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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营救忻桐,穆弘儒决定迂回地去找梅妃。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梅妃中毒,但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能进去的,他只好拜托黄大人的夫人悄悄替他入宫求见,探探路子。
三天过后,黄大人却脸色凝重地前来,令穆弘儒觉得十分不妙。
「内人说梅妃出宫了,在皇上寿宴后便带着宫女随从说什么要回家省亲,大队人马趁夜离开了京城。」黄大人眉梢挑得老高,神情义愤填膺。「哼!我就不相信中了毒,身子还能那么有精神地到处走,肯定是皇上要她先避避风头,免得让人看出什么端倪。」
说到这里,他朝穆弘儒叹了口气,顿了下又道:「穆夫人确实是冤枉的,皇上居然为了疼自己的女儿就陷罪于民,实在有亏德行。」
「即便是皇上,我也不会屈服的。」穆弘儒凝肃着脸表示。「我告诉过忻桐,一定会救她出来。」
「那仪安公主真不像话,想要什么东西就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那也得看对方肯不肯给啊……」他还在朝时曾经抱过仪安公主,想不到当时可爱的小女娃,长大后会如此任性妄为。
不过,也只怪穆弘儒这青年才俊太吸引人了。
黄大人仔细打量了下,却发现他和数月前刚娶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差了许多,连鬓边都多出几缕白丝。「你呀,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瞧你形容枯槁、气色灰败,若是也倒了下去,如何营救令夫人呢?」
「我倒希望自己丑到一个境界,让公主看了之后打消对我的任何念头。」穆弘儒揉揉额际,最近他头疼的事实在太多了。
黄大人安慰地拍拍他,「我在宫里安排了几个人帮你看顾着夫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有人来通知的。」
话才说到这里,好的不灵坏的灵,门房突然急匆匆地来通报,说黄大人家派人来了,那人后头还跟着一名小太监。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心都凉了一半。
「快请。」穆弘儒甚至站起身来,他已经坐不住了。
门房跑离后,很快领了两个人进来,前头的人穿着长工的衣服,看来是黄大人的家仆,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袭儒士装,但细白的脸蛋一看显然就是宫里来的太监乔装而出。
「黄大人、穆大人。」小太监先行下拜,「奴才到了黄大人府里,听闻黄大人到这儿来了,就急忙赶过来……」
「行了行了,别忙着拜。废话少说,是不是穆大人的夫人出了什么问题?」黄大人是个急性子,实在耐不住太监们老是习惯废话连篇。
「禀大人,出了大问题呀!」小太监一脸慌张道:「夫人入宫求见梅妃娘娘的事,被个碎嘴的太监告诉皇上了,皇上很快便联想到穆大人这里来,叫来侍卫又问出穆大人曾在天牢私会夫人,于是龙颜大怒,立时便下了旨意,要将夫人流放到江南!」
穆弘儒脸色一白,倒退一步,突然气急攻心,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整个人也因此跌坐在椅子上。
「穆大人!」
黄大人和太监都吓了一跳,急忙要下人去请大夫来,却被穆弘儒挥手制止。
「看来皇上是不留余地了……」没想到他们夫妻竟要以此莫名其妙的方式被迫分离,如果相爱的人没犯任何错,却要受到这种结果,天理究竟何在?
黄大人和小太监都摇了摇头,黯然不语。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穆弘儒已经有些疯狂了,文士的癫狂之气在此时彻底表露。「我不会屈服的!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就算是皇上,我也要抗争到底!」
小太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禁难过起来,为难地说:「穆大人,流放夫人的囚车已经兼程开出京城了,你……若要见夫人最后一面,快马追去可能还来得及……」
穆弘儒看了黄大人一眼,黄大人急忙挥手示意他去。
他快步出了厅堂,冲向马厩,想都没想便牵了胡关神骏的千里马,不顾其他下人的阻拦,跃上便冲了出去。
虽然马术平平,但就算冒着坠马的危险,他也要见到忻桐!
押解忻桐的囚车,低调地从霍家桥出了京城,沿着溪谷的小径一路往南直行。
幸好士兵们都对忻桐十分礼遇,一方面是知道她的情形,心生同情;另一方面也是穆弘儒平时为人极受推崇,大伙儿都不愿太为难穆夫人,因此一路给她方便。
一行人刚出京城不到两个时辰,便听到后头传来急剧的马蹄声,而且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领头的士兵一声吆喝,囚车停下,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马儿很快地靠近了,一名士兵瞧见马上的惊险画面,突然惊呼——
「是穆大人!」
但见骏马上的穆弘儒,高瘦身躯在马儿背上被抛弹着,只凭一股意志力抓紧缰绳,才没在这么快的速度里跌下马。然而一接近囚车,他忽然狠狠地一勒缰绳,马儿吃痛立起,他便远远地被抛飞出去。
士兵们见状,急忙上前抢救,幸好在他落地前,他们伸出的手替他缓了跌势,才没在落地时直接断了气,否则这次和忻桐的会面,将会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一面。
领头的士兵见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爬不起来,面容有些僵硬地问道:「穆……穆大人,你要劫囚吗?」
穆弘儒在身旁士兵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站起身,灰头土脸地说:「我只想见我夫人一面……让我见见她,好吗?」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作主答应这违例的事。然而穆大人显然是拼了命赶来,还差一点就回老家,令人对他们夫妻感情动容又钦佩,最后,领头的士兵点了点头,众人便让开了一条路。
他跛着脚过去,走到那头,轻轻地握住已哭红双眼的忻桐的手。
「夫君……能见到你,已经够了,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方才见他坠马,她吓得当臭吸停止,胸口剧痛,差点都想随他一起去了。
「我今天不能带走你,但今日我们夫妻分离,我就算穷尽毕生之力,也一定会找到你。」即使鼻酸,即便疼到心都快碎了,他依然告诉自己不能在她面前丧气,于是硬挤出一个笑容。
可这个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但在忻桐眼中,无论他是什么表情,都是最俊美的。
她摇摇头,轻声地劝他,「夫君,放弃吧,你敌不过皇上的。公主既对你死心塌地,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别留恋我这个庶民——」
「忻桐!我是这种人吗?」穆弘儒不禁有些动气,她居然这么不相信他,「要娶公主,一开始我就娶了,不是心爱的人,娶来只是害人害己。既然我拥有了你,我就会不顾一切地保全你,不管我最后是否粉身碎骨!」
「这就是我最怕的……我希望你平安、好好的,希望你能将丞儿教导成一个杰出的人。」忻桐好想擦掉脸上的泪,无奈手上有枷锁,又被他紧握着,只能任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皇上流放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除了梅妃的事做借口,事实上,还有另一桩和公主无关的原因,是关于我的身世……」
「你能告诉我吗?」他早知她有所隐瞒,却没想到她所隐瞒的事,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忻桐摇摇头。「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说了也无益,去追究的话,只会多害了一个人。」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为他着想吗?这么美好的心、这么温暖的人,为什么会遭到如此不堪的下场?难道真是这见鬼的镯子害的?
穆弘儒心头一激动,不顾四周的士兵,猛然捧起她的小脸印上深深一吻。这个吻之中,混着血和泪,还有即将分离的两人心中深刻的情意。
他们如此出格的动作,士兵们并不觉得突兀,毕竟若非情深意切,根本不会失控至此,而这般诚挚纯洁的情感,反倒令人感动欷吁。
一吻既毕,忻桐叹息地望着他,眼角还挂着泪,却露出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笑容。多么凄美、多么伤感,连他最爱的那浅浅梨涡也乍现即逝,都像在为她的人生哀悼。
「从京城到山西,又从山西到开封,我以为自己低调过活就能安身立命,远离皇宫就能得到幸福,想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
「能和夫君结为连理,我今生已经无憾。」她淡淡地下了最后的结论,朝着领头的士兵点点头,便敛目低头,不再多言。
士兵怜悯地看着他,「穆大人,我们要启程了,不能再耽搁了。」
囚车走了,穆弘儒怔在当场,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一行人离去。直到她真的消失在眼前了,他才忍不住地哭吼——
「忻桐!忻桐!我最爱的妻子,你不要走……」
但哪里还有人回应呢?入冬的风刮起,他不觉得冷,只觉得痛。
「我一定会和你相聚,你要等我!要等我——」沙哑的吼叫响彻了溪谷,他持续地乱吼乱叫没有停歇,直到嗓子受不了,哑了,身子受不了,倒了,他才颓然地坐在地上。
最后,连上天似乎都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慢慢飘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