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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衣?」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转过头,她竟看见半年不见的雷镇藩。
「雷少爷……」她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而当她再睁开双眼,他已来到她面前。
「香衣?你怎么……」看着眼前消瘦又憔悴的她,雷镇藩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年前看见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穿着单薄又破旧的衣服,脸上有清楚的掐痕,看来令人不忍。
「雷少爷,书常他……」香衣知道他是来看杜书常的,开口想告诉他。
「我知道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书常去世的消息。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书常上炷香,顺便慰问杜氏夫妇,以及小小年纪就成了寡妇的她。他想过自己会看见伤心的香衣,但她的模样让他震惊。
「香衣,为什么你会……」他皱紧眉头,「你在打扫庭院吗?」
「嗯。」她点头,「王妈要我在这儿扫落叶,她说夫人不喜欢看见院子里有落叶。」
「我是说,为什么你得做这些事?还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她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这是……是我笨,惹姊姊们不高兴。」
雷镇藩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心头一紧。「你是书常的妻子,纵然他已过世,杜家也不该这么对待你。」他目光一凝,「我去跟杜叔叔……」
「不行!」香衣心急的拉住他的手,语带哀求道:「雷少爷,拜托你什么都别说。」
「为什么?」他感到不忍。
「老爷跟夫人因为书常去世,至今还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拜托你别拿我的事去烦他们了……」她低下头嗫嚅道:「我从小在青楼里做惯了杂活,并不觉得苦,我……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她真的怕被赶出杜府。
他知道她从小在青楼长大,也知道她是被卖到杜府当冲喜新娘的,即使如此,杜家也不应该亏待这么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
「雷少爷,我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她眼里泛着泪光,脸上却有着认命的微笑,「香衣的命,就是这样。」
「香衣,你……」听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他说认命,他只觉得心痛如绞,万分不舍。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疾走过来,才刚咧着嘴笑着对雷镇藩问了声好,转头便恶狠狠的瞪着香衣。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放肆的揪着雷少爷的衣袖?」
香衣这才惊觉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并退后。
「王妈,不必对她如此严厉。」他神情不悦道。
她涎着笑脸,谄媚地说:「雷少爷大概不知道吧?这丫头是青楼里长大的,低贱得很,而雷少爷是多么尊贵之躯,怎能容得她造次?」
听见这番尖酸刻薄的话,雷镇藩剑眉一横,虎目怒视着她,「王妈,你都几岁人了,怎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苛刻?」
迎上他愤怒的眼睛,王妈吓得直打哆嗦,连忙低下头。「雷少爷请息怒。」
「你给我听好了,」他警告她,「他日我再来,要是见到香衣身上脸上有什么伤,唯你是问!」
「什……」王妈一听,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香衣。」雷镇藩转身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雷、雷少爷?」她惊疑的看着他,「做什么?」
「瞧你这样子,一定是没吃饱。」他嘴角一扬,「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看着满桌菜肴,香衣不禁瞪大了眼睛。
鸡、鸭、猪、羊……她已经多久没看见这些东西了?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来。」雷镇藩掰下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光是看可填不饱肚子。」
「雷少爷……」她疑惑的看着他,「这样可好?」
他微愣,「哪里不妥当了吗?」
「雷少爷不必对我这么好,而且你刚才还凶了王妈,王妈她——」
「香衣,」他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定定的注视着她,「没有人能那样对待你,你是书常的媳妇,就算他已经过世,你还是他的媳妇。」
「……」想起书常,她低下头,忍不住鼻酸。
「香衣,抬起脸来看着我。」他说。
她听话的抬起头,两只眼睛竟盈满泪水。
雷镇藩心头一阵抽紧,「你很想念书常吧?」
她点点头,但已说不出话来。
「虽然书常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在他最后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没有遗憾。」雷镇藩温柔的安抚她,「他一定不乐见你这么难过。」
她抬起泪湿的眼,「雷少爷,我……」
「我正想说你,」他蹙起眉头,「别再叫我雷少爷了,就跟书常一样喊我一声镇藩哥吧。」
闻言,她一惊,「要是被听见了,我会被骂的。」
「是吗?」他咧嘴一笑,「那么……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叫我镇藩哥,行吗?」
香衣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乖,快吃。」看着命运多舛却认命乖顺的她,雷镇藩不禁心生怜惜。
她才十三岁,合该是快乐无忧的年纪,却已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
谁能守护着她呢?书常走了,杜府里……谁是她的依靠?
没了,一个都没有。
好在杜府没人敢违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书常不在,保护她的责任就由他来担吧。
有了雷镇藩当后盾,王妈、秋桂等人不敢再随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无道理的谩骂讥讽,也已心满意足。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自从警告过王妈后,他上杜府的次数多了。
从前他总要半年、三个月才会出现在杜府一回,现在却是一个月一回。
听说他不似往常那样到处云游,反而开始学着在家做买卖。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远门,但总是十天半个月便返回。
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间,香衣已十七。
此时的她,出落得清丽端秀,已不是往日那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
偶尔,雷镇藩来时会找借口带她上街透透气,而每当她到了大街上,总会引来男子惊艳的目光。但这城中无人不知她是杜府的冲喜新娘,所以纵然对她有倾慕之心,也没人主动示好。
这日,雷镇藩来到杜府,问候过杜修齐夫妇后,便立刻寻着香衣。
伙房里,她正在烧柴起灶,却听外头传来他的声音——
「香衣!香衣!」
「我在这儿。」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着,她的心跳动得又快又激烈,简直快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上回他来时说要到远地做买卖,一晃眼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镇藩循着声音来到伙房,「原来你在这儿。」
「镇藩哥……」这儿没别人,她可以这么唤他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端详着她,然后一笑,「哎呀,两个月不见,我们香衣又长大了一点。」
她笑说:「你骗人,香衣很久没长过了。」
凝睇着眼前这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姑娘,雷镇藩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但他的记忆却常常停留在她十三岁的时候。
不过四年光景,女孩长得快,一下子就变了个样。
「看看你,脸这么黑。」说着,他搁下手上的东西。「过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煤灰。
迎上他澄净而幽深的眸子,香衣心头一颤,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她。
她耳朵一热,缩了缩脖子,「没关系的,待会儿洗把脸就好。」
觑见她潮红的脸庞,雷镇藩不知怎地感到心悸。
在那一瞬,他似乎莫名的为她心动,但也只是一瞬。
「对了,我有东西送你。」甩掉异样感受,他拿起刚才被他搁在一旁的东西。
香衣疑惑又期待的看着,「是什么?」
他打开外头的蓝布,展现在香衣眼前的是一疋花色奇艳的绸缎。
「这个是……」
「这是我这次买回来的布。我跟一名来自日出之国的商人买的,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唯一救回来的就是百余疋的布。」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花色……」怕弄脏了布,她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再轻轻的触摸那布疋,「好光滑喔!」
「可不是吗?」他扬笑,「那商人的船毁了,盘缠尽失,又没人肯买他这么奇艳的布疋,所以我就把百余疋的布全买下来了。」
「镇藩哥心地真好。」
「行船走马三分险,哪天弄不好我也需要人家帮忙。」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兴奋道:「对了,那船上还载了一个名叫铁麒麟的奇人,我与他一见如故,所以就邀请他到雷府小住。他是个有趣的人,随身扛了一块黑到发亮的奇石,说是从什么圣岳峰顶挖来的……总之是个古怪到很好玩的人。」
香衣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奇遇。她喜欢听他说故事,因为每当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总是带着既兴奋又愉悦的神采。
听他讲完,她把蓝布覆上,「这么贵重的东西,镇藩哥还是带回去吧。」
他微怔,「你不喜欢?」
「香衣哪穿得上这么华丽的衣裳?」她微笑婉拒,「你还是带回去卖吧。」
雷镇藩笑叹一记,「这你不必担心,这些布铁定得躺在雷府的仓库里。」
「咦?」她不解,「为什么?」
「看见我买了这些布回来,家父气到七窍生烟。」他洒脱的笑笑,「他说我做买卖太意事用事,也太感情用事,总之两个字——胡来。」
「胡来?」
「可不是吗?这么华丽奇艳的布,谁能穿得出门?」他自嘲地说:「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听完他的话,香衣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她发怔,雷镇藩低头打量着她思索的脸。
她抬起眼,神情凝肃,「镇藩哥,这疋布暂时交给我吧。」
他微顿,然后笑说:「傻丫头,它本来就是你的。」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