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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王宫。
仍是巨木建筑里宫殿里,红毯之上,魏无忌垂着头跪着。
“大王……”
“孤王知道你要说的事。”
魏无忌抬起头,隐忍道:“大王,赵魏相邻,唇亡齿寒,若秦真破了赵国,那下一个就是魏国了!”
魏王俯视着魏无忌笑,“秦王说,诸侯中有敢于救赵者,败赵后首先攻先救赵者。”
“若魏国救赵,赵国不一定会败……”
魏王打断他的话:“你也说了不一定,不一定会败,也不一定会胜。”魏王大笑,“我魏国为何要为赵国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魏无忌跪在殿上,浑身僵硬。
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魏无忌从殿上下来,站在王宫的台阶上。
他看着偌大的王宫。
人们说,这王宫的屋脊之上,栖息着天命的大鸟。
王承天命,福泽四海。
可是,在这片土地上,竟有十几个王。
王宫这么大,他却感觉不到王风浩荡。那他一直坚持着的,又是什么?
静静地沉思着,一切浮躁都已经沉降,心里只剩下一个承诺。
可承诺了,自己未必可以做到。
莫非,又要再负她一次?
他更做不到,即使她能承受,自己也万万承受不了。
当龙阳君看到魏无忌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发呆,面无表情,可那双幽深的眸子,阴郁且带着难以言语的痛。
这种痛,龙阳君想,自己大概是懂得的。
所以他走上前去,对魏无忌道:“信陵君请随我来。”
魏无忌看着龙阳君,眼里没有疑惑,只是静静地跟着他,来到他的府邸。
龙阳君拉魏无忌进了内室,遣退了下人,问:“你很想帮平原君,对不对?”
魏无忌眸光流转一瞬,然后轻声道:“我是想帮赵国。”
龙阳君笑了出来,“别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他拉起魏无忌的手,垂下眼,道:“我可以帮你。”
他感觉他握住的手微微颤抖一下,然后那只手的主人用低哑的声音问:“怎么帮?”
他苦涩的笑容掩藏在他乌黑的发丝下,他说:“我可以帮你窃到虎符。”
虎符,能分成左右两半,用兵时,左一半交给带兵的将帅,右一半由国君保存。要调动军队时,国君将右一半交给差遣的将领拿去和带兵将帅手中的左一半扣合,互相符合完整表示命令验证可信,方有权调动军队。
魏无忌吃了一惊,“你——”
龙阳君继续说:“大王将虎符放在内室,我为魏王入幕之宾,自然可以偷到。”
魏无忌反手握住龙阳君,道:“委屈你了。”
龙阳君惨淡地笑,“反正今夜我也要去见大王,只是顺便罢了。”
魏无忌松开他的手,让他觉得有些落寞。
魏无忌沉声道:“谢谢。”
龙阳君笑个不停,眼睛却悲伤得好像是在哭泣,“你也别谢得太早,我还没有提我的要求。”
魏无忌道:“你尽管说。”
“这可是你说的。”龙阳君偎进魏无忌的怀里,感觉他浑身僵硬,“我要你用一样东西,来换虎符。”
“何物?”魏无忌的问话很干涩。
龙阳君扬起脸,看着魏无忌,眉目间均是妖气,“我要你的身体。”
他曾背叛过她。
他曾伤害过她。
现在,他终于要弥补了。
用另一种背叛来弥补他对她犯过的错。
这是解也解不开的结,一环扣一环,从这一头到另一头,其实,每一个环,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就叫做错。
一错再错。
或许吧,但他已经无法回头。
床榻很软,榻边有熏香,香气温雅却妖娆。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有点凉,眼睛有些模糊不清,脑子也浑浑噩噩。
直到有人进了屋,把一个东西悬在他头上晃荡。他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集起来。
那是半块木符,做成了虎的形状。
信陵君窃虎符,杀晋鄙,率魏国十万军赴赵,救邯郸。
同时,春申君也率军北上,在邯郸城外,与魏军汇合,再与赵军里应外合,屡败秦军。
秦王令白起领兵攻赵,白起始终托病不出,秦王罢其官爵,迫使白起自杀。
如此之后,秦暂无猛将,在三国军队内外夹击之下,秦军大败,损失惨重,只好降赵。
自此,邯郸之围终于解除。
魏无忌是魏国人,可现在,他站在赵国的城头上,眺望着魏国所在的方向,却无法回去。
忤逆魏王,窃符救赵,若想保命,是万万不能回去了。
幸亏龙阳君的事没有败露,魏无忌让将领们带着魏军返回了魏国,自己留在赵国。
赵王很高兴,将汤沐邑封赏给他,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她的身边。
顺着楼梯下了城头,在城门的阴暗处,看到了她。
她周身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眸犀利得明亮。
“什么时候离开邯郸?”她问他。
“再过几日吧,等那边安顿好。”
她沉吟一下,“等确定了,告诉我,我送你。”
他突然笑起来,“你送我?”他笑得开心,“你还要送我几次?”
她说不出话来。
二人无言相对。
“没有话对我说了吗?”他云淡风轻地问,看见她咬咬嘴唇,揉揉她的头,道,“我们之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
朱丽妍突然跪下,深深一拜,“信陵君大恩,赵国没齿不忘。”
他扬起头,捂住嘴,轻轻地笑。
笑了好久,然后缓缓地说:“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是为了赵国,而是为了你,你怎么看?”
朱丽妍低着头,好久不动。
“我……”他的声音有点缥缈,轻虚得几乎脆弱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就可以了,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朱丽妍低着头,拿手覆住自己的眼睛。
魏无忌也跪了下去,轻轻移开她的手,勾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幽深的目光。
他看了又看,温柔而悲伤地笑,“来不及了对不对?来不及了……”
她微微地笑,同样悲伤而温柔。
整个赵国,在战乱之后,都百废待兴。
仗赢了,朱丽妍却未见轻松,为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国力,仍是终日奔走。
但她知道,赵国昔日的强势,是回不来了。
秦虽然败了,但现今,已没有一个国家能真正与秦相抗衡。
罢了罢了,六国终是要被统一的。
不知不觉,又到了深秋,天气又寒了。自去年冬天以来,身体就不如以前好了,受不得风寒,所以今年还未入冬,魏含子就把朱丽妍裹得严严实实。
已是夜深人静,借着昏暗的灯光,朱丽妍啃着厚重的竹简。末了,扔下竹简,捏捏眉心,眼睛犯疼。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过劳死的。
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朱丽妍站起身,“刷”地打开门。
吕连站在漆黑的院子里。
“平原君。”他微微颔首行礼。
朱丽妍笑笑,“我这几天还琢磨着,你们家主人什么时候把赵姬与孩子接回去,你就来了。”
吕连点点头,“是,那就请平原君行个方便。”
朱丽妍挥挥手,“快带走,省得我浪费米钱。”
吕连道:“谢平原君,明日一早,他们就会在平原君府消失。”
朱丽妍问:“你家主人呢?”
吕连道:“爷在隔壁旧宅子里,他说,他会在那待一夜。”
朱丽妍笑笑,“我去找他叙叙旧。”
隔壁的宅子,在吕不韦带着异人出城之后,就荒废了。
朱丽妍推开门,踏进这个寒凉的地方。
没有人烟,冷冷清清,秋风无情,灌吹东西,只扬起地上的浮土。
只是在院子的深处,点着一盏如豆的灯,昏黄却照亮了她眼前的小路。
她静静地走进屋子。
吕不韦坐在桌边的昏黄里。
一袭玄黑色的宽袖深衣,称得他的眼眸越发清亮。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动作。
“天气有点冷,我带了一壶热酒。”朱丽妍说着,把酒放在案上。
吕不韦垂眸看看酒壶,没有说话。
“这里真干净。真亏了赵姬隔一段时间来打扫一次。”朱丽妍说着话,倒好两杯酒,递给吕不韦一杯。
吕不韦接过酒。
“赵姬与孩子都很好,我果然很讨厌孝子,一天到晚吵死人了。我为他起名政儿,你若觉得不合适可以改,但我觉得还不错。现在这个时候,人的名字还蛮简单,不像以后动不动什么风花雪月、杨柳寒霜的,多了就审美疲劳了……”她嘴里唠唠叨叨,手却不停地为他倒了好多酒。
“很好的名字。”他简单地插话,打断她的啰嗦。
“是吗?这样就好。”她微笑着,也喝了一杯酒,“最近过得好吗?”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接着说:“应该不错吧,毕竟你是秦世子的老师呢。但我最近就不行了,赵国这次栽了,总要有人背黑锅,我怕是逃不掉了。”
他抿抿唇,道:“你是平原君,赵国最受宠爱的莫过于你,你要是有心留下,没有人能逼你走。”
她笑笑,“你说对了,我的确萌生了退意。其实,我是个懒人,懒得再管这些闲事。”
他看着她,说:“不,你是变懒了。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天天与我争来争去,乐此不疲,我都替你累。可现在,你什么都不想争,什么都不想管,你真的变了。”
她笑得趴倒在桌上,“对,你说得太对了。你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吗?是两年的时光,同样复杂黑暗的官商场,一场战争以及两个男人。”
他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