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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音在人事部待了一上午,心情好多了。人事部组织庞大又繁杂,但她的适应力一向很强,温暖的笑容和诚恳的态度是别人通常给她的评语,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只觉得常常遇到好人。
人,通常给她安心的感觉。就连副理锳那样人缘特差的人,她都可以与之泰然相处。
长到这么大,好像只破了一次例--
“你运气实在太好了!可以和延特助并肩工作耶。”午饭时,和她混得已经很熟的小秘书张说,口气是无比地欣羡。
湘音尽量不让声音听起来发紧。“为什么?延特助很受欢迎吗?”如果说她能为延襄理工作很幸运,她还比较能理解。
小秘书张眼睛瞪得老大。“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啊?你还没看过他吗?”
她根本很难面对那男人。“看过了……”
“那你还问!那脸孔、那身材,就算整容健身也做不出来啊!连要形容都很难。我们通常开玩笑说开会时只要有延特助在,连灯都不必开了,满室生辉指的就是这种人。”
她努力回想他的脸孔,抑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她只能想到“普通”两个字,她对他的五官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有对他眼中的神情……看到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淡淡地、无端地排斥。
小秘书张摇头。“那么英俊的人,气质、能力也是一流,对下属又好,居然会屈居在弟弟之下,执行长真的很偏心。”
“他对下属很好吗?”
“虽然他能力超强,对我们却很体贴,从来不摆架子,而且也不像他弟那样,风流成性。”
以为自己不能再更惊讶了。“延唐……风流成性?”
“长得还算白白净净,可是言谈举止总让人觉得不正经、很邪恶!我们都说是因为他眼红哥哥人见人爱,所以只要是女人他都不放过。”说着低声警告湘音,“你帮他做事时绝对要保持距离,一觉得不对劲就找延特助求救,他一定会罩你的。”
那像微风一样温煦的延唐竟有这样的风评?而那倾倒众人的延特助,为什么她一点也没看出他迷人的容貌?
湘音又苦笑。这是她近来最常做的事。想来自己病得不轻,看走眼似乎也是常情,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脑袋里塞的东西好像都不是她的。
看不清楚也就算了,她想知道又害怕去想的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更别提靠近他,她就……身体开始出问题?
她可能真的病了,但为何老在他面前发作?只是巧合吗?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不敢更深地去探究,只想躲避。
但午饭过后延特助就找人叫她过去。
湘音对自己说,她今早已经通过一次考验,要继续坚持下去,一定熬得过!
站在他办公室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确定自己的意志力够坚定了,才终于敲门进去。
他坐在偌大的桌后,漠然地看她;她咬牙忍住不适,抬眼回望他。
这一次,她努力要看清他的面容,要印证大家对他的形容。
她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看得很清楚其上的线条,看到他五官的比例、形状、颜色、大小,看到黑亮的长发束在颈后,但……竟是怎么看都无法辨别出他的美丑。
她迷惘了。难道连她的眼睛也出问题了吗?胃中又开始翻搅,她终于忍不住移开目光,定在他身后的一点上。
“有进步。”那清冷的声音让她寒毛直竖。“至少这次你没有对我视而不见,或看到我就想吐。”
“对、对不起。”她窘迫极了。“不是你的关系,是我自己……”
“我就这一张脸,既然只有你会有这种反应,其他人都没事,那问题当然在你。”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诮。
她恨不得有洞可钻,只好硬着头皮问:“请问延特助找我……”
“只是要确定是不是和你共事必须隔墙喊话,或是随时准备急救。”
她定了定神。至少他现在有理由讨厌她--谁会喜欢一个见了自己后就恶心欲呕的人?
“对不起--”
“请你从此把这三个字从你字典里消去。”
她话哽在喉头,差点又要说一次,幸好及时打住。“我、我没事。如果延特助也没关系的话……”
“那好。我已经帮你加了桌椅。”他对宽敞办公室的另一端偏了偏头。“你虽名为特助,做的却是我给你的工作。延襄理要你做什么,你得先经过我同意。到现在为止有没有问题?”
在她身体状况不佳之际,还要赶上他说话的速度,实在有点吃力。她艰难地问:“我……其实不是为延唐工作,而是为你?”
“没错。”
“但……延唐并没有这样交代……”
他眼中闪着冷冷的光。“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该听谁的话。”
她缩了一缩,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的眼光教人害怕。
这就是众人口中体贴、迷人的上司,有问题可以求救的对象?为什么就只有她,见到的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定是因为不喜欢她,才对她与众不同吧?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请延特助交代工作吧。”
他眯眼审视了她半晌。她在他冷如冰霜的眼光下非常难受,看他一眼就得移开视线。
“把桌上的报表看一遍,不懂的就问。弄懂了换我问你。”
原来是要评估她的能力。湘音认真地点点头,坐下来开始用心阅读。
开头的几分钟实在很难,她满心都在努力接受从此整天得和他同处一室的可怕事实。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排斥气息,并不会让她觉得身体更不舒服,只是让她心里难过。她知道他从那天的会议开始,对她的印象就很差,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对他无礼,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又能怎么办呢?
想要扭转他对她的恶劣印象,让她加倍努力。她将年度预算与利润的简图研究了好几遍,不顾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将近一个钟头过去了,她终于发现了几个疑点。
公司的研发预算年年爬升,是各部门之首。但产品开发的速度和成效却是不断降低。
预算这种东西,基本上就是今年要的钱一定得比上一年要得多,不然好像没做事;今年要的钱用不完也要想办法用完,以免明年被缩减。
然而研发是实验、是处女领域,没人知道怎么衡量效果;既然是全新的产品,便无前例可循,出不来是天才们还在思考,出来了卖不好是行销有问题。
总之有如管理死角,钻得进去却钻不出来。
看到这些,湘音觉得自己还是先问光所有问题才明智,最好问到他也没问题可问。
她抬起头来,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一直在看她?不会吧?他应该很忙的,不可能就这样等她吧?
在他逼人的眼光下,她勉力正了正神,把自已看到的研发问题提出来,从预算到利润,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眼睛盯着报表说完,才偷瞄他一眼,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该怎么办?”
“什么?”
“你不是发现问题了吗?我在问你该怎么办。”
她愣在那里。她才刚进公司、第一次接触到公司的内部资料,能看到问题已经是她运气好,现在……竟要问她解决方案?
整个研发部、甚至整个公司都还没有研究出对策的难题,她能有什么办法?
胃再度折磨着她。不过这次多半是纯紧张。湘音硬着头皮说出冒出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如、如果要控制品质,又没有标准的话,那就只有内部竞争了。”
他不动声色。“什么样的内部竞争?”
她在心里叫苦,但既开了头就只有咬牙继续:“我觉得……创新其实是很模糊的概念,产品设计研发出来以后,还要经过制造、行销层层阶段,等最后知道卖不好,已经离原先的设计关口太远了。如果……内部从一开始就有竞争,也许比较能确保品质。”
“怎么个竞争法?”
她真的不知道……
“分成三组来研发。因为两组的话一组不免成为输家,最后可能导致恶性竞争。如果三组的话,两组输家比较没有芥蒂,然而赢家还是可以大放异彩。竞争的结果不是选一组的设计来生产,而是三组并行,由市场来决定胜负,才最公平有效。”
“同一家的三个产品自打对台?”
“同一产品线通常也提供好几种选择,但比起在颜色等等小地方区别,我觉得三条产品线更能刺激消费者来比较,只要最畅销的产品增加生产,另外两组减产或停产,而产品品质又因有竞争而提升的话,最后的利润应该还是比一开始只生产一线产品来得高--”
“这全是你随口胡说的,对不对?”
她吓了好大一跳!她……是他要她即刻回答的,她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对。”她的声音含在口中出不来。
“履历表上你根本没有经验,你读的是历史系,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才进来半年,多半做打杂、文书处理的工作。那你刚掰的这一堆都是哪来的?”
“我、我被逼急了,有些话就会自己跑出来,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她不敢抬头。
对方没声响了,湘音的手不知不觉又按住小腹。
“你敢在我面前昏倒,就不必再回来了。”
她的手紧握着,又回到身侧。“我……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但这仍是我的想法。想法没有印证之前,不能说是错的。”
“勇气可嘉。我还以为你胆小如鼠。”
她内心再怎么抖,也不想教他看出来。“请延特助给我时间学习,等我对公司运作更了解了,会给你比较好的分析。”
“今天下午先去看病再说。”
被强制放假,湘音回到医院问检验的结果,医生的表情很古怪。
“你有轻微的贫血,营养不太充足,体重也过轻。还有,肝功能有失调现象。”
“这么多问题啊?”湘音还是吓了一跳。
“不,这些都不严重,通常工作或读书太过劳累,都会有这样的现象,只是要开始注意了。”
“那……我没什么大碍,是吗?”
“是,也不是。”
湘音迷惑地问:“请问刘医师是什么意思?”
“你的检验数据中,多出一些奇怪的数字,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能忽略不管。”
“奇怪的数字?”
“是的。但其余的数据都很正常,显示出我刚提到的那几个症状,所以我们只有把那些数字拿掉。”
湘音实在搞不懂,只好问:“那我经常出现幻觉或恶心欲呕,是什么造成的?”
“没有生理上直接可以解释的病因,你去看一下精神科吧。”
刘医师温和地说:“有时精神上的压力会对身体造成重大影响,你不能拖下去,必须尽快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