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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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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现。

绿杨城郭是扬州。

此刻的扬州城内,青板小路尽头,有人影悠悠出现,身上担子内的铜炉漾出微甜的雾,星星点点的微火,一锅白粥熬得几乎化掉。

捡了个空旷地方停了下来,生意便正式开张,几张简简单单的桌子凳子,却是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粥香一路飘过去,慢慢地便有人前来。

又过了片刻,客人渐渐多起来,老板虽然忙,但是却极欢喜,虽然一碗粥也不过几个铜板,但是只要客人多,终是能挣到少少一点钱可以回去养家。

晨光渐渐高过树梢,掠过绿叶华滋,洒下一片柔光,微微的风吹过,空气中丝毫不嫌燥热。

有人走进粥摊,声线略微低沉,但是却极好听:“一碗粥。”

“客官先请坐。”粥摊的老板头也不抬地盛粥,同时不忘记招呼客人。等到他一碗粥盛完,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正走过去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那个人个子很高,身形稍显清瘦,月白色的长衫穿在身上,愈发有一种伶仃的感觉,但是虽然他只是随随便便在那里一坐,却让看他的人几乎难以移开视线。

他整个人似乎笼罩在薄薄的轻烟里,就仿佛是一溪水、一片云那样。

粥摊的老板愣了一下,端起盛好的粥碗送过去,“客官,你的粥。”

“谢谢。”那个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对他微微点了下头。

粥摊老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因为他几乎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漂亮的男子。

没错。

坐在那里的是个明澈至极的年轻男子,二十来岁,肤色偏白,眉眼飘逸俊美,身上有一种仿佛沉淀了多年的冷然宁静。

似乎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他只略略点头之后,便低下头慢慢吃粥。

他的手指骨架非常优美,拿着饭匙的时候,小指尾端稍稍翘起,仿佛戏曲中的人物那样,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极为讲究,几可入画。

这男子是谁?

粥摊老板走回去之后犹自频频回首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但是却就是想不出来。

过了片刻,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终于吃完了那碗粥,走过去付钱,转身之后正想离开,却又突然回头,看着那粥摊老板,“粥很好吃,谢谢。”

这个人……付了钱吃粥还要谢谢他,真是奇怪……

粥摊老板愈想愈觉得奇怪,所以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又看了两眼,直到那月白色身影渐渐隐去之后,才突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他想起这男子是谁了!

杜幽篁!

他不就是扬州城有名的戏班子“大四喜”的名角儿杜幽篁?

平常他们见他都是在戏台上,扮起小生来情痴缠绵,扮武生的时候白马银枪,端地飞扬傲然,谁想得到他下了妆之后,居然是这样冷然宁静的一个人?!

今天,是他的生辰。

杜幽篁一边慢慢顺着街道朝前走去,一边东张西望,现在时候尚早,街道两旁的店家还没开门。

路上行人也不是很多。

今天起得稍微早了一点儿,所以吊过嗓子之后,他才去路边吃了一碗粥。好在他平日多以戏妆见人,如今他这么走出来,认出他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个闲心、时间和金钱去看他唱戏,即便他能红遍扬州城也一样。

阳光落在他身上的月白长衫上,微微的一层金色,他揉了一下袖口。

只要细看袖口就会发现那里有细细的同色碎花,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却精致无比。

这衣服……若不是今日,他也不会穿。

太精致了,也太贵重,他有些舍不得,尤其是这衣服……是她送的。

一想到那个“她”,杜幽篁的唇微微扬了一下,却又叹了口气。

她现在可好?

一别数年,虽然是他先行离开,但是如今……只怕想念如斯的人,却是他吧?

不然的话,为何她总是不来看他?

这数年间,他听过无数关于她的传闻,知道她曾在华山之巅力战一十三路英雄豪杰,夺得代表武林盟主身份的圣武令。

于是策马江湖,快意恩仇。

她……以前并不是那样的人,以前她像只粘人的宣蝶,总是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甜甜地喊着他“杜大哥”,但是如今……

她已不是她,他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

如今,他是红遍扬州城的戏子,而她,却与他遥遥相距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江湖。

那一片锦绣江湖,才是属于她的天地……

“小杜,你终于回来了!”惊喜的声音突然传进他的耳中,驻足一看,却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居然已经走回了戏班。

微微点一点头,他走了进去,“我只是出去随便走了一走。”

“大伙儿都等了你好半天了。”班主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伸手朝后一招,立即有人端来一碗面,“小杜,今天是你生辰,这碗长寿面,可是一定要吃的。”

他有些歉意,“可是我已经吃过饭了。”

班主及众人的视线顿时变得怪怪的。

这几年,每每到了他生日,他们都会准备一碗长寿面给他,怎么这次……

“吃吧,吃了这面,才能长寿健康,心想事成啊。”负责做饭的伍婶也凑了过来,“小杜,不吃可就是不给伍婶面子,你不是想让伍婶生气吧?”

杜幽篁无奈地看着他们,“你们也知道我食量并不大,再逼着我吃,上午这戏可怎么演?”

“不是吧?”众人顿时失望地叹气,“小杜,生辰自然要吃碗长寿面的,怎么可以不吃呢?”

“那……”为难了片刻,他笑了一笑,“这样吧,我吃一点点,应该可以吧?”

勉强可以接受——众人于是便一起瞪着眼看他吃了三四口。

伍婶看着他实在是吃不下去的样子也只好收碗,一边收一边小声地嘀咕:“好好的一碗面,为什么不吃完?多不吉利……呸呸,没有关系的,小杜吉人天相,会是我们戏班子最有福气的人!”

只不过众人却没有在意她在说什么,等到杜幽篁吃过了那碗面之后,只是忙着将他簇拥进去,等着收拾东西好到长街开戏。

“百里氤氲,遍地秋韵,飞鸿又未传乡讯。独倚危栏,觉西风乍紧,吹起愁丝无数根。斜阳无语,秋水无神,弄箫抵阵云。谁识游子恨,惨惨凄凄,纵啼血子规,犹不忍闻……”

今天这一出,唱的是《将军行》中“乡恨”这一节,征战多年的男子终于名成功就,三军扬名,只是故乡杳杳不知所踪,一段愁情不知寄向何处。

戏台上杜幽篁所扮的将军双鬓微染华发,但是眉眼之间,那一抹峥嵘俊逸之色,却是让台下所有女子看得心醉神迷,一个个红了双颊,而后吃吃低笑。

“我最喜欢小杜扮将军了。”有人低低开口,而后含羞遮面。

“小杜扮小生才好看呢,朱唇玉面,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儿。”立即有人不满地纠正她的话。

“可是扮将军的小杜看起来好有男儿气概,我好喜欢。”说话的女子珠翠满头,衣着不俗,一看就知道家中非富即贵。

“扮小生也不会让人觉得像女人啊,”立即有人反驳,“小杜无论扮什么都很好看!”

这话立即引来台下一帮女子的点头默认,只是台上的杜幽篁并不曾注意到她们,他只是专注地继续唱下去:“叹归途遥遥,乡愁殷殷,别梦醒时瞋。愁肠百转,泪雨倾盆,离情何时泯?我意难舍难分,奈何只能、故作潇洒,冷眼对黄昏。雨后丁香巷,景色如故,笑语添新,足迹乱纷纷……”

一曲唱了,他径直转回后台,准备歇息片刻好唱下一场。

却有人看到他的时候便叫了起来:“小杜,你快来看,今年那人又送来了好多礼物!”

他抬眼看过去,虽然这数年来年年如此,但是仍然怔了一怔,才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后台堆满了箱盒礼盖,大的小的形状各异。伸手打开一个,里面放的却是四色干果;再打开一个,放的是扬州城景新楼的招牌菜“翡翠鸡”……

这一堆,却是吃的?

他微一皱眉,随即走向另外一堆,打开看去,却是数十匹精致布料,叠放得整整齐齐。

另有一个托盘,打开来看,却放了一叠银票,全压了华苑钱庄的印记。

“还有这个……”有人指了指一边最混乱的地方,“你看。”

他抬头看过去,更是大大吃了一惊。

因为那里居然系了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

“白耳……”他整个人都有点发呆,低低吐出了两个字之后,慢慢走过去,伸手抚上那匹白马,马儿立即就着他的手扬鼻撒欢,就像是见到暌违已久的故人似的。

心里有种热热的情感在四处奔腾,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她……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猜错,这数年来送礼物给他的人,一定是她!

众人看着他,再看看那堆礼物,再次开始窃窃私语。

却有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杜先生,不知道对我准备的礼物意下如何?”

乍然听到这声音,杜幽篁和其他人一样,火速回过头去,就看到后台出口处,一个青衫布衣的女子站在那里,看到他们回头的时候盈盈一笑。

不是很美,但是看着她的时候,总会让人想到一些很愉快的东西,她有很温暖柔和的笑容。

杜幽篁有些迟疑,“你准备的?”

“受人之托而已。”青衫布衣的女子含笑走近,“我是鲁道子。”

好好的女子,居然叫做鲁道子?!

杜幽篁却只疑惑了一下,突然“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你是鲁师父?”

“正是小女子。”她微笑。

杜幽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会是鲁班后人,擅长手工的巧匠?!

鲁道子面对着他的视线却不躲不闪,只略略一笑,随即对他开口:“我还有一物相送。”

是什么?

杜幽篁下意识地朝她看去,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物,便递到了他的面前。待他看清楚那是何物之时,他的手指不由微微一颤,声音仿佛突然低哑:“这是……”

“一别数载,杜先生难道不想见她?”鲁道子微笑,“银票白马均已备好,只是这木头美人怎及得上真人?”

原来她递过去的东西正是一个不超过尺长的木刻人像,青丝分明,蓝衫宛然,栩栩如生。

杜幽篁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那个木刻人像,心神激荡之下,几乎立时便想要骑着马冲出去,只是那念头也不过在心里打了个转而已,便已被强压了下来。

“在下还要唱戏,这些礼物……”他环视一眼,点头,“多谢姑娘费心。”

“你……不想见她?”鲁道子看他的眼神,却已不复刚才的炽烈,不由一叹。

他却只淡淡笑了一笑,而后转身。

瞬间,神色黯然。

鲁道子无奈之下,只得摇一摇头离开。

算是她多管闲事好了,只是这男人……怎么如此固执?

一切东西都为他准备妥当,他刚才看到那木像之后,明明眼神炽烈,怎么却不愿意去找她?

织锦啊织锦,我倒真不知道,你与这男人的瓜葛到底如何?要你这数年来费尽心思,却又不敢轻易靠近他一步?

上午的戏唱完,杜幽篁回到后台卸装,却有那爱慕他台上妆容的女子偷偷来到后台看他。

帘子被人微微拉起少许,一双双眼睛便凑到那稍稍一点儿缝隙处朝里张望。

里面却有人正在忙碌地搬着什么,众人看得一个个心下讶然。

“这是什么?”有人看着那一箱箱的东西好奇地询问身旁的人。

“不知道。”其他的人摇头。

却正好后台有人抬着东西招呼杜幽篁:“小杜,这些礼物年年都送来,当真是之前那个姑娘来贺你的生辰?”

杜幽篁却没做声,不过外面那些女子却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小声私语起来。

“生辰?天啊,我们居然不知道哪天是小杜的生辰……难道便是今日?”有人吃惊地掩口低呼。

“似乎是吧。”其他女子也跟着低呼。

却有人脸红红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也想要送小杜礼物。”

“你要送什么?”其他人看一眼她的衣饰,顿时颇不以为然地开口问她。

“我……我还没有想好。”她便红着脸垂下了头去。

“我要送礼物给小杜的话,自然是越贵重越好,越珍贵才好。”说话的女子衣饰精贵,看着众人笑了一笑,很是自傲。

“我有一枚玉佩,说是前朝的遗物,价值不菲,既然是小杜的生辰,我自然是要送给他的。”另有女子不满她那模样,于是忙忙开口,同时冷哼了一声。

“小杜白日唱戏辛苦,晚上自然要好好休息,我有一只香炉,平日所焚之香,可是宫中女子才用得到的‘酣梦’,这样的香,自然是要送给小杜的。”说话的人看一眼众人,颇为自傲地抬起了下巴。

“我有……”又有人着急开口,却冷不防有人嗤笑了一声。

众人不满看过去,却见那发出嗤笑声的女子颇不屑地以团扇半遮面,再次开口:“庸俗,居然拿那种俗到极点的东西来陪衬小杜!”

这什么话,真是让人生气!

众女顿时一起瞪向她,她却悠闲无比地摇了摇团扇。

“那你要送什么?”有人终于不服气地开口问她。

“如果我要送的话,自然要送给小杜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随即勾起红唇,“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千色的胭脂吗?”

“你要送小杜胭脂?他要那个做什么?”

“什么叫做千色?”

“胭脂?”

“千色?”

……

众人吵吵嚷嚷,一起看向她,或吃惊或疑惑或不解。

“小杜是唱戏的,难道不用胭脂?”她以看白痴的目光看向她们,“更何况,千色如此难得,我送他难道不可以?”

“到底……千色是什么东西?”终于有人好奇地问她。

目光再次扫过众女,团扇也再次遮住半张面颊,“听人说,以雪山青莲蕊、南海无伤泪做出的胭脂便叫做‘千色’。这种胭脂,沉淀了世间最美的颜色,凡是知道它的女子,莫不想要拥有它。但是,却几乎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千色。因为雪山青莲蕊,生在飞鸟难逾的雪山最高峰之巅,南海无伤泪,取自茫茫南海飘泊不定的孤岛之上,所以几乎从来没有人能够将它们二者在同一时间内找到,自然,也不曾做出那绝世无双的胭脂来。”

“既然做不出来,那你哪来的那种胭脂?”有人听了片刻,终于狐疑开口。

她却一笑,目光顾盼,“虽然我不曾有‘千色’,但是——我却拥有雪山青莲蕊、南海无伤泪,只要找到合适的匠人,‘千色’便自然会是我的。我若要送东西给小杜,自然要送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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