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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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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黑,奶娘才气冲冲地领了大夫回来。

先前,她气呼呼地追着管家问,管家说已经差人去延请大夫,可结果,竟是诓骗她,让她延迟这么长一段时间!

她在心底怨恨看,这些下人若无人在背后支使,他们岂敢不把主子的命放在眼底,难道江姨娘故意不让少爷就医?

可不是吗,鑫敏少爷连钫敏少爷一根头发都不能比,江姨娘的妒恨早就满了。

糟了,她不该等的,若钫敏少爷的病情延误出事,怎么办才好?钫敏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啊。

她出了家门,一路抹泪、一路寻大夫,接连找了两家医馆,都说大夫不在,她急得全身冒汗,整个人都快晕厥了,却还强撑着意志力要替少爷找大夫。

幸而老天有眼,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时,一名皂袍少年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惨白,顺手替她号脉。

见状,她抓住对方的手问:「你是大夫?」

他笑着回话,「学过一点儿。」

奶娘啥都不想,就哭着、求着,把人给求回竹院。

这名皂袍少年名叫凌致清,在原本的轨道里,他会在诗敏八岁那年出现。

那时宛娘因日夜思子成疾,奶娘在路上意外遇见,将他请回家里,之后的六年,他留在莫府,一面为宛娘医病,一面教导诗敏医术,因此诗敏才会成为慈眉观音,有能力为贫民义诊。

当诗敏见到凌致清那刻,她心底清楚,命运转轮改变了,大哥被救回来、她的师傅提早三年时间出现,命运的方向因为她的重生,彻底不同。

凌致清和诗敏一见投缘,她绝对信任他,因为有前世的经验,她比谁都清楚凌致清是怎样的人。

她半点事都不隐瞒凌致清,包括江姨娘的狠庚、哥哥装傻以死里逃生,她央求母亲将凌师傅留下,对外」说是为医治莫钫敏的病。

这件事传出去,府里上下都嘲笑宛娘,说:「傻子不是病,若能医好,天底下全是状元啦。」

江媚娘牙尖嘴利,满嘴刻薄道:「有那等闲银子,不如拿出来给正常的使。」

莫历升不管这事,反正宛娘用的是娘家带来的嫁妆,又不从公中使钱,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折腾。

宛娘不是个会借故作茂子的,可为儿子、女儿,非硬上一回心。她借口下人说嘴、背地议论二少爷的病,便将竹院里服侍的人全数打发出去,让奶娘在外头买来三、四个年纪大、行事稳妥的仆婢,从此竹院自成一方天地,再不与其他院子来往。

除向公婆晨昏定省外,宛娘尽量不外出,竹院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教诗敏讶异的是,前世她只知道凌致清医术颇为高明,如今方明白他还有一身好功夫,他向她娘引荐昔日好发庄柏轩,两人一文一武,齐心合力教导她和钫敏哥哥。

诗敏对经史典籍不感兴趣,反而追着凌致清学医术。

她果真对医术感兴趣?未必,前世是为医治母亲的心疾,此生是想腻在师傅身边,想象过去一样,在他身上寻求父亲的疼爱。

凌致清也喜欢这个机敏伶俐的小丫头,征求过主母意见后,便收诗敏为徒,让她成日跟在自己身边,耍弄着瓶瓶罐罐和满院子药材。

师徒俩在得到宛娘的大力资助下,每隔半个月,便带着「痴傻」的莫钫敏,一起前往晋州最有名的法华寺施米义诊。

对外,说是为莫钫敏的病情求个奇迹;对内,凌致清说:入仕,为的是百姓、是民生,不是名利。他要求莫钫敏从贫民身上学习,如何让天底下百姓乐业安居。

此后,每回服济米粮回到家里,兄妹两人就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两个师傅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说词和见解。

莫药敏主张,安民必要从律法、税赋上看手,唯有给所有百姓公平的机会,才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贫困。

诗敏认为,朝廷应该打破重仕轻商的观念,因为能创造最多银子的是商人,倘若她是皇帝,定会让商人入朝堂,为国家开辟新财源。

只是孩子,却能说出一番道理,足见两个都聪慧过人,凌致清和庄柏轩都不明白,为何莫老爷会不看重这样的孩子?

康元二十九年,莫历升升官了,因政绩良好,被提为六品宫,人京上任。

莫府举家迁往京城,但因为父母年迈不喜搬迁,且京里宅屋昂贵,怕没有足够的屋院住下那么多人,莫历升便留下嫡妻与一双见女在晋州照顾双亲、承欢膝下。

宛娘无异议接受了,对于丈夫,她再不存半分希望,如今她眼底只看得见儿子和女儿,她盼着一双子女快些长大,盼他们成材争气。

但也因为此事,宛娘重新职掌管家大权,她把江媚娘留下的眼线,一个个打发出去,换上一批新人,温顺不争的性子有了些微改变,她告诉自己,两个孩子尚且年稚,她必须坚强。

康元三十三年,公婆相继去世。

直到公公病重时,宛娘才让儿子到公婆房里安慰。

握住祖父的手,莫钫敏在两老面前轻声说:「祖父、祖母,钫敏不是傻子,访敏定会像父亲一样,光耀莫家门媚。」

祖父母看着嫡孙清澈聪明的眸光,两老心安了。

他们虽不明白媳妇为什么要藏着这个天大秘密,但宛娘这么做,定有她的苦衷,别的不提,宛娘嫁进莫家十余年,是什么作派,两老岂会不明白?

莫老太爷是合着笑离开人世的,三天后,忧思成疾的老夫人也跟着丈夫离开人世。

莫历升领着江媚娘和莫鑫敏、莫芬敏回老家奔丧。

江媚娘一踏进灵堂,就在公婆灵前抚棺痛哭、捶胸顿足,一路哭、一路说,他们夫妻不是不愿意侍奉公婆,夫君日夜勤勉努力、战战兢兢,一心一意当上高官,挣得更多的银子,好在京城买幢大宅子将他们两位老人家给接进京……

戏演得精彩万分,邻里间都认定她是个孝媳,可这个话听在诗敏耳里,忍不住想笑,别人不懂江姨娘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

那话,根本就是在挑父亲的心病。

父亲虽不屑商民却颇有读书人的骨气,之前挪用妻子的嫁妆是不得已,一旦有了官职,他便不再肯碰。

可他不想,江姨娘未必不想,明里暗里试探过好几次。

去年年下,江姨娘回晋州侍亲,她不断暗示母亲,京里的宅子很小,可丈夫的棒银又买不起大宅院,倘若公婆百年之后,母亲想搬到京城,怕是没地方可住。

还说,如今京城的房价尚不太贵,应该及早作打算,免得日后他们母子得继续和父亲分隔两地,夫妻生分,连父子亲情也疏离了。

母亲听着,只淡淡回道:「我们母子在晋州已经住惯,不随老爷进京也没关系。」

今年新年回来,江姨娘更过分,她一屁股往竹院里坐,非要逼母亲拿出银子买府宅。

母亲冷冷拒绝了,她说:「我的嫁妆得用来医治药敏的病,若老爷银子不够使,就请老爷同我回娘家一趟,夏家的哥哥们定愿意帮这个忙。

「医什么病啊,傻子是医不好的,何苦白白花银子?还请什么师傅读书,姊姊钱多,也不必这般打水漂儿。」

在一旁的她听见,怒不可遇,却笑咪咪地对钫敏哥哥说:「哥哥,我们来背书好不好?」

见妹妹眼光一转,他怎不知道她心底打什么算盘,便拍着手,满脸乐和道:「背书、背书,钫敏最爱背书了。」

她拉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先背寝不尸,居不容。接下来呢?」

「见齐衰者,虽押必变。见星者与曹者,虽裹必以貌……」

钫敏哥哥一字字缓慢背着,脸色专注而认真,背得江姨娘脸色难堪,有气却无处发泄,因为莫鑫敏成天上私塾鬼混,别说文童,就是首短诗都背不出来,可她脸拉不下来,只好在嘴巴上刻薄。

「哼,砸那么多银子,便是鹦鹉也学会啦。」

「是啊,偏有人砸再多银子连鹦鹉都不如,还是……穷呐,穷得连读书的银子都重不出手。」她几句恶毒话,堵得江姨娘无话可反驳,怒气冲冲的

走了。江姨娘前脚走,钫敏哥哥就捏了捏她的鼻子,嘲笑,「总讲大话呢,说什么隐忍、屈而不骄,说!今天是谁沉不住气?」

「不就是气闷吗?她自己的傻儿子不骂,反骂到邻居家来,谁受得住。」

「你倒真把她当成邻居?」宛娘戳了戳女儿的头。

诗敏皱皱鼻子,赖到母亲怀里撒娇。「如果是邻居倒还好,哪家的邻居敢算计旁人的嫁妆?」

前世,钫敏哥哥死去,母亲六神无主,只要江姨娘不闹,她要什么便都依。

因此康元二十九年,父亲入京站官,母亲便重出银子在京里置宅,举家大小全搬往京城,因为这笔银子,两个老人家作主,由母亲在府中主事。

也许有公婆和嫡妻在上头压着,江姨娘便是过分,也不敢像如今这般不知规矩,看来在京中一人独大的日子,让她忘记,尽管嚣张,她依然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妾。

妹妹的几句提醒,反倒让莫钫敏上了心。

过完年,莫钫敏已是十三岁的少年,遇事慢慢有自己的主见,再不像前几年,得诗敏在旁提醒,才会多出几分心思。

审时度势,他谨慎道:「娘,既然江姨娘有心动用您的嫁妆,日后定又是个麻烦,不如过完年,父亲和江姨娘回京后,咱们把那几抬嫁妆全换成银票,连同地契藏起来。」

「怎么变换呢?这里左右邻居全盯着、看着,消息很难不泄漏。

「这个我同师傅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莫历升回京后几日,凌致清和庄柏轩打算回家乡探视亲戚,由宛娘出面买了好几车的土产,让两位师傅带回去,没有人知道,车上装的全是黄金白银和数不清的珍珠玉石,库房里,只留下带不走的大件物品。

当年夏家几乎让女儿搬走一半的家产当嫁妆,以为日后有官女婿相互照应,生意定会做得更大,没想到女婿忘恩负义,得了官位,便与夏家断了关系。

半个月后,两位师傅返回,带着二十几万银票,那些银票和地契让奶娘裹上油布,细细地缝进诗敏一件半旧的袍子里。

诗敏与哥哥互视一眼,都觉得好笑,他们看着热爱演戏的江姨娘,肠子都憋得疼了。可莫钫敏得扮傻子,不像诗敏敢垂头冷笑,她低眉顺眼,在心底暗忖,今儿个晚上恐怕又得闹上一场。

诗敏错估了,江媚娘等到公婆出殡后才发作。

但任由她怎么闹,宛娘就是不松口,还是那句老话一要银子,找夏家舅老爷去。

宛娘算准了,丈夫拉不下这个脸。

如今的她,早不是那个好拿捏的主儿,为孩子,该硬的,她不怕!

见她这般固执,江媚娘心生不满,只好回房逼丈夫出马。

夜里,莫历升来到竹院时,莫钫敏正在默书,而诗敏在踱步背药方,一发现父亲身影,她假意没看见,转身学小娃娃口气,对哥哥说话。

「二哥,你背那么久,是背好了没?师傅明天要考的。」

听她突然改变音调,莫钫敏失笑,心底却明白竹院又来了客人,在一旁做针线的宛娘和奶娘,虽没抬头,心底也都有了数儿。

「已经背完了。」他一字一字说得慎重,好像背书是多了不得的事。

「那我考嗜,道在适……然后咧?」

「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他背完,诗敏跳着脚给哥哥拍拍手,笑着说:「二哥好棒哦,这次没有背得零零落落坳,明儿个,师傅定要给赏。二哥,你再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说,治理天下的道理就在近处不必到远处求……呱,治理天下的事情很容易啊,不必偏偏从难的地方去着手,只要每个人都亲爱父母孝顺父母,还有、还有尊敬长辈哦,天下就太平了。」

「二哥好厉害,二哥要牢牢记住,以后要好好孝顺娘,当个听话的好儿子。」

「也要、也要孝顺爹。」莫钫敏补上一句。

「可爹爹又不要咱们,怎么孝顺?」诗敏噘起小嘴,气呼呼说。

诗敏竟敢这般编派亲生爹爹?如果之前她还不知道来客是谁,现下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宛娘怒道:「诗敏,别教坏哥哥。」

「诗敏哪里教坏哥哥呀,哥哥傻了,不明白爹爹就是不要咱们,才会只带大哥大姊和江姨娘进京城。」

「不是爹爹的错,祖父母身边本就需要有人照顾,娘是嫡妻,自该承担起这个责任,何况祖父祖母多疼爱你们啊,你们的大哥、大姊就没这等福分能够承欢膝下。」

「对啊,要亲爱父母、孝顺祖父母啊。娘很好,有孝顺,江姨娘不好,爹也不好。」莫钫敏每个句子都想很久才说出口。

「你这傻哥哥,啥都不知道,爹爹自顾自上京城,把这个家全丢给娘,又不给安家费,这些年祖父、祖母的身子益发坏了,娘的嫁妆不得不一箱箱抬出去,换上好的人参给祖父母吊命。

「你没看见家里的下人越来越少?不就是为了省银子吗?你的病要治、要请师傅,哪一样不用钱?偏生爹爹眼界高,看不起舅舅们,上回江姨娘来大吵大闹、非要娘把嫁妆拿出来,让爹爹在京城买大宅子,娘不得不厚着脸皮写信回娘家,可信写了三封、五封,哪个舅舅肯理娘?」

宛娘叹气,顺势配合儿子女儿演戏。「诗敏,别吓唬你哥哥了,他哪里懂这些,他只要好好、安心念书,把病给治好就成。」

「药敏懂。」莫药敏不依,走到母亲面前,拉住她的手。「娘,钫敏不治病,钫敏不读书,娘把银子给爹买大宅子。」

「傻孩子,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呢,娘哪里给得起。」说罢,又是一叹。

「娘,爹爹会不会要您卖了这宅院?」想起什么似的,诗敏故作惊慌问。

「不知道,只不过卖了也没多少银子,京城生活大不易,怕是不久就会花光。」宛娘摸摸女儿的头发。

「咱们没钱吃饭了吗?」莫钫敏凑到母亲跟前问。

「钫敏别怕,娘这手绣活越做越好了,定能赚到足够的银子给钫敏治病,钫敏不是答应祖父,要考状元、把莫府发扬光大?」

母子三口合演这样一出戏,让站在屋外的莫历升听得面有惭色。

他轻咳一声,抬脚走进屋里。连同奶娘,四个人「大吃一惊」,慌慌张张放下手边工作。

诗敏拉着哥哥怯生生地喊一声爹,奶娘连忙拉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宛娘看着丈夫,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把话给吞回去。

她起身,倒杯水给丈夫,然后在一边坐下。

莫历升看着妻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再想起身着锦衣致袍的江媚娘,深深叹气。

他曾嘲笑同袍宠妾灭妻、不顾规矩,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他益发不喜媚娘了,过去温柔甜美的女子,却在进京这些年变得咄咄逼人、面目可僧。

她压得满府侍妾心惊胆颤、无人敢多言,且每每与官夫人们应酬回来,便要同他闹上一场,哭诉家里银子不够使,让她满身寒酸、失去体面,说哪家夫人戴了什么珠宝、穿看什么华服,她却只能荆钗布裙,丢尽了他的颤面,媚娘越是吵闹,他越是心烦。

他轻声承诺,「放心,这房子我不会卖,爹娘生前曾经交代,这房子要留给访敏。」

「嗯。」宛娘轻点了下头。

「你把钫敏教得很好,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以后、以后……」

他说不下去,看了眼二儿子,心中无限嚼嘘呀。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会背书、知道理,还晓得要孝顺父母,而正常的鑫敏却成天玩鸡斗狗、不思上进,他打也打、骂也骂,性情却是一日比一日顽劣。

听丈夫这样说,宛娘心头一热,竟透露出几分实情,吓出诗敏一身冷汗,幸好她语带保留,否则诗敏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宛娘说:「大夫说,钫敏有机会好起来的。」

莫历升苦笑。他不信,这孩子能这样已经够好,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心底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已经太对不住发妻,怎忍心再指灭她那点儿盼头。

「不要太辛苦了。」他看一眼桌上的绣品。

「为孩子,再辛苦都值得。」她眼光柔和地望向一双儿女。

他叹息,问:「你想同我一起回京吗?」

「宛娘出身不好,不愿进京城让老爷没脸,如今皇上重用老爷、免去老爷丁忧之期,可家里人却不能不懂事,无论如何都要为爹娘守足三年孝期,免得日后言官以此作栈子,大作文童,阻断老爷前程,就让宛娘为老爷来守这三年吧。」

她的一番话深深打进莫历升心底。她的聪慧、她的体贴,她事事为他着想,如此识大体的妻子,他是怎生相待的?他满心后悔,看着妻子的眼光,带着浓浓的歉意。

转过头,他看一眼二女儿聪明灵动的眸子,再看看不懂人事的二儿子,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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