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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在这个世界上,不论肤色种族与信仰,会有跟自己长得很像但又没有血缘的人。
三分钟前,纪东佑对这个理论还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他信了—眼前这个女人,跟朱盛茉相似得像是同父同母生出来的孩子一样。
笑眼,心形脸,皮肤很白,嘴角旁有浅浅的梨涡……
即便气质完全不同,但光是那眼睛,那梨涡,已经足以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茉茉的母亲了……
“哈,我是朱盛茉,你的跨年级学伴,跟你一样主修室内设计。”
“都已经在西雅图了,当然要喝咖啡呀,但如果你想念台湾高山茶还是柠檬爱玉,也是有地方买的,一杯大概要五块。”
“这样的设计当然没问题,但在美观之前,要先考虑实用,无障碍走道要离停车场近一点,还有,地砖的材料要换,这种地砖会反光,身为一个女生,我觉得应该要扞卫女生穿裙子的权利与安全感。”
“周末的活动都不用问我,我要打工,工作内容?我在成人酒吧跳舞,别那样看我,我得吃饭,还得自己缴学费,跳舞薪水跟小费都很多,很适合我这种豁出去的穷学生,比起把电话贴在色情网站或者认个有钱的干爹,我比较愿意穿着性感跳舞。”
“……”
纪东佑定了定神,将朱盛茉的微笑赶出脑海。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就是一段记忆而已。
冷静过后,再看眼前的女人,两者的差异很明显就出来了。
朱盛茉聪明伶俐,眼神灵动,但眼前这个绑着高马尾、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说好听是单纯,说实话就是呆。
不,绝对就是呆了。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这辈子见的王八还会少吗”她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即便不认得他是谁,但总该知道自己在纪氏吧,在纪氏的决策楼层大剌剌的批评执行长,真不知道该说她豪迈还是两光。
他要问她的名字,哪间厂商,然后叫警卫上来把她带出去,永不合作,让她了解,有钱人的毛病到底有多多。
纪东佑收起电话,“你叫什么名字?”
“沈妍安。”
“哪间公司?”
“欢乐旅游。”慢着,她干么这样老实回答他啊
虽然说这男人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回答的气势,但是,就这样乖乖听话感觉也太弱了。
妍安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但是在男人下一次发问时,她又乖乖回话了,原因无他,因为男人问的是—“你觉得纪氏执行长很王八?”
喔,这是她心有戚戚焉的问题,于是,她很迅速的点了点头,“没错,你……应该也这样觉得吧?大人物的临时有事,总是杀得小人物们措手不及,呃,无意冒犯,但我刚刚听到你在哄孝。”
纪东佑点了点头。
下午原本在开会,保母张太太来电,说茉茉午睡作了恶梦,吵着要爸爸,安抚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哭,哭太久,声音都有点哑了,保母担心再这样哭下去,晚上就没声音了,赶紧拨了他的电话,他一听,心疼得不得了,马上离开会议室,开始哄小公主。
花了一个多小时,跟她讲故事,给她唱歌,好不容易哄得茉茉破涕为笑,才终于挂上电话。
这女人显然以为他跟她一样—女人的声音不小,他刚刚也听到了,她打电话回公司报备要晚归,语气颇是无奈。
“你没跟接待人员反应吗?”这点很重要,虽然是他临时有事情耽搁,但他并不希望接待人员因此怠慢。
她们是纪氏花了钱请来的,他给她们很好的薪水,很好的福利,她们拿了这一切,就要做好分内的事情。
简言之,他可以对厂商摆烂,但是他不准员工对厂商摆烂。
“当然有啊,但是,你应该了解吧,这种反应一点用也没有,要不就等,要不就走,接待小姐也很无奈,跟她们发脾气根本没用,老板的心情又不是由她们作主的,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老板的代罪羔羊而已。”
由她的发言纪东佑归纳出两个结论,第一,他的员工很尽责,第二,这女人真的对他很不满。
很好,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合作的诚意—纪氏商业守则一,我可以对你不满,你不能对我不满,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你刚刚说你是欢乐旅游?”
“嗯,没听过对吧。”
男人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他日理万机,没上柜的公司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列。
“你如果早生四十年应该会有听过,以前,很久以前,欢乐旅游是非常大的旅行社,那个年代说起旅游,大概都是花莲天祥三天两夜,阿里山日出三天两夜那种,没有多少旅行社有本事带团去欧洲,欢乐是少数中的少数,老板嗜钱如命,他连亚玛逊流域探险团都敢带。”
那个人就是她爹,沈大丰是也。
早年沈大丰胆子大,靠这股草莽劲赚了不少钱,所以妍安小时候也过着俨然小贵族的生活。
“然后?”
“然后随着时代变迁,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相关法规,到后来,导游要考证照,领队也要考证照,更后来,电子信息跟策略联盟的出现,无法转型的旅行社就只能自求多福,欢乐的全盛时代,光是签约领队就有六十几个,今天刚回国,明天早上马上就要飞,团多到领队抱怨没时间陪家人,现在整间公司只有两个人。”怕他没听清楚,她强调了一次,“两个。”
妍安说着说着,内心涌起一股狗屁倒灶的哀伤感。纪氏光是门口的接待人员就有十个,而她们堂堂欢乐旅游居然只有两人,而晓晴还是她死求活求才勉强答应留下来的。
果然,男人听到“两个”的时候出现了一丝想笑的样子,“简单来说,走投无路所以希望在商务平台上架?”
她对于“走投无路”这四个字有点不满,“你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啦……”
男人露出“那不就结了”的表情。
太哀伤,太哀伤,连个跟她一样在等着招待小姐一句“皇上宣见”的死厂商都可以奚落她,她真是太不甘愿了!
“你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你家要是生意兴隆,会跑到这里来等着皇上召见?”
纪东佑楞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皇上是指他。
这家伙……
他刚才绝对是神智不清楚才觉得她跟朱盛茉像。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东,一个是西,乍看之不是一条线,但却是分据两端,完全不同的类型。
“没话说了吧。”妍安显然误解了他的不反驳,拍了拍他的肩,很大方的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走投无路这种说法太伤人了,你应该要说,为了拓展业务所以想在商务平台上架,或者说,为了服务更广大的消费者,为了节省消费者的时间,意思虽然一样但就好听多了嘛。”
男人点点头,好整以暇的说﹕“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说话的时候得顾及你的心情?”
妍安被问倒了。
对啊,他说话为什么要顾及她的心情?
说穿了,他们也不过就是在同一条走廊上,跟不同的人交代为什么今天要晚回家,要不是他突然问她名字,而她鬼使神差的回答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回到那个俨然像咖啡馆的招待室,拿着手机或者笔电打发时间。
她想了想,“这是社交礼仪。”
纪东佑点点头,“好答案。”
妍安笑了。
“不过。”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他诡异的扬起眉,“所谓社交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关系,或者差不多的能力之上,对吗?”
“理论上来说……是。”
妍安忍不住想起当年。
现在的她虽然忙得跟陀螺一样又每天被钱追着跑,但是想当年,她也是过过奢华生活的人。
据她娘回忆,她小时候的衣服都是舶来品,英国制的外套,德国制的鞋子,连双婴儿袜都好几百块,对她的吃穿用度,她爹都指定要用最好的,连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都华丽到有粉红色的纱帐。
那个年代,欢乐旅行社垄断了大半的市场+每天都是好几个团进出,生意好到银行会派行员到旅行社做存款动作,来往的政商名流也是—大堆,偌大的院子隔三差五就有聚会,热闹到不行。
但随着公司慢慢没落,那些曾经跟她爹称兄道弟的人就慢慢消失,不来访了,当然也不邀约了,沈家那恢弘的大门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门庭若市,什么又叫做门可罗雀。
轮到她扛起这间快倒的牌子时,旅行社已经经营得很艰难,有次被主管单位盯上,她去找她爹昔日的换帖好友,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对方只推说忙,没空,怎么样都不肯见她,可那对夫妻以前来家中作客时,一直说跟她很投缘,想收她当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