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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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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需找出合理借口。不爱,则信手拈来万千理由。

日子悄然滑过,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夕阳夕下,三辆名车驶入私人路道。

道路两旁,繁密的树叶随风摆动,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弓形结构。

这是一个很大的庄园,高高的院墙,坚固的铁门,树木茂盛,花团锦簇。树林深处,有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小巧、雅致,让人情不自禁地猜想,里面是否住着童话里的小精灵。

屋子周围,有菜园、果园和花园,构成一幅美丽的乡村油画。

这里,是穆恩为女儿精心建造的家园。

一个精灵似的小人儿跳跃在果园的桃树林中,采摘嫣红饱满的果实,听见车声,她自绿叶丛中抬起小头颅,露出被夕阳染得粉红欲滴的小脸蛋。

她欢快跑出果园,扑向首先走下车的狄米丝。

“妈咪,桃子长大了,白白的红红的,好漂亮!管家奶奶说可以摘下来了。”

小法法常拉着妈咪到果园里,与她和爹地一起栽种的桃树。看着桃树吮吸着春雨,吐出花苞,长出叶子,落下花瓣,结出桃子,然后,她数着日子,盼着蜜桃在枝丫上快快长大。

爹地告诉她,桃子代表生命和长寿,所以她要在生日那天送桃子给爹地和穆先生,祝爹地和穆先生长命百岁。

“好啊,妈咪和你一起摘桃子。”狄米丝俯身抱起才三十多斤的小人儿,孩子小巧得让她心生怜惜。

分裂的船身,汹涌的海水,被撞离船体的男人,扑身上前的自己,脱离掌心的大手,掉落大海的身影……她猛然闭上眼睛,似乎要挡住那令人战栗的画面。

她轻轻摇头,望向走下车的男人,终于让她相信,他没有消失,还真实地存在着。

当他回到港市,她曾有过瞬间的震撼和狂喜,但那也仅是瞬间而已,更多的是安心。狂喜的情绪冷却下来,恢复为冷漠,冷漠中夹杂着淡淡的愧疚,而心中的厌恶和愤怒已不再那么浓烈,因为经历过生与死的劫难后,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割舍了。为了法法,有些宽恕,是必要的。

穆恩关上车门,笑看相拥的母女,等她们吻够后,他才自妻子怀中抱过女儿,讨来一记嫩嫩的吻。

“小宝贝,桃子长大了,怎么你还是那么小呢?”他打趣道。

“因为我是你的小宝贝啊,所以才那么小。”法法认真地回答。

“可是,和你同样大的小朋友们都比你高很多。”

“那怎么办?”娃娃瞪大眸子。

“你要好好吃饭,才能快快长大。”他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还要像妈咪一样坚强勇敢。”

这个“妈咪”,是指生母还是继母?狄米丝不得而知。

从嘉米尔回来后,孩子对穆恩的爱分毫不减,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以往的纯真和善意,充满信任和爱意。可想而知,穆恩在法法的心中,有着不可抹杀不可代替的地位。

“好,我要像妈咪一样坚强勇敢。”孩子乖巧地点头。

“漂亮宝贝,来,舅舅抱抱。”狄洋大手一伸,夺得小佳人,俯首就是一记响吻。

娉婷自狄洋的跑车走下来,有趣地看着亲来亲去的舅甥,婉约浅笑。

狄家夫妇也相继下了车。

今天是3月27日,穆恩的生日,所以家人都到齐了,聚在一起吃晚饭。

“我想,孩子之所以长不大,是因为受了精神虐待。”平板的语音猛然自穆恩身后响起。

穆恩诧异地回首,这句白得不能再白的控诉,让他愣神了一会儿,才温和笑道:“据岳母说,你以前也长得比实际年龄小,不是吗?”

冷淡的美颜上涌现薄怒。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讽刺她也被父母虐待过吗?

父母就在身后不远处,她不好发作,压下内心的愤怒,冷语还以颜色:“我父母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去逃命!”

“我相信,你也永远不会丢下法法去逃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视线落在她右手腕的伤痕处。她奋不顾身抢救他的那一幕清晰印在脑中,终身难忘。

他以为,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然而上天善待了他,奇迹再次发生在他身上。经历了两次浩劫,虽然侥幸活过来,但他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弱,身体一次比一次差。

落日余晖照着庄园,母女俩在果园里摘桃子,狄母和管家奶奶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娉婷则在一旁做蛋糕,狄父、狄洋和穆恩三人在客厅聊天。

不多一会,三个男人各自散去。狄父走进厨房,帮夫人烹调;狄洋也跟着进了厨房,帮娉婷搅拌蛋汁;穆恩走出客厅,来到果园。

桃果盈枝,香气袭人,两位美女忙得不亦乐乎。

“妈咪,那个蜜桃好漂亮!”小美女将小脑袋仰至极限,眸子闪闪发亮地望着上面离她好远好远的诱人果实。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小了。

“在哪里?”大美女仰头寻找。

“那里!”小手高高举起。

狄米丝游移的目光终于锁定了目标——玲珑剔透,顶上缀着一抹腮红,饱满得似要涨出甜蜜的果汁来。

裸露的手臂伸直,还距离目标一段距离。

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突然出现,轻而易举地摘下令人垂涎欲滴的蜜桃。

“爹地好棒!”小美女欢呼跳跃。

穆恩绽开俊美的笑容,大方接受女儿的赞美,他握住妻子欲要放下的右手,将手中的果实放置在她掌心里。

狄米丝怔然,而后无言地接过,俯身将它放在女儿合并的小手上。

法法用双手捧着蜜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竹篮子里。

竹篮里的桃子,白里透红,像一个个熟睡着的婴儿脸蛋,煞是可爱。

这一刻,丈夫望着妻子,妻子望着女儿,女儿望着桃子。无声的凝望中,饱含无尽的情意和温馨。

不应该心悸,没理由心悸,但,她的心悸动了一下。

“小贝比,你的信!”管家爷爷自小径上走来,挥动着手中的信件。

小小的人影“咚咚咚”地跑过去,用老人递过来的手帕擦拭干净“毛茸茸”的小手后,才接过信件。

“谢谢管家爷爷!”她甜甜道谢,又“咚咚咚”地跑回果园,欢叫道,“爹地,妈咪,我有信我有信耶!”

“这一次是谁写的信呢?”狄米丝笑望着兴奋跑来的小人儿。

小法法虽然年仅六岁貌似四岁,却交友广泛,朋友遍布世界各地,不论肤色、年龄和性别,但他们都有共同点:家境贫穷且身患重病。从四岁开始,穆恩给她设立了一个个人的独立银行账户,并划入一笔巨款,由她自由支配。她便将钱捐往世界各地,并和这些身患疾病的人交朋友。

穆恩接过女儿手中的信件,低首阅读上面的地址,“是非洲的萨缪尔小朋友。”

一句话,解答了两位美女的疑问。

在孩子期待的目光中,他走到最近的长凳上坐下,一如既往,将她抱到膝盖上,拆开信封,展开纸张,用温润的声音将信上的内容读给她听。

狄米丝上前坐在他身边,分享女儿的喜悦。

萨缪尔身处非洲一个十分落后的部落,艾滋病猖獗之地,与数以万计的婴儿一样,他从离开母腹的那一天起就成了HIV的感染者和携带者,孤苦无依地为生存而挣扎。这里没人买得起在西方可以得到的救命药,孤儿院几乎每月都有一名儿童夭亡。

信件的内容,充满感激之情,萨缪尔称赞法法是一个充满爱心又非常慷慨的小天使,赠与他们昂贵的新抗逆转录酶素,赐予他们生命的希望。

多好的孩子啊!

狄米丝心中对女儿充满了感动和疼爱。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自私无情、贪生怕死的父亲能教出如此善良、慷慨的孩子呢?

晚餐桌前,全家到齐,且成双成对,狄老夫妇满心欢喜,享受着天伦之乐。法法给外公外婆夹了两个大大的鸡腿,老人们乐呵呵,却婉拒了小外孙女的好意,把鸡腿夹回她碗里。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不能吃这些油腻的食物。”狄泽笑道。

狄米丝笑望双亲,“爸向来非常注重饮食,年年主动带妈去检查身体。”

“没结婚之前,他的生活习惯可差了,饮食和睡眠都没规律,一心扑在工作上,感冒发烧从来不看医生。”典染提起丈夫的过往。

“看来妈真是魅力无穷啊!”狄洋调侃。

“为什么?”小法法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好奇地问。

娉婷解释:“因为你外公和外婆都深爱对方,所以尽量去养生,希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照顾自己的老伴到最后一刻。”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就是小法法不太明白。她望向穆恩,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不解又很感兴趣的神情。

“爹地,你明白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穆恩温柔笑了笑,开口道:“两个人中,总会有一个人会比另一个人先离开这个世界。其实,先离去的那个才是幸福的,因为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剩下所有的哀伤都留给另一个人承担。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话,他们都希望先离去的那个是自己的爱人,剩下的所有孤寂、所有哀伤都留给自己一个人承担。”

温和的声音有着深邃的穿透力,传入狄米丝静如止水的心,泛起了淡淡的波澜。

这番话,出自老人眼中的晚辈、狄洋眼中的同龄人、狄米丝眼中游戏人间又贪生怕死的懦夫口中,难免有夸夸其谈之嫌,但是在座的大人,包括狄米丝,都被他这番话感动了。仿佛他道出的,是他的心,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切身之痛。

他看着她,眸子里含着让人深信、让人悸动的东西。有一刹那的错觉,她的灵魂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吸进去了。

两位老人专注地望着他,良久不语,笑意在眼中泛开。

夜深了,父亲离去之前,深深望向法法,语意深长地对女儿说:“能教出这种孩子的父亲,不会差到哪里去。”

狄米丝迷茫、安静,没有反驳。

自结婚以来,父母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庆幸拥有如此出色的女婿老来获得半子;身为大律师的兄长对他热情得不得了,庆幸找到如此慷慨的金主从此钱途无限。如果老人家得知他抛下法法独自逃命并和妇孺争抢救生圈的可耻行径,会承受得住打击吗?一世英明、明察秋毫的父亲,却一时糊涂错看了这个男人。是父亲老了,还是穆恩的演技太好?

穆恩将老人送回家后,管家和女儿已经入睡,妻子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喝掉了半瓶红酒,双颊酡红,眼眸??,已有醉意。

“怎么呢?心情不好吗?”他脱下外套,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浅尝一口,甘美醇香扑鼻而来。

这酒,是会醉人的。

“还给我!”她瞪视他,却被醉意软化了所有冷硬,没有气势可言。

“你醉了。”他拿开酒瓶,连同酒杯放置到一旁。见她东倒西歪地扑过来,急忙扶住她微倾的腰,让她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动作轻柔。

“放开我……”她挣扎,拒绝他的支撑,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来。

穆恩不放,打横将她抱起,往卧室走去。窈窕的她,轻若无物,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把头深埋在他的怀中。

“夜了,该睡觉了。”他好脾气地哄着,大步走到床边,轻轻放她躺到床上。

从结婚到现在,她敬他如“冰”,他敬她如宾。一张床,两个梦,幸好不是噩梦。她以为,和他同眠共枕,自己会噩梦连连,度夜如年,却没想到夜夜安然入睡。

圈着他脖颈的双手没有放开,迫使他压在她身上,为避免压疼她,他用左臂撑起身体。

她的两颊被醉意染上动人的红晕,眼睛非常漂亮,眼神不再犀利,目光柔和。红酒的芳香,带着她温暖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他腾出右手轻抚她的脸蛋,温柔低语:“能一直这样拥着你该多好!”

她没有动,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似乎完全被那双充满忧郁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睛征服了。

夜色,安宁静谧,他的心,却无法再平静。

他俯下头,轻吻她的前额、眼睛、脸颊……很轻柔,就像是蝴蝶的触须,然后,薄唇停留在她嫣红欲滴的唇瓣上索求。

心被莫名的感觉占据,她一阵颤悸,没有挣扎。

疼惜的、温柔的吻和触摸,让她体验到快乐的极致。情不自禁,她伸手抱住那宽阔的肩膀,如坠深渊……

光华冉升,黄色金辉随同温柔的春风,渗入窗帘细缝,照亮卧室一角。

狄米丝醒来,感到宿醉后的头痛,还有全身的酸痛和四肢乏力。

她睁开眼睛,垂目凝视,看见赤裸的身躯、凌乱的床铺、嫣红的血迹……床伴已经离开,床上还残存一丝他的体温。

她以为,昨晚只是一衬谬的春梦,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她酒后乱性,半醉半醒间与穆恩履行了夫妻之实。

他的体温还残留在她身体里……

一阵电击般的战栗弥漫全身,她下意识地拉紧胸前的丝被,想驱除那股悸动和颤然,但心里交织着燥热、羞窘、惊愕、迷茫等纷乱情绪,一时挥之不去。

进入女人身体的,除了她自己的孩子,只能是她的所爱,而非贪欲。对于具有严重洁癖的她来说,爱和性、灵与肉是绝对不可分离的。

受他蛊惑,只是因为喝了酒吗?

自从那晚以后,他与她似乎贴近了,又似乎疏远了。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那次的“意外”,一切都回到从前一般。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无法平静,目光开始追逐他的身影,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平时,他会给孩子说一些深奥又浅显的话,信仰、善、生命,或别的。晚上,则会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给孩子讲八十八个星座的故事。

他凝视着孩子,那么耐心地讲一长串,生怕孩子听不懂,生怕他漏掉了什么应该给孩子讲的东西。她在一旁聆听,蓦然觉得,他是一个博学、倾尽全力要告诉孩子整个世界的父亲。

在他面前,她常常觉得自己很无知。但不管她和孩子说什么,他总是那么专注地倾听,对她们说的一切都表示着理解和好奇,必要时会不吝言辞。她知道,唯有真正的谦逊者,才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耳朵。

日渐一日,她慢慢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紊乱。一些情愫,如想念、牵挂、担忧……不知不觉地,就在她的心中萌芽、滋生……

十月初,他因公事,离开港市去了伦城。

上旬,他天天打电话回家,不是视频,不是立体投影,只是语音电话。

中旬,她只接到一次电话。

下旬,她收到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三句话共二十七个字——

我唯一深爱过的女人是法法的亲生母亲!

我们离婚吧。

穆恩·撒督

秋风萧瑟,天海阴霾。

狄米丝站在卧室的观望台前,望向海平线,眸光空洞、黯淡、模糊,闪过一丝水似的色泽。

刑期满了,自由了,为什么她不快乐?

痛苦,是她唯一的感觉。

他不爱她,她早就清楚;他们会离婚,这是已知的结局。但当一切摆在面前时,心却痛了起来,难以承受,为什么会这样?

默默隐忍,可眼眶还是湿了。

她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呢?

是的,她想她是爱上他了。不是有点喜欢,是爱。已经泥足深陷,无法挽回了。

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却浑然不觉?

也许是在他向嘉米尔牧民嘘寒问暖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孑然一身仰望星空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掉落大海离她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用古老的非洲语言读信给女儿听的时候,也许……是在第一次看见他微笑的时候。

疼痛的心,在回忆的影像中沉得更深,不能自拔。她对他的情感,比她相信的、比言语所能表达的还要深。

他不经意的举动,在不经意间,深深感动了她。不,也许那正是他的手段,但她却陷进去了,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

她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呢?闭上眼睛,任泪水无声滑落。

按照约定时间,西装革履的律师来到撒督家,看见女主人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身高雅的黑色装扮,冷得端庄、执着和沉静。她戴着紫色墨镜,衬托出优美的鼻梁和红唇,散发出幽雅而凝重的气质。

她的心,正在平静下恸哭着。

“狄官……”律师的职业病,习惯成自然。

“在签字之前,请叫我撒督夫人。”她的语调出奇的平静,但干涩的嗓音,泄露出哭过的痕迹。

律师将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文件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文件上,早已签上穆恩的名字。

“撒督夫人,职责上,我需要和你解释清楚,如果你们双方同意,从现在开始就是分居期,一年之后就可以正式离婚。如果双方任何一方不同意,就需要两年。但是你丈夫承认有外遇行为,这段感情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他同意签名离婚,只要撒督夫人在文件上签署,你们的离婚就即时生效,你将得到女儿的监护权和整个撒督集团。”

墨镜下的双眸,涌现难以置信的震惊。

为什么他将女儿交给她?

为什么他将所有财产留给她?

为什么他突然之间舍弃了一切,亲人、财富……

一年婚姻,他得到了什么?确切地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那次酒后乱性。

他强迫和允诺的一年婚限,是因为他自大到以为她会爱上他,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心绪纷乱,无法理清。许久之后,她轻垂眼睑,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睫毛微动。

“签字之前,我有个要求。”

“请说。”

“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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