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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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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能应付。」

他拉起她的手,为她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像师傅冰冰凉凉的掌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放心啊,要不要让张叔跟着你?」

「不好,张叔是庄子里老人,留下他,你有事情可以同他商量。」

「那李伯呢?大牛哥哥呢?壮伯……」

他拦下她的话。「我谁都不带。」

「可谁都不带,谁来提醒你,该给丫头写封信?」她急问。

说到底,还是断不下牵绊心,他爱怜地抹掉她满脸忧虑,笑说:「师傅会回来看你的。」

「什么时候?明天吗?下个月吗?还是过年?」不管她怎么嫡,那个时间都没超过一年三百多天。

「等师傅想办的事情办好之后。」他笑着摇头。

「那个之后,会等很久吗?」她玻拍似的晶亮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带着满满的期待。

他没回答,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略略失望,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像是说服自己似的。

「没事的,师傅这么厉害的人物,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准,没几年,师傅就会变成大齐王朝最出名的大夫」

听着她的耳语,刘煜心底说不出是甜是酸,松开她,走到床边,他找出一把王梳子,对她招招手,「丫头过来,师傅给你梳头。」

她用力点头,扬起眉,笑得灿烂。

那是他们师徒间的暗号。

每回师傅要出远门,就会为她梳辫子,边梳边叮吟,把她在家里该做的事细细说分明,叮嘱好后,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归期。

她飞快坐到床边,亲手打开辫子,让师傅打理她的头发。

「丫头,经过这些年的抵蝠磨练,钫敏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是个文武双全、有担待、足以依恃的男子,如果师傅没有估计错误,他今年定能榜上有名,能否拿到状元、榜眼或探花,我不敢夸口,但他绝对能进二甲前十名。」

「真的吗?我娘在天有灵,一定心感安慰。」诗敏面露欣喜。

「他若是留在京城当官,就非得回莫府居住不可,当官的,就怕名声不好听,言官若是上个奏折指控钫敏不孝,他那个官也就当到尽头了。」

「怎么办?父亲把江姨娘扶为正室,而这些年,莫鑫敏在外头闯下的祸事不少,若非受他所累,父亲怎会连连降官,如果哥哥回莫府,说不定也要受他所累响。」

她的印象中,在前世,她十四岁时,父亲已是从三品的官员,可如今,父亲的官越做越回去,从正四品大员一路降,今年年初,甚至降回去当五品府官。

「那就得靠你了,一旦钫敏考上进士,莫大人必定会知道这个消息,莫大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江媚娘可就未必。

「不管当年夫人的死是不是她下的毒手,但她推钫敏入池塘是你亲眼所见,可见此人心术不正、性情阴狠,搬回去后,你们得处处防备,小心她因嫉妒再起杀意,再者,既然莫鑫敏累你父亲名声,那么你就再拾慈眉观音名号,月月济贫义诊,提升钫敏的声誉。」

「好,可是我一个人……」她的医术没那么高明啊。

「我会从济慈堂调派一名大夫到你身边帮衬。当然,如果钫敏调到外地,你自可不必担心这些事,就继续留在庄园里,开创你的赚钱大计。可是钫敏身边一定要找几个得心应手的人跟着,这件事,我会同庄师傅好好讨论,也许多引荐几个人过来……」

「知道了。」

「你年纪不小,也该替自己合计合计终身大事,师傅不在身边,不能替你考虑,你得自己来,师傅知道你聪明绝顶,自然明白师傅所言,怕就怕,你一心替访敏打算、替师傅打算、替舅夫人打算、替奶娘你将所有人全打算进去,却没打算到自己。」

她自己?扯扯唇角,诗敏低眉敛目。如果她注定在十七岁那年受辱、自尽身亡,那么再多的打算有何用,倒不如多替旁人着想。

她不应话,眼底闪过一抹抑郁哀伤。

她背对刘煜,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站在门外的傅竞看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表情,他在她脸上见过数次,在深夜里、在被恶梦惊醒时分,她心底绝对有事,而那件事……便是亲如家人的刘煜也不知道。

「师傅,你什么时候走?」

「等钫敏进京参加殿试时吧,我同他一起离开。」

「您就那么看好哥哥?」如果哥哥不参加殿试,是不是师傅就不走了?她兴起一丝希望,却在而后嘲笑自己蠢笨。

「钫敏是我的学生,肚子里有几分才学,我能不知道?」

「您一走,庄师傅也要离开了吧?」

他们是知交好友,虽然差了将近十岁,却是无话不说、分享心事之人,真可惜,她还想把才情满溢的庄师傅与舅母凑成对呢。许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庄师傅看舅母的眼神格外温柔。

「也许会吧,我不能替庄师傅作主。」

他拍拍诗敏的肩,头发梳好了,她却不肯回过头。

「师傅,您还有句话没交代。」

「哪一句?」

「您什么时候回来。」

刘煜一晒,没错,每次帮她梳好头发,就会下意识交代一句:我几月几日回来,你不可以怠惰,等我回来考你背穴位。

然而这次,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相府里高手如云,他的诡计是否不会被拆穿,他并无十成把握。

「师傅」她催着他给答案。

他笑笑,压着她的肩膀说:「等我的小丫头出嫁吧,师傅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本是愉快的结语,却使她的眼神再度抑郁……

「师傅,如果等不到我出嫁,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去,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她的话让们外的傅竞眼神一凛,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想到自己会死?

「别胡扯!」刘煜从她后脑勺轻拍一下。「别想用死活吓师傅,我能不知道你身子有多好。」

嘴角明起苦涩,她顺看师傅的话说了。「是啊,我是肠枯思竭了,还以为胡扯一通就可以把师傅留下。」

闪闪泪光浮上眼角,真真实实的伤心映在她脸庞,傅竞紧盯着她的脸,像是有两条钢线在纹着自己的心口,疼……

晚上,奶娘和舅母合力办出一桌好菜,吃得宾主径。

钫敏哥哥提起考场上的见闻,奶娘百听不厌,一听再听,还说:「若是夫人知道少爷有今日的出息,定会高兴不己。」

诗敏追着庄师傅的目光,见他对舅母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情意,心情有点微闷。

该告诉舅母吗?可说了如何,有情又如何,他们终究要离开。

宴席散去,曲终。

诗敏拆掉师傅为她编织的辫子,洗净身子和长发,也洗掉一身尘灰,却洗不去心底郁结。

坐在台阶上,长长的黑丝在身后披成发瀑,她抱着腿,趴在膝盖上,偏着脸看向天边斜月。

吸气,她扳动指头计算着,如果命运无法可改,那么她还有多少年可活。

十五、十六、十七……她剩下不到三年时间了。

她得好好利用这三年,多做一些事儿。

首先要存够银子,让哥哥有厚实的家底,可以安心成家。

再来,照师傅所言,为哥哥留下一个好名声,如果前世的牌坊造福了爹爹,那么今生,她要用那座牌坊照亮哥哥的前程。

第三,舅母、奶娘,连同庄户都是她的责任,她得多训练些人手,好在日后取代自己照顾大家。

至于爹爹……她叹口气,说不恨是假的,但终归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也许多叮泞哥哥几句吧,让他好好照应父亲。

「在想什么?」

傅竞的声音传来,她仰头,迎上他好看的眉眼。他是个很让人动心的男子………喽!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子还没长成,她宁可现在就把自己给了他,总好过便宜李海廷那个禽兽。

他的表情中带着研判,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

傅竞扶看肩膀上的伤口,避免太大震动,他缓缓地坐到诗敏身旁,问:「你在想坏事?」

「有这么明显吗?」她大吃一惊,皱皱鼻子,飞快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推开。

「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全写在脸上了。」

「是哦。」原来心境改变,连性格都会不同,前世的她,温婉良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心里有事,总藏得密密实实,谁见到她,不赞她一声名门闺秀?

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藏不住心事的。

是她离了莫府、身边有可依靠的亲人,变得自在而大胆?还是她刻意创造一个不同的莫诗敏,好让自己的命运改观?

她戳戳他的手臂,离开他三寸,懒声道:「身为病人,还是早早上床,伤口才会愈合得快些。」

「我以为我的恢复力已经很惊人。」

「一山还有一山高,好还要更好眸,当大夫的总希望病人早点脱离病痛苦楚。」

「那么有医德,还用绣花线替我缝伤口?如果丝线晕了色泽,以后我身上会不会带上几道彩虹?」

「那才美呢,花花绿绿的,那可是见证奇迹。」他胡扯,她也跟着胡说八道,反正陌路相逢嘛,说笑几声,错身而过,给彼此留下一个不差的印象留待日后回忆。

「丫头,还痛吗?」他指指她的手。

「痛,晚餐筷子都拿不住呢,怕扫了你们的兴,才装没事。」她皱眉皱鼻、满口谎话,企图让他良心不安。

没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就着月光细看,他修长的指头,画着她掌心中板子留下的横条印子,他看得极其仔细,看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诗敏不免埋怨,这人有没有学过规矩啊,怎能这样看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很有杀伤力?

她抽回手,尴尬道:「唬你的啦,师傅的药很好用,早就不痛了。」

「才怪。」他又要拉她的手,她不依,把手藏在身后。

「不信,明天本姑娘亲手帮你拆线,让你看看我的指头有多灵巧。」

「不必,凌师傅已经昔我拆了线。」

「你能够拆线啦,好厉害的恢复力,你属什么的?壁虎还是蛆叫?」

他大笑,像她的哥哥、师傅那样,揉揉她一头绵密长发。

「如果我的恢复力太慢,早就不知道横死街头几次了。」他叹道。

好几回,伤口才愈合,新的杀手又至,如果他连养个伤都慢吞吞的,世间早没了他这号人物。

傅竞的话,让她想起他满身的旧伤。凝目,表情严肃,她问:「你有很多仇家吗?为什么他们要置你于死地?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仇家不多,算来算去就那几个,置我于死地是为了利益,并且,我知道对方是谁。」他一口气回答她所有问题。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避得远一些,他们下手都很残忍耶,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让他们达到目的?」她越说越气,气他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

「避不掉的。他摇头,眼底有满满的慎重。

他看见她和刘煜的告别了,而自己也将要离开,原因和刘煜一样,他不愿意也不忍心丫头因为被自己牵连受害。

只是,丫头会牢牢记住刘煜,那么他呢?她会不会也把自己系挂在心?

「为什么?」诗敏轻摇着他的手臂,他回神。

「因为想杀我的,是我的大娘和大哥。」

「什么?!」她惊呼出声。也是亲人、也是妻妾之事?

为什么天底下的男人要造这么多孽,为了满足己身的欲望,硬是娶进一堆女人,然后把她们关在笼子里,放任她们相争、相残、相害。

「我的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必须娶我大娘进门,可他真心喜爱的却是我亲娘,父亲与大娘成婚多年,我母亲始终小姑独处等着他来迎娶,直到我父亲有了足够势力,能够把心爱的女子领进门时,大娘生的长子已经十岁。」

十年的辛苦等待,到底值不值啊?他的娘亲好傻。

「后来呢?」

「我娘进门了,大娘表面和善,背地里却机关用尽,企图谋害我母亲性命,虽然我父亲极力保护,但多多少少还是得遭点小灾殃。

「直到我母亲怀了我,她比谁都明白,若继续留在我父亲身旁,绝对无法保全我的性命,于是苦苦哀求我父亲,让她离开那个家,我父亲不舍得,但也明白我母亲的顾虑非假,于是将她迁出府外,偶尔父亲会避开大娘的眼线,悄悄地来见我母亲,就这样,虽然异地思念,两人却平安幸福地过了好几年。」

「可天底下没有无缝的蛋,你们的存在终究被大娘发现?」想当然耳,否则,他哪来的一身伤?

「对,我娘牺牲自己保全我,而我的舅父躲过层层监视,终于救下我,可他不能把我送回家里,因当时父亲病重,家中掌权的是大娘,我在外头流浪多年,父亲始终以为我已经与母亲一起死亡。

「可后来我的形迹被大娘发现,那年我十岁,大哥已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他担心父亲偏疼我,将所有的家产留给我,便派敌手四处狙杀,舅父只好带看我远离大齐。

「舅父待我极好,他教我读书练武,也寻人教我做生意、赚银子。我记得,教我做生意的先生曾说过,当皇帝有什么好,人人在皇帝面前低头喊万岁,可有几个人是真的心悦臣服?但银子不同,天底下的人都会心甘情愿在银子面前低头。」

「我同意你师傅的话。」诗敏很买帐地用力拍手。他日有机会,定要拜访这位眼界高超卓越的奇人。

他笑了,戳戳她的额,戏谑道:「你这个小钱鬼。」

「后来呢?」她追问。

「我们的生意在海外发迹,赚得很大一笔银子。我和舅父再三讨论后,决定把那笔钱投注在漠北,在那里,我们建立了事业,我本不想再回大齐的,但人无伤虎心,虎有噬人意。

「因为傅竞这个名头太大,还是引起大娘和大哥的注意,不过这回大哥的动作皇不掩饰,让我爹爹起了疑心,也因此,追杀我的武者不断。

「丫头,这件事让我学会一躲避不是解决事情最好的方式,唯有壮大自己、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保住自己。

「壮大自己?这话好熟悉,我好像听谁说过?」诗敏扭了眉毛,侧过头看他。

当然熟悉,他曾经对她说过,在四年前的山顶上。

傅竞浅咽,不为她解惑。

见他不回应,她另问:「那么你现在壮大了吗?你大娘和大哥怕你了吗?」

「还需要一点时间。」他自信而笃定的回答。

闻言点头,诗敏安心道:「这样子很好,以前我不觉得被人害怕是件好事,我愿意受人尊敬、受人喜爱,甚至觉得讨好别人以求和平安静是最好的做法,后来发觉……」

「发觉怎样?」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给了他一分,他便认定所有属于你的,都应该为他所拥有,于是阴谋绕着你转,你却不自知,直到受害、直到连命都没了

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样不对。」

命都没有?他凝眉,定眼望她。「你不再退让,你觉得该事?」

「对,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重视的人争。」

「所以你也会慢慢壮大自己?」他反问。

「我……」她笑了笑,摇头。「只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壮大了吧。」

然后,又是那抹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忧郁,心揪起,隐隐的痛,痛上他的眉心。

她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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