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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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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英霞的思绪不禁想象起自己坐在他办公室学琴的画面。她弹琴,何淮安站她背后看她练琴。阳光在那片透明的落地玻璃闪烁着,外边,一簇簇绿意盎然的花草……她竟然很向往,且脸颊热烫。她想象自己化作了他养的鲤鱼,在他那一汪地方里恣意优游,被他看顾,好像很舒服啊。

“这姓何的该不会是故意拐你过去,然后泄漏你的事让你老板知道,在中间挑拨离间兴风作浪,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之前那个郭达明不就是这样被搞掉的?啧啧啧,阴险啊阴险--”王弯弯嘀咕着。“你千万不能去,当然你会想念你爸爸的东西,可是要不要听我这个没爸妈的孤儿的意见?务实点,没爸爸的回忆,不会死人,我们要活在当下嘛。”

当然,戴英霞也明白这利害关系,可是,此刻心中不断拓展的某种激情兴奋的情绪,教她好想下一秒就拿起电话答应何淮安的提议,内在真实的声音是想和何淮安接近--

“完蛋了……”戴英霞抬起脸,眼色茫然。

“什么完蛋了?”

“这里……我刚刚心跳很快。”

“是心脏病吗?有可能,这几天那么紧张,我陪你去检查?”

“还有这里,你摸……”戴英霞拉她的手放脸庞。“很热对不对?”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忽然看到爸爸的遗物,刺激太大了,而且还是这么戏剧性的过程--要不是我们认识,我早就写成社会新闻了。”

“不是啦。”戴英霞握住弯弯的手,胀红面孔说:“我感觉到……何淮安对我有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吸引力,我好像……被他迷住了,怎么办?”

“这跟何淮安没关系,是你太久没男人了,两年没交男朋友,缺乏性生活,所以看到帅一点的男人就很冲动。”王弯弯冷静道。

“拜托,我又不是畜生,还按季节发情咧。弯,我谈过恋爱,我又不是少女,还会那么容易就兴奋的,你也知道我现在对爱的要求非常高的,追我的男人多得是,可是,没有一个像何淮安那样给我一种心动的感觉。”

“那不得了了。”王弯弯翻白眼。“对他心动的感觉,就是你完蛋的感觉。没跟他上课,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等真的跟他独处,啧啧啧,我看你们的互动很快就不只是弹钢琴了。你觉得何淮安值得相信吗?你肯定老板不会知道吗?戴英霞,你想拿你的工作开玩笑吗?好歹你现在一个月有六万的薪资欸!曹复脾气暴躁,但是他待你不薄,你想清楚!”

“我知道利害关系……”戴英霞趴在桌上,叹气。“我绝对不能再跟他碰面。”

何淮安散步回家,及夜的晚风吹散暑气,月色晶莹,映亮红砖道。他一路边走边想着戴英霞的事,也勾起了许多回忆。原来她是钢琴老师戴青山,当年外遇生下的小女儿。

何淮安的家,就在公司隔壁,两户间有互通的门,暗门设在他办公室里,从办公室可直接推开嵌在墙上的木门到家里。他养了三只流浪猫,一黄一白一黑。猫儿一见他回家了,扑上来撒娇。

何淮安喜欢空旷感,将隔间全打掉,厨房也跟客厅之间没有屏障,只剩浴室。地上铺满榻榻米,可随处席地而坐,榻榻米中央放置古董矮几,方便他泡茶看书。他的地盘,充满他的风格,祟尚自然,非常自由自在,可以想见他建构这间房子时并没有考虑到未来伴侣的存在。事实上他也不打算结婚、养育儿女。他享受生活,热爱自由。

三十四岁的何淮安,热衷自助旅行,喜欢摄影,会玩一点吉他。他潇洒不羁,自在如风,率性而为,他在人们眼中,是懂得生活情趣的男人。

眼界广,生活品味高,间接促成“若谷”的成功。他独到的时尚品味,令“安颐”的业绩每况愈下备受威胁。

是啊,何淮安是成功的,没人可管束的。他谈过几次恋爱,都是他先离开对方。他厌恶感情到最后黏腻的关系,还有互相占有控制,也会令他感到窒息。他跟戴英霞一样,都有些自负,都不轻易交出真心,除非那是够格跟自己匹配的对象。

何淮安躺下,面对落地窗,躺在榻榻米上,欣赏屋外的街景。他发觉今晚心情特别好,他想着戴英霞那双湿漉的眼睛,因为哭泣而红润的鼻尖,以及她微翘性感的粉红唇瓣。他会有股冲动想吻她,感觉它是不是一如看起来那样柔润甜美……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拒绝把钢琴还给她。他不是小气的人,但心里有股渴望,渴望跟戴英霞有更多的互动,她是个有趣的女人,她爸爸的钢琴在他这里,这难道不是某种命运的安排?也许他们是有缘分的。虽然隶属于敌对公司,那又怎样?对何淮安来说这不是问题,他根本不考虑这种世俗的看法。他只知道,他想亲近那个女人,他必须抛出鱼饵,诱惑她一次次地跑来找他。让这个缘分,有理由持续下去--

他想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火花?

何淮安仍记得跟戴青山学钢琴的往事,那时他总会由妈妈带着,到老师家学钢琴,而当时的师母,会弄点心给他吃,后来,老师家发生大事。

何淮安听妈妈跟别的学生家长聊天,说起老师跟女学生外遇的事,还离婚了。那之后,他也不再上老师家学琴。

听说老师离婚后,再娶了年少的妻子,但生计困顿,在保守的年代,没人认同这种老师。后来因故死亡,留下年幼的孤女与新婚不久的少妻。

当妈妈听说对方急着出售钢琴时,何淮安也不知哪来的冲动,要妈妈把那架钢琴买给他。也许是因为白色钢琴在当年很罕见,他喜欢那种雪一般的颜色。疼爱他的母亲,买下钢琴,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何淮安作梦也没有想到,会再与钢琴原主人的女儿相遇。

戴英霞。

何淮安轻轻默念她的名--而暧昧的情愫像一团迷雾,暧昧不明,不清不爽的,笼罩他。

戴英霞心事重重地返回家里,一推开门,看见黏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影弹开。

焦叔来了。戴英霞看妈妈满脸通红,跟一旁尴尬窘困的焦叔,她脸色一沉,冷冷觑着焦亨。这个男人,说什么来这里怕她不自在的,还说没和她妈结婚就不好意思上门来,结果呢?撑没几天又来了。

戴英霞用力地关上门,心中怒火狂烧。她为父亲的遗物发愁,妈妈却跟别的男人打得火热,真够滑稽了。

“我回去了……”焦叔起身,走到门口。

“噢……你走好噢。”夏雪跟着送他出去。

“英霞,焦叔走喽!”他客气地跟脸色铁青的戴英霞招呼道。

戴英霞冷淡地点点头,把门推开,一副希望他快滚的模样。

焦亨面孔胀红,更窘了。

焦亨走后,戴英霞关上门,看着妈妈。“我还以为他能多撑个几天,没志气的男人。”

“不要这样说啦。”夏雪回避女儿的眼色,抓了抓头,解释着:“晚上煮了很多菜嘛要给你吃的啦,结果你没回来,我怕东西放着坏掉,是我叫他过来帮忙吃,你不要这样说他,是妈要他来的--”

“妈,你们分手好了。”戴英霞不耐烦道:“你也说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会和他结婚--”

“是……我是有这样说。”

“那好,我不同意,你越快和他分手越好,我讨厌你和写三流小说的猥琐男人交往!”

夏雪惊愕着,第一次见女儿这样冲着她发飙,她吓到了。

戴英霞压抑不了情绪,终于一股脑儿地发飙。“你就不能找正常的男人吗?以前和爸搞外遇,但是再怎么样爸也是钢琴老师,现在和这种靠着写三流色情小说的男人交往,不觉得悲哀吗?别人是越来越上进,你怎么越来越堕落?你不觉得跟他交往很丢脸吗?交往就算了还想结婚?你有没有自尊?这还需要问我意见?你没大脑判断吗?那种货色你也爱?”戴英霞控制不住恶毒的舌头,发疯地骂了一长串,直到看见母亲眼中汹涌的泪水,才惊觉自己失控了。

“我……我的确是没自尊心,我下流,像你妈这样的人又好到哪里去?我凭什么岐视焦亨?英霞,妈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啊!”她捶胸痛哭,哭倒在沙发。

戴英霞也哭,她回房间,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人很怪,脱口骂了事后又懊悔。看到妈妈哭泣,戴英霞心如刀割,觉得自己可恶。妈妈为了她辛苦工作,晚年想谈个快乐的爱情,难道都要看她脸色?何况爸早死又不能怪妈。人都不在了,她凭什么要妈妈对爸念念不忘?可是很奇怪,戴青山,这与她无缘的父亲,虽然在她记忆里没半点残影,可骨肉相连,血脉同在,她就是没办法遗忘与生父相关的各种事物。

戴英霞按下音响,听着爸弹奏的《第三号爱之梦》,在温暖的琴音中,她忆起何淮安弹奏钢琴的模样。她绝不可以跑去跟他学琴,可是啊,这样孤独的夜里,沮丧时,这么伤心却没有个胸瞠可以依偎诉苦。

她的心有一点野,就算真的跑去和他学琴,又怎样呢?会怎样?

戴英霞也知道,隐约地、直觉地知道,那不只是学学琴这么简单的事,他对她释放某种暧昧的讯息,而她也在探索着这暧昧的氛围。他们之间,有着令她害怕又兴奋的吸引力。也许,何淮安也感觉到了,所以他释出这个饵,就看她了,她要不要上钩?

隔天,戴英霞因为妈妈的事很内疚,情绪沮丧。又惦着何淮安的事,她心神不宁,整日浑浑噩噩过去。

第二天,曹复和企划部组员开会,挑选新的主题报导。戴英霞忙着帮老板准备开会档,影印曹复临时要的资料。曹复是急性子的人,想要什么,交代下来便急如星火。他又在他座位高声的嚷嚷过来--

“英霞,我放在桌上的销量报告呢?”

“我找一下。”戴英霞赶快去找,翻箱倒柜,搜索报告。不到三秒,曹复又喊过来--

“英霞,那个跟新时代王董的餐会是今天晚上吗?可是我晚上有个商务活动要参加,你赶快查看看,不然就先取消跟王董的晚餐。”

“好,我看一下。”戴英霞又奔回桌前翻行事历。正因为曹复是个依赖性很重的老板,不喜欢记事情,又爱乱放东西,总是想到什么立刻就要问秘书,因此他骂跑好多个秘书,直到戴英霞才胜任无碍。

戴英霞仿佛有三头六臂,归档功夫一流,记忆力一把罩,做事细心,交际应酬都很聪敏机灵,她连曹复血压高什么食物不能吃,哪家餐厅较适合他的健康状况,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曹复因此越来越倚重她、信任她,才会年年加薪。可是戴英霞这位置也不好当啊,老板倚重她的结果,就是同事眼红,招人嫉妒,曹锐锋把她当成那些觊觎他爸财富的拜金女,对她很有敌意。

忙碌的企划会议,如火如荼展开。曹复果然不负众望,依然不改他暴躁的本色,骂哭三个员工,同时诱发一人的胃疾、两人的偏头痛,连戴英霞待在一旁都有想跑厕所拉肚子的冲动。跟曹复工作,抗压性要很高啊。

会议结束后,曹复回办公室,捂着头唉声叹气。

“一群笨蛋,老是想一些烂点子,这样怎么干掉‘若谷’?都不能独当一面,一定要我盯才行,真是。”

危险!戴英霞怕曹复血压飙高,赶紧倒杯水过来,提醒他。“先吃降血压的药吧,缓一缓情绪,医生交代过了你不能太激动。”

“谢谢你啊,英霞。”曹复感动地接下水杯。“有时我觉得,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你大概是我身边唯一关心我的人,以前那些女朋友,就只会跟我要钱要东西的,把我当银行用!唯一的儿子也是,昨天半夜在又跟人打架,害我跟律师跑去保他。唉。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先休息喔,我去改一下跟王董的约会。”

“英霞,你等一下,你先听我说。”曹复看着她,慎重道:“我最近约律师改遗嘱,决定把我儿子从继承名单剔除,我不想再给他机会了,本来我还寄望他继承我的事业--他太堕落,我这次真的死心了。我要让他知道,不工作的话就等着饿死,我一毛都不会给他!”

“喔,这样喔。”戴英霞默默退远,不妙,老板大人开始畅谈家务事。她对老板的私事可没兴趣啊,听多了只会跟着是非多。戴英霞默默退回座位,只想远离老板的家庭风暴,但,惊人的爆炸性是--

“我决定分一部分财产给你。”曹复突然说。

“欸?”戴英霞震住。

“曹锐锋跟他妈现在住的那间忠孝东路的房子,我打算死后留给你。”

戴英霞怀疑曹复脑神经失常。“我只是你的秘书,继承这个太过分了。”

“是啊,只是我的秘书,领我薪水的,但是当我出事的时候,帮我叫车,在医院照顾我的,帮我打点这些事的都是你……你对我的意义,早就不止一名秘书了。我也观察你很久了,你品格高尚,人又正直,那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追求你,你都不为所动,甘愿务实的当我的秘书。英霞,你值得我对你好,你不用客气。你好好在我身边工作,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但--但这也称不上厚待啊,这感觉,很有压力欸。更何况还是曹锐锋那家伙的房子,戴英霞胸口沉甸甸,应该高兴吗?可是完全不觉得爽欸?

这个礼物,戴英霞不敢收。

晚上,戴英霞带着便当去报社找王弯弯。王弯弯每次一加班,就忙到忘了吃晚餐,上回还闹到胃出血。她是孤女没有亲人,戴英霞对她特别照顾。

王弯弯吃便当时,戴英霞窝在她凌乱的堆满文件的桌子旁,跟她聊起曹复要给她房产的事。

“……他给我遗产好像有一点太过头了。”戴英霞苦恼道。

“他有没有对你性骚扰啊?”王弯弯大口扒饭,一边和戴英霞讲话,一边手没停还能继续打稿,一心多用,有够强。

“是没有,可是他对我太好,说什么我人品高尚正直的,可是这只是因为工作,他这样我很有压力。”戴英霞说话时,不住地瞥向桌上的小时钟。

“这是好事,曹复要是早点死,你就不用跟你妈的男朋友挤那间小公寓,马上住到忠孝东路去,不然卖掉另外买别的房子绰绰有余。爽。好了,英霞,你不要再看时钟了,你该不会是想打电话给何淮安吧?还是你已经答应他了?”

“我怎么可能,不可能,我才没把那件事当真,我没有。”

“好了,我吃饱要工作了,感谢你的便当,你回去吧,掰。”王弯弯扔了便当,埋首工作。

“真冷血--”戴英霞觑着她,站起来。“吃干抹净了就赶我走。”

“你啊,是不是手很痒,怕一个人的话,失控了会打给何淮安所以赖在我这里?你不会那么蠢吧?”

“就跟你说我没在想那件事嘛,厚。”戴英霞气呼呼走出报社,搭公交车回家,站在挤迫的、椅的、充满汗臭味的公交车上,她瞪着车玻璃倒影,怒冲冲地想--

我才没有打给何淮安,我才不会--我不会。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吗?哼,只有男人追着我跑,岂有我去巴着男人的分?我戴英霞早就不干这种蠢事了,让何淮安去等吧--

这个呢,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所以然后总之诸多不明所以胡里胡涂的原因啦,戴英霞真的没打电话给何淮安。不过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若谷”外面,瞪着里边。

此刻,“若谷”社内员工都闪了,庭院一盏黄色立灯亮着。灯下,何淮安正做着奇怪的行为,戴英霞惊讶,瞪大眼睛看--

他……他干么啊?

何淮安蹲在石砌的水池边,双手伸入水池,下一刻,捞起锦鲤。红白相间的鲤鱼在他臂弯里摇动,他抱着鱼儿笑,拍拍它滑腻的鱼背,哄着连声说着:“好,好了,好,给抱一下嘛……”他笑呵呵的,好满足的模样,仿佛抱着的是他的亲孩子。

所以他是在抱鱼喽?戴英霞睁大着眼睛看,他确实是在抱鱼。

何淮安将鱼儿放回水池,正要捞起另一尾,眼角余光扫到某个人影,他转过脸,看见她了。她吓到,转身就跑。

他哈哈大笑,喊:“喂,我看见你了,不要跑了。”

真糗。戴英霞站住,转过身,走回来,走到他面前。“……我刚好经过。”

“是,多么刚好,我们两家公司近嘛。”他微笑着,仍蹲在泥地上,他仰望她因尴尬绯红的脸。“只是经过吗?我以为你要来跟我学钢琴。”

“我没有喔。”

“考虑得怎么样啊?”

“不妥。”

“如果我不是‘若谷’的老板,你要学吗?”

“当然要,那是我爸的琴欸!”戴英霞不悦。“你就借我吧,我会把琴维护得很好,真不放心的话,可以签合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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