟承欢的模样,呼吸瞬地急促起来。
予月躲开,他再次进逼,她怒瞪他,满眼的恨意取代恐俱。
「可惜啊,这么美的姑娘就这样死掉,若不沾上一沾,岂不太浪费,不如……咱们谈个条件,姑娘从了爷,爷便不杀你,带你离开临州去过逍遥日子,好不?」
她死命咬住下唇,强自压抑胸口惊俱,提醒再提醒,除了冷静沉着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用眼角余光四下梭巡,试图找到逃命的法子。
车夫见她不回应,还以为她怕死地允了,心一喜,急急忙忙地拉拉自己的裤腰带、松开上衣。
就在他朝予月扑上之际,予月已经早一步退开,飞快抓起不远处的枯柴,高高举起。
「怎地,想同爷耍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力气。」他瞧着予月那两条瘦巴巴的手臂嗤笑一声。
「你不要过来,你再敢过来一步,我不怕与你玉石俱焚。」
「哟,拽文呐,千金小姐果真不一样,享受起来,滋味肯定美妙。」他向前、她后退,直到背撞上树干,无路可逃。
「唉,我的好姑娘啊,你就别再反抗了,这里几个月都不会出现半个人的,拖拖拉拉的,只是两个人空耗时间,不如咱们手脚俐落些,快点把事情办一办。」
予月仓皇焦郁,却不容许自己软弱,她吞下口水,使尽全身力气,抓紧手中木棒,向前重重朝他砸去。
砰!车夫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而那枯柴居然也敲中他的额头,退了几步。
可惜予月的力气不够大,没教他伤得太厉害,反倒是惹得他发起狠,一怒,他抓起匕首、高高举起,咬牙恨道:「也行,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不过时程序调了调,爷同样爽快。」
脚抬起,车夫踢中予月手腕,枯柴应声落地,他手扬高,眼见匕首就要往她身上戳去,她见再无幸免的可能,下意识紧闭双眼。
这时,一支威力十足的羽箭射来,从她身侧飞过,夹带着凌厉风声,车夫尚未反应过来,箭已经从他肩膀处穿入。
而那股威劲未灭,车夫的身子被箭的力道往后托去,予月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时,那支箭已经将车夫牢牢地打在树干上。
血从他肩胛出汩汩流出,他未死,却因为疼痛不断哀嚎。
予月惊呆了,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猛地旋身,看见尹泰与几名黑衣人跃下马。
呼……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觉,只觉得全身每一寸都松弛开,她……得救了……
全身的力气像在瞬间被人抽干似地,她双脚发软,眼看就要瘫倒在地,尹泰抢快一步,将她扶起,她努力半天,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双脚打直。
「予月,你还好吗?」
她不好,半点都不好,如果擎曦在,她定要赖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可他不是擎曦,再大的不好,也没有人心疼。
一道闪光划过脑际,这一刻,她猛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开始挑剔,不是擎曦的疼惜她不要,不是擎曦的心疼她不想,千万人群中,她不要别人,就只要一个贺擎曦……
揉揉泛红的眼晴,予月咽下委屈,强自镇定。
「谢谢尹泰哥哥,我的婢女……」
尹泰望向芯鹃昏倒处,一名黑衣人上前回话,「禀主子,她没事,只是撞断了手臂。」
「好,这里交给你们处理,我送予月到贺家的马车上。」
「主子,那名车夫要怎么处置?」
「留他一条命,我要拿他当罪证。」尹泰眼底露出一抹肃厉。他就不信自己扳不倒这对父女。
「是,主子。」
尹泰将予月抱上马后,策马离去。
咬住唇,她久久不发一语,拧起双眉,问:「我非进宝亲王府吗?」
「对,你必须去。」
「为什么?」
「你不去的话,方才的事将会流传出去,后姑娘被车夫绑走——为什么车夫会绑走后姑娘,难道是郎有情、妹有意,两人筹划已久的私奔?」
「在李媚君刻意的推波助澜下,谣言只会越扩越大。就算有熟识的人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但被土匪绑架,女子名誉荡然无存,李媚君自然可以利用这点,让你进不了贺家大门。」
「她是步步都算计好了,让你前进无门、退无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若无其事地搭上贺家马车,前往宝亲王府赴宴,给李媚君一个大惊喜。」
见予月久久不发一语,尹泰叹息问:「予月,你吓坏了吗?」
她深吸气,低声道:「我不怕。」
这话是对尹泰也是对自己所说,如果无论如何都必须面对李媚君,她就不能允许自己害怕。
「很好,这样才配得上擎曦。」尹泰在她身后一笑。
予月也笑,虽然勉强,但她得用笑容激励自己鼓起勇气,用笑容提醒自己,再大的艰难也得横越过去。对,她不、害、怕!就算李媚君是狠毒角色,她也不怕!
「擎曦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子。」尹泰刻意提起擎曦,这是他的体贴,明白碰到方才那种事情,没有几个女人能承受得住,这时候最能安慰她的,除擎曦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回过神,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幸好,尹泰不指望她接话,自顾自地说道:「他有满腹经纶,却不沽名钓誉,他侠义、他忠诚,他为朋友两肋插刀,能与这样的人相识一场,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庆幸。」
丙然,予月松下紧绷的神经,甜甜一笑。擎曦真是有本事,似乎所有与他相交过的人提起他,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声不已。
尹泰这样,她家几个哥哥是这样,连临州许多小人物也是这样,这些天,因为擎曦的关系,她受到的「特别照顾」真不少,原来啊,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惹人厌恶的。
尹泰坐在她身后,说着擎曦的好话,一句一句、一串一串,那些话证实了文婉姊姊的说法,擎曦不是个用厉害就能轻易形容的男子。
心,有些些动摇,这样的他,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此时,耳边传来几句若有似无的歌声——
日色欲鲸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她倏地转头,企图找寻音源。
「怎么了?」尹泰发现她的异状。
「尹泰哥哥,你听得见歌声吗?」
「什么歌声?」他反问。
予月回头朝他望去一眼。
擎曦说过,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视力、听觉都会比寻常人好许多,那么他听不见,是不是代表……那歌曲不是人喝出来的?
见她不回应,尹泰又催促一回,「你听见什么歌声?在哪个方向?」
「我不知道,那歌声若有似无的,好像唱的是——日色欲鲸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话尚未说完,发觉他握住缰绳的手松开,她回头,乍见他脸上一片萧索瑟然,痛苦神色映入眼帘。
难道,那个歌声与他有关?
闭上双眼,予月在心底对着耳边的歌声说道:如果你与尹泰哥哥是旧识,那么请你出来,让我见见你,我可以为你们传达心音。
可是歌声骤停,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四周只有风声掠过,她四下张望,看不见她想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