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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明的占卜果然不错。没过几日就真的下起了雪。
非乐一个人冒着雪大晚上跑来,让刘酵流苏大吃一惊,尤其是这丫头还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刘建抱着一床被子,准备裹住她,非乐胡乱的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哭的一抽一抽。
“你是怎么了?”流苏问,从小道童的手里接过姜汤,递给她:“霍去病揍你了?”
“呜呜,去病哥哥要再娶了。”非乐哭着说。
“你伤心什么啊?”刘健不乐意了。
非乐眨着眼睛看着他:“可是去病哥哥不喜欢那个什么江离翁主啊,去病哥哥好可怜”!
刘健一面给非乐擦眼泪,一面低声疑惑道:“我只听说有个堂妹叫江都郡主,江蓠翁主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流苏也奇怪了,怎么会还有人用江蓠做封号,她听东方朔说霍去病要娶一个翁主,倒没有上心打听是哪一个翁主。
“听说,陛下找到了什么梁王的外孙女,要找个好日子封做翁主,还要去病哥哥娶她,那个江蓠是个花痴,去病哥哥不愿意,皇帝非要逼他。”非乐气呼呼的说。
流苏神色一动,怎么可能!
她心道不会这么巧,不动声色的敛了容色,轻声道:“外面下着雪,你一个人跑出来,你家人会担心死的。”
非乐气鼓鼓的道:“我不想回去,那个皇帝总是让他不高兴,让师父不高兴。我不想回家,他们为什么那么听话,皇帝指婚就没一个靠谱的。”
流苏觉得这话十分对,皇帝指婚八成不靠谱,第一次指婚就已经把霍去病坑得够惨,要是再坑一次,大概霍去病就真准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了。
据非乐说,皇帝陛下上个月突然找回了失落多年的堂姐的女儿,十分高兴,也不管这个女孩的父亲是不是王侯,直接就要封为翁主。
据说这个翁主国色天香,貌美非常。
据说骠骑将军在长安城跑马的时候被她看见,然后这个美丽的翁主对骠骑将军一见倾心,得了相思病。
皇帝陛下下令赐婚。
不管这乱七八糟的据说是不是真的,结果就是骠骑将军真的要娶妻了,他心里不太乐意。
流苏安慰了非乐一会儿,便道:“我去派人给骠骑将军报信。”
她一出门,就冻的一激灵,雪下的这么大,这么冷。
而这个时候,院子里竟然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
霍去病!他竟然都没有穿袄什么的,连斗篷都没有,就站在那里,在寒风里静静的站着,显得孤绝清瘦。
“骠骑将军!”流苏叫道。
“姑娘,去病叨扰了。”霍去病哑着着声说道,他回来听说非乐跑了,就猜到她可能是来了刘建的道观里,连衣服都没有加就马不停蹄跑来。
流苏拉着霍去病去房里见非乐,刘健见到他都吓了一跳,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疲惫,好像是好多天没吃饭一样,身上有些湿气,雪化在衣服上,别提多可怜了。
非乐拉着霍去病的手哭到:“去病哥哥,你心里不高兴,不要听皇帝的话吧”。
霍去病木木的任她拉着,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表情,非乐竟然奇迹般的止住了哭。有的人有一种特质,只要他站在你面前,不言不语,你就觉得一切都会没事,一切都会好,一切都可以依靠他。
流苏拉着非乐坐下,四个人都安静下来,却是什么话也没有了。霍去病到是不觉得怪,只默默坐着,喝着茶。
刘健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有点紧张,有意无意去波火炉里的火。
流苏见气氛太尴尬,便起身去准备姜汤。
黄帝观是建在小山上,因为是皇家的道观,虽然小,用度上却是不少了,灯火通明,连院里也点了灯。流苏一路看着,夜色别具一番情致,纯白干净,又寒烈冷酷。
拿了姜汤到房里,只剩霍去病了,刘酵非乐都嫌气氛太诡异,借口准备房间跑了,霍去病倒自在多了,翻翻书看。
“将军喝了姜汤吧。”流苏把汤递给他。
“多谢。”霍去病一口饮尽,抬起头却见流苏正看着他。
“何事?”霍去病不太喜欢人家盯着自己看,他在军中一向积威颇重,寻常人哪里敢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的都不是正常人,比如那个花痴的翁主。
流苏看他那表情,有点无奈的道:“我等你的碗啊,我得还回去厨房。”
这黄帝庙里大部分都是孩子,更何况流苏不太喜欢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这些小事她都是自己做。
霍去病抬头认真看着流苏。他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这姑娘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好吧他见过的女人就那么几种,像皇后,舅妈那样的好女人,还有坏的能吃人的坏女人,还有就是像非乐那样的小妹妹,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教小妹妹,所以他对非乐,是当弟弟来教的。
霍去病慢慢将碗递给流苏,然后又板着脸去看书。
流苏却真的盯着他看了,霍去病头微微低着,常年皱着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来,灯光下,脸上竟然还有婴儿肥的感觉!看起来很乖。
流苏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要惊动他,否则这人就会开启板脸皱眉模式。
对着这样的人都能花痴的一定不是正常人,那个江蓠翁主到底何方神圣?
次日,流苏很早就起来了,她不知为什么就起的这么早,雪还在下着,太阳是看不到了,天色阴沉,江山如晦,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流苏只觉今日醒得早不去走走太可惜了,便罩了斗篷去四处看看。
后山的平地栽了梅花,前几日听太明说已经开了。
梅花开的很好,是红梅,天色晦暗,大地雪白,只有这红梅,鲜红似血,艳丽而不俗。清雅而不失耀眼。
有声音传来,是剑,有人在练剑。霍去病!
他在梅林深处,舞着他的剑,那身衣服已经叫他折腾的不像样子了,穿在他身上却格外清朗。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干净利落,流苏远远看着,剑花扫下了片片梅花,那耀目的英姿在快速的翻飞,他的手臂在灵巧的挥动,长剑仿佛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已经融为一体了。剑若霜雪,人若苍龙,他似乎要在这晦暗的天地里离去了。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是上哪里还有比这好的句子来形容他的身姿之美,可惜曹植晚生了几百年,不然绝妙的好句也就不是来欣荣美人舞姿了,舞姿怎么配的上矫若游龙这样的句子。
这是真正是剑术,霍去病注入了灵魂,毁天灭地,一世无双,却又愤恨难平,他不像卫青,卫青温文尔雅,喜欢人,喜欢大地上的生灵。他不喜欢,他来自尘埃,归于尘埃,他不在人间不在天上,他就是霍去病,他一生寂寞,艰难困顿,孤芳自赏。
那悲愤孤绝的身影,映的天地无光。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流苏不由叹道。
剑突然停了下来,霍去病看向她,眼里是不可置信。
“姑娘还会作诗?”他收了剑向她走近,他脸色不好,目光却掩不了犀利,他可是亲眼见到这个人怎么不识字的,连个隶书都写不好,现在竟然吟出这么好的诗。
霍去病心里千回百装,在流苏眼里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她淡淡笑着道:“不是我作的,是别人作的。我哪里是会作诗的人。”
霍去病目光慢慢转柔,问道:“这是哪一位大家所做,去病怎么没有听过?”
“这是一位姓杜的先生所做,他一生抑郁不得志,最后贫病而死。”流苏淡淡道,这是杜甫的诗。
“倒是可惜。”霍去病低声道,转头去看着茫茫白雪,江山如画。
他握了握手中长剑,这是他初次随舅舅远征时陛下赐的止戈剑,他一直爱如珍宝。
他幼时贫贱,若不是陛下以军功论贵贱,他只怕一生沉于下贱,如何马踏匈奴,成就一世功名!陛下于他,是良师,是益友,是严父,更是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君主,如此大恩,他如何能不报。
慢慢的,霍去病长舒一口气,他回头对流苏一笑:“姑娘解了去病心结,霍去病谢过了。”他施了一礼。
“啊?”流苏迷惑了。
“嗯。”霍去病笑了出来,眼里充满了欢欣的色彩,整个人都有了生气,光芒万丈,天地逊色。
“去病惭愧,这几日一直为陛下赐婚之事烦心,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霍去病道,“去病身为大汉骠骑将军,岂能因为一个小虚事烦心,况且陛下对我的大恩,我万死难报,如今不过是陛下要送一个故人之女给我,霍去病从命就是了。”
俩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西西就跑来叫他们去吃早饭,她笑呵呵朝着流苏招手,等到了跟前,又伸手拉着流苏,眼睛却看着霍去病,朝着他笑。
霍去病愣愣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手足无措起来,既不懂西西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西西眨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突然抓了他的手过来,在他手心里面写字。
霍去病想要抽回手,但是他看到流苏正淡淡的看着他,朝着他笑,那笑容温暖平静,好像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于是他安定下来,静静的看。
可惜他不知道西西写的是什么,似乎不是字,又似乎是字。
西西写了半天,终于放开了他的手,拉起流苏的手写起来,流苏了然的笑笑,西西又笑眯眯的看了霍去病一眼,跑开了。
霍去病愣在那里:“这”。
流苏笑道:“他叫张西西,是泸州王的义妹,她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但是她每天都过的很开心,你一定以为她的头脑有问题,其实,她比谁都要聪明。”
霍去病道:“她很可爱。”
流苏转头看着霍去病,脸上的表情温暖明朗,嘴角似乎带着微微的笑。
她就这样看着他,她的鼻梁有些英挺,眉目却是十分柔和温暖,眼睛雪亮清丽。
霍去病有些发愣。
流苏轻轻笑道:“她方才,夸你好看。”
霍去病这回彻底愣住,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用好看来形容他,有人说他神勇无比,有人说他俊朗不凡,甚至有人说他身长九尺,力能扛鼎,脸黑如炭。
从没有人夸他好看,一个陌生的孩子,突然如此善意的在他的手心里面写字,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好看。
他怎么能不感动这样的赞美。
他微微笑起来,带着微微的羞赫。
羞赫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竟然是这样好看。
流苏看着他,慢慢的笑了起来,然后两人相携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