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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的笑容僵在嘴角,永远?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永远”,那该有多好呵……
她知道自己无法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承诺“永远”两个字,因为连她自己的病情,也被命运之手扼着,她……连自己的“永远”也不能保证。她别开眼,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放柔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对小灵说:“鄙姐姐的眼睛呢,和小灵的不太一样,鄙姐姐的视觉神经发炎了,就像——嗯,这么说好了,小灵的头发和指甲,剪掉了会再长出来。鄙姐姐的眼睛也是一样,虽然做了手术,手术也成功了,但说不准哪一天,我还是会看不见东西哦……”她说到这里,蓦地咬住下唇,心中懊悔:为什么要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说这些呢?小灵什么都不懂,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更无助,对未来更没信心罢了。于是,她连忙换上刻意高扬的嗓音道,“但是我们小灵就比较幸运咯,白内障切除的手术是很安全的,等小灵做完了手术,眼睛就会全好了噢!”
“真的?”毕竟是十一岁的孩子,听说自己的眼睛会好,立刻忘了前一秒钟所听到的那些不愉快的事,“那等我动完了手术,可以看看鄙姐姐的样子吗?”
“当然可以啊!”
“鄙姐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小灵期待地瞪大了眼,揣想着身边人的模样。
“呵呵……”鄙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我吹牛啊,我觉得我自己还真的是蛮美的呢……”
“那……我隔壁班的张天圣长什么样儿?”
哦?鄙微微一愣,回想起隔壁班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长得蛮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鼻头也红,鼻子下面总是挂着一条清鼻涕。”
“呃,好恶心哦!”小灵嫌恶地皱起了小鼻子,直往后闪,“他那么脏啊,那我以后不要嫁给他了!”
“哈哈,你这么骄傲啊?他向你求婚了吗?”鄙弯唇轻笑,现在的小朋友真是早熟呀。
“嗯!”小灵很自豪地用力点头,“前几天他对我说,我长得很漂亮,要我将来做他的新娘子。”
“小灵的确长得很漂亮呀,那死小子还蛮有眼光的嘛。”
“可是,这样会很奇怪吧?我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睛看得见,那以后……他要一直拽着我走路吗?”小灵很认真地担心起来。
听了这话,鄙缓缓地别开了脸——尽管身边的小女孩看不见,“……是呢。”片刻的沉默后,她开玩笑地回答小灵的问题,但克制不住自己的语声变得模糊,“为了惩罚他一直流鼻涕,我们要他一直拽着小灵走路,照顾小灵、保护小灵,你说好不好?”
“那他不是会很辛苦吗?”
“真的有那么点儿辛苦耶,你说得对!”鄙揉揉眼,眼睛红了,“那还是不要了。张天圣很可爱,我们叫他活得轻松一点吧。”
“嗯。”小灵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酌奇地问,“鄙姐姐,有男生向你求过婚吗?”
鄙敛下眉目,望着自己的膝盖,墨绿色裙摆盖着她小巧圆润的膝盖。她伸出手来,不停地在裙摆上摩擦了又摩擦,只因刚才的那一瞬间,好像有眼泪掉在上面,把裙子打湿了。然后,她猛地绽开笑容,扬声道:“有啊!我这么漂亮,当然有啊!”“他长得帅吗?”
“他——非常非常的帅喔。”说这话时,鄙笑得很甜。
“那鄙姐姐一定答应他了吧?”小灵的脸上浮起兴奋的红潮。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女生都喜欢帅哥,所以她敢肯定鄙姐姐一定迫不及待地答应嫁给那男生了!“那在婚礼上,我可以拖着你的裙子吗?”
鄙哈哈一笑,“等小灵眼睛好了就可以。”
“真的,真的?鄙姐姐真的快要结婚了?”
鄙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的小听众看不见,于是清清喉咙,开口:“不,鄙姐姐不结婚。”
“为什么?”小脸立刻失望地皱了起来。
“因为呵……”鄙摸着下巴,沉吟着,“因为鄙姐姐喜欢的那个男生,和张天圣一样,都好可爱哦!所以呢,我想让他活得轻松一点,要他一辈子都拽着我走路的话,会很辛苦的啊。小灵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好女生,不可以让男生太辛苦喔。”她笑着拍拍小女孩的头。
“嗯。”小灵很了解地点点头,“那我和张天圣只做朋友就好了。”
“嗯。”鄙也点点头,学着小灵童稚的口气,捏着嗓子笑说,“那我和他也只做朋友就好了。”
随后,这一大一小在梧桐树的树影下煞有介事地勾手指,发誓要一起做好女生,不让男生太辛苦。正在两个人打勾勾的时候,又有第三个声音加入到她们当中去:“小灵,又在缠着鄙姐姐讲故事啦?”
鄙回过头去,“院长。”
她面前站了一个身形富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穿玄黑修女服,手捧一本《圣经》,面上笑容慈祥,“鄙,你每次来都陪她这么半天,瞧她多高兴!”
鄙笑着从小凳上站起身,也牵起小灵的手,“我疼她嘛。”她挑了挑眉,“对了,院长,厨房里需要我帮忙吗?我酝酿了好久,就等今天要好好露一手呢!”
“那是当然!”院长笑得眼睛都眯缝不见了,“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吃你做的菜。”
“好啊,小灵,我们要进去咯!”鄙动作利索地撸起袖子,牵着小灵的手和院长一同走进福利院的底楼大厅里。眼下正是午饭时间,有不少孩子们下了课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笑做游戏。鄙把小灵抱到一张椅子上,立刻有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殷勤地拉住小灵的手和她搭话。他就是总爱淌鼻涕的张天圣。
“张同学啊,你不可以总这么不讲卫生哦!”鄙蹲下身子,摸摸小男孩的头,“上次我给你的手绢你放哪去了?”
“找不到了。”张天圣嗡声嗡气地回答,“没关系,于妈妈和我说了,等我升上三年级就变大人,变大人就不会流鼻涕了!”呵,这小鬼头才念二年级哦?鄙笑了,“小灵,你们玩姐弟恋哪?”
一边的院长连忙啐了一口,“你不要每次来都教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会这么早熟,都是你给灌输的。”
鄙捂嘴直笑。稍后,她将小灵交给张天圣照管着,自己和院长一块儿进了厨房。她走到灶台边的砧板前,捞出水槽里活蹦乱跳的鱼儿,熟练地用刀背刮鳞,边问:“院长,下个礼拜五的‘失明体验’活动我可以参加吗?”
“你体验什么呀?”院长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你以前体验得还不够吗?”这个叫向鄙的漂亮女孩从大约一年前开始就定期来他们福利院做义工,这么长时间地相处下来,院长和她的关系也自然变得十分熟稔。院长知道鄙曾一度差点失明,也知道经过了手术治疗的她,如今虽然可以比较清楚地视物了,但也很难说旧疾会不会复发。
鄙吐了吐舌头,“反正以后总要瞎的啊,先体验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她说得不痛不痒,手底下转眼间把一条鱼刮干净了鳞,浸入水里冲洗。
院长连忙用手在胸前划个十字,瞪眼道:“真不懂事,这种话也可以随便说的吗?”她这一生见过无数的残障人士,有人悲天悯人意志消沉,也有人乐观向上活出一片广阔的新天地,但唯独这个向鄙脾气大大不同,说她悲观吧,她每天笑呵呵的,满嘴玩笑不断;说她乐观吧,她又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有一天会瞎掉。
“其实,鄙你这个病……并不是必然会复发的。毕竟你也做了手术了,这些年来自己也很小心。”院长怜惜地看着面前正努力痛宰砧板上的鱼儿的向鄙。说实在的,要看着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儿失明,她真的很不忍心。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鄙轻描淡写地耸耸肩,“也说不定我明天走在路上就会被车撞死了。”
“还说?”院长瞪圆了眼。年轻人讲话就是没轻重,气人哪!
“说说又不会少一块肉。”鄙捧起盐罐,用勺子舀了盐巴仔仔细细地撒在鱼面上,“真的,院长,下个星期五就让我带小灵一起去吧!这样的‘失明体验’活动我想参加已经好久了,不信待会儿您翻翻我的包,我连眼罩都买好了耶!”
“是喔,别人是怕自己瞎,你是时刻准备着要自己瞎!”院长没好气地说,“都敢说自己明天就要被撞死这种话,你说我放心把小灵交给你带出去吗?”
“哎哟,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鄙和院长耍赖,“您放心,我打算带小灵去我以前念的大学,那里的校园很安静,道路很宽,而且几乎没什么车子出入,保证安全。”
“看来你把什么都想好了。”院长目光复杂地看着鄙,“你既然这么喜欢小灵,为什么不干脆收养她?”
“我又不打算结婚,带个孝在身边,会惹人闲话的。”鄙哈哈笑,“我可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哟!一份薪水自己花都怕不够了,没那个闲钱再养孝啦!”
院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虽然面前的向鄙浑身名牌、打扮入时;虽然她不是爱给福利会捐钱的那种义工;但院长就是知道,鄙不是自私的女孩。每次她望着小灵时那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疼惜之意,都显示出她的善良和母性。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人又漂亮,厨艺又顶呱呱,为什么……铁了心不结婚呢?院长望着鄙低头悉心做鱼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时鄙抬起头来问她:“那——‘失明体验’的事,您是答应了吧?”
院长无奈地笑了笑,终于还是点了头,“真是架不住你磨人。星期天早上九点,你来接小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