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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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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食

无论何时何地,他看到她,都在进食。

是有……这么饿吗?

几口吃掉红藻鱼肉饺,一边朝手中那串海龟蛋进攻,嘴儿塞满满,双腮鼓成可爱的圆形,让他有股冲动,想伸手戳去,试探那脸颊的柔软程度。

他注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真的……又恢复成原来的囚牛了。

龙鳞不见了,金眸覆上一层浓黑,那股艳佞娆魅,消失无踪。

他奏着箜篌,姿态风雅静逸,十指抚捻,篌音悠扬流溢。

真难与流连在她身上时,邪恶、火热、贪玩的手指,联想在一块。

那个他,被封印住了。

那个他,是因为理智遭受吞噬,才出现的吗?

此刻,扶篌的囚牛,记得那几日的点滴吗?

还是,记忆随着封印,一块锁进体内深处?

“囚牛……”

“嗯?”

他都拨冗应声了,她却沉默,迟迟没有接着说下去,灿灿的眸,直瞅他看。

她润润的唇,粉瓣开启,终于要说了,突然又抿上,蠕蠕,又打开,呃了声,再度闭上。

这颗蚌娃,搞自闭呀?!

“多少?”他问。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你要借多少?”

“借什么?”她一整个状况外。

“贝币。你不是要借钱,才羞于启齿?”一副借钱人的嘴脸。

“呃,不是啦。”她摇着双手。

“那你支吾别扭什么?”篌音,伴随着他清浅的调侃,两相映衬,彼此和鸣,即便是淡嘲,也是好听的。

“我……”

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嘛!

他自封印沉睡中醒来,对她,便是这副有点近,有点远的淡淡距离。

不像金鳞发满脸的那几天,失控归失控,可是两人好贴近,几乎舍不得离开彼此,颈项缠绵,身躯纠葛,好几回,还是她哭着,求着,才让侵占她所有知觉感官的贪婪男人,饶她一条小命。

对照此时的落差,难免心生不安。

他是不是……

“有话就说。”滴滴嘟嘟的,真不像她。

她终究藏不装,加上心里介怀,想问的话,脱口而出:“你记得封印之前的事吗?”

“自然记得。”他应道。封印,仅仅抑制体内蛮戾之气,并非封锁记忆,无论封印前后,发生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也记得我们两个……”她粉腮一红,染上山樱般的浓色。

他扬睫,好看的眉峰微挑,等她接续说。

“那是一时冲动吗?先前下的封印效力减弱,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本意……”

换句话说,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任何一只雌性生物,他都会像对她那样……腻着、缠着,抱进怀里不放吗?

他当时,认得她吗?

现在想想,他好像……一遍都没有喊过她的名儿。

会不会那时,他谁也不识得,只是顺应身体渴望,才和她……并非因为是她,而她恰巧出现在身边,既顺手,又方便……

篌音停下,四周变为宁静,静到仅能听见,阻隔在亭外的海潮,波波撩动的声响。

她咕噜吞咽,问了,才觉后悔。

有些事,挑明了说,只是自讨苦吃,不如当个胡里胡涂的笨蛋,来得单纯、快乐些。

“是冲动,没错。”囚牛斩钉截铁。

心,一下凉了半截,镶嵌脸上的笑靥,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勉强挂在那儿,形成难堪且苦涩的弧度一抹。

“哦。”过了好半晌,她找回声音,却也仅仅一字,后头所有话语,全梗在喉头,堆积着。

这样呀,没关系,人都有冲动的时候嘛,我了我了,哈哈哈……她本来想借着开朗的笑声,如此回他的,可咽喉,像被掐住一般,热辣辣的,挤不出声来。

珠芽垂下脑袋,咬着手上的食物,食之无味,闷闷咀嚼。

冲动过后,就该冷静下来。

他冷静了,只剩她,还傻傻回味那几日的甜蜜痛快。

“处于那种状态下,许多并非我本意的兽性,会被激发出来。”他又说道。

这样满惨的,像被别人操控,身不由己……她都同情他了呢,不怪他。

声音仍是出不来,她捧着石壶,以珊瑚管吸饮壶里的养益汤,装在石壶,是不想囚牛发现,她又重新开始喝起药汤。

汤微微带苦,冲不下喉头干涩。

耳边,响起他娓娓述来的嗓音:“我曾经因此,打伤我四弟。”

我算好运的啰?没被你错手打死,真是好蚌运呀……只是被压进贝床间,狠狠折腾了几天几夜,小命还在呢。

“有几回……我非常担心,会不会哪时清醒之后,听见自己杀死了哪个亲人。”他口吻清淡,珠芽却听出短短语句中,满满的恐惧。

恐惧,谁会不怕呢?

错手弑亲,何等难听罪名?

不仅千夫所指,自己良心的谴责,便足以击溃他。

从他略微别扭的神情看来,这番话,他没对别人提。

那是他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理智涣散,手刃至亲。

“我准备在封印时效,越发明显缩短,变为狂龙之前,自我了断。”

他不轻不重,道来他的应对之策,同样是藏于内心之语,谁都不知晓。

却告诉了她。

他不会给自己半丝机会,去伤害家人,或是危害哪条无辜性命。

倘若,他终会变成乱天之祸,在变成之前,将自己除去,问题就简易许多。

他不愿意自己的双手,染上亲人鲜血。

珠芽不敢置信,他已想得这么远、这么透彻,这么……残待自己。

他像谈论着别人的生死,淡然,无谓,平静。

“毕竟,‘冲动’一来,六亲不认,最可怕的是,那个人站在你面前,明知他是谁,屠杀之心,却完全没有抑制,甚至,还能听见脑海里,声声催促,要见血、要剜挖心脏、要挫骨断筋、要看见鲜血喷溅出来的景象……”

“可是——”她找回声音,急急嚷道:“你就没有伤害我呀!你把自己说得那么狠狞冷血,但你看我!我好端端的,能跑能跳,毫发无伤,健健康康的——”这代表他并没有真正变成恐怖的狂人,还有恢复的机会,不要这么早放弃自己……

“只限于你。”

“咦?”她呆愣的模样,憨稚可爱。

“我对你的冲动……”他停顿,她屏息,两人相视,他眸沉如潭,她眼亮似星,她等得焦急,双腮都给煨红了,他才接道:“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被他瞧得羞窘,从他乌灿的眼中,看到当日金瞳中,彷似的火。

“……怎么不一样法?”她嗓音绵软,娇怯地问。

“我想折断四弟的手,让他流血,却只想分开你的双腿,将自己深深埋入软热的芳径内,享受你的滋润和温腻;我想探手掏挖四弟的心,却只想伸手,握撷你的乳——”

俊直尔雅的脸,不适合说出这类下流猥琐的话呀——

而且,他毫无自觉,面容俊美认真,严肃且详矩答她的疑问,完全面不改色!

冲脑的红潮,险些把珠芽燃烧起来之前,她迅速插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你你你、你知道那时抱着的,是我?”她结巴问。

他睨她一眼,眸中,充满鄙夷她的迟钝。“废言。”

“不是因为……我刚好在那里?”顺手一抓,很方便?

冷瞟的眼神,多了些指责。

“我是如此随便之人吗?”连声音都寒寒的。

“这我哪知道呀……”小声嘀咕,被冷冷一瞪,她马上摇头,附和他的自清,不、不随便,一点都不随便——

所以,对她那样……

不是随便?

小脸,再度光彩起来,仿佛暖阳洒下金芒,灿了她满脸璀亮。

“囚牛。”嫩嗓好甜,贝齿轻咬粉唇,唇瓣因而变得红润、泽亮,笑靥更是衬托芙颜娇艳欲滴。

弯弯的唇弧,糖蜜般可爱。

“意思是,你抱我,是因为……你想,对不对?”

他沉默,一双眼眸凝向她,貌似不答,却又慢慢点了头。

浅浅的颔动力道,让她的心窝口躁躁蹦跳,急迫了起来。

心跳,撞击她的胸坎,微微泛疼。

甜美的疼。

她得寸进尺:“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沉寂的时间,更长了些。

不喜欢,才是谎言。

两人相识,已超过半年,有七个月的时间,他不在城里、不在她身边。

分隔之距,何止万里?

但,他一点都不觉生疏,仿佛与她是日日相见,说不完的闲话,道不腻的废言,她总像在身畔,陪着。

寻找宝珠的过程中,第一次,不是自己独行。

原来,滋味并不糟糕。

她总是直率,笑得无忧无虑,无论他当日的心情,多沉闷、多低落,只要看见她,再多的阴霾,都会被驱散。

甜甜一笑,一声“囚牛”,成为他每天的期待。

即使,面容佯装淡漠,波澜不生,听她报告一日行程,潜藏在俊颜之下的真实情绪,却是欣喜的。

对她的喜欢,岂止“有点”?

那是一种,相隔水镜,无法真正碰触到她时,会恼、会失望、会不只一回想过一飞奔回城,见她一面的程度。

那是一种,夜深人静,轻手抺开一片水镜,让她甜酣睡颜,浮现在上头,伴他一夜好眠的程度。

是的,他喜欢她。

比她所以为的“有点儿”,比他所认知的程度,还要更多更多。

“嗯。”

这一次,囚牛坚定回答。

虽然仅止一字轻音,却万般确定。

一出口,便是千金之诺。

“我喜欢你。”他说。

珠芽傻愣愣的,没料到他答得如此果断,甚至也想过,他会故意回她“没有多喜欢”,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以为自己正产生幻听。

“我喜欢你。”他又说了一遍。第二次,语意更强韧,坚如盘石。

水汪汪的娇眸,喜极而泣的泪水,哗啦啦汩出,澎湃,汹涌。

豆大的晶莹珠子,断线真珠一般,沿着腮帮,颗颗坠下,她狠狠撞进他怀里,脸蛋埋进他襟口间,濡出大片泪涕印子。

被她使尽全力抱住的他,却蓦地一僵,肌理绷紧的瞬间,她察觉到时了。

“……你这几天的冷淡……是后悔吗?不要收回对我的喜欢,不要呀……”她仰高首,哀哀说着。

听见他亲口说了喜欢,是天地间最美的天籁,不要让她才听过,就要狠心收回去……

他吁口气,指掌探在她脑后青丝内,指发纠缠,额心,与她相抵。

“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我不能大喜大悲,情绪必须持平冷静——”

她踮脚,啾了他一下,他抿抿唇,留在唇上的香气和温润,清晰、明显。

“你很可能会唤醒我体内——”

唇心,又飞快获得一记啄吻。

她太开心了,他那句“一点都不后悔”,将她浸进糖水里,滚了一身的甜蜜。

这家伙,太贼了,竟用这招……囚牛钳捧她的脸颊,阻止她耍计,诱他沉沦,他连声音,都充满忍耐:“……你想害我明日得狠狠弹奏一整天的箜篌吗?”才能弥补被她撩乱的心绪,因她而狂、因她而躁、因她而蠢蠢欲动——

她以鼻尖蹭磨他的,甜绵笑着。

“你弹一整天,我陪你一块呀,咱俩一起弹。”第三个吻,补上。存心要他失控。

“……不要让我太兴奋。”

某人必须咬着牙,抗衡她的甜美诱人。

啾。

啾声之后,完全破功,忍耐全是多余的。

反正,撩拨他之后的下场,她做好了准备,知道床弟间的他,下手绝不留情,不到时尽兴,定不结束,她还敢引诱他?

既然她置生死于度外,欢迎他狠狠折腾,他何须客气?何须放她一条生路?

来吧。

翌日,水箜篌,响彻整日。

整座龙骸城,笼罩在祥和安适的悠悠之音中。

“大龙子今天的篌声中……怎么好像还听见有另一道……不太会弹的杂音,不时胡乱拨个两三下,把曲儿给弄坏掉?”

“不可能吧,大龙子最无法忍受他奏琴时,有音痴扰他。”

“你听你听,又来了,又弹错了嘛,走音耶……”绝不是大龙子会犯的错误。

水箜篌的弦上,两人四手。

修长的,属男人所有,认真撩弄,来回于弦线之间,指尖行经之处,音律飘溢;纤致的,是女娃秀秀气气的小荑,则完全搞起破坏,不懂硬装懂,干扰男人的弹奏,一派自得其乐……

偶尔,大掌拉过小荑,教导她,正确捻奏的方式。

偶尔,小荑弹着拨着,调戏地滑上大掌手背,似乎比对篌弦更有兴致,大掌试图抵抗过几回,到后来,敌不过小荑的攻势,全然弃守任她缠缠握住。

十指,连心,全腻在一块。

然后,又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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