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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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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寥。

淡淡的月辉映出了一地冰冷的雪光,隐隐显出了几分凄清与肃杀。

他静默地站在雪地里,一袭蓝衫飞扬。月光勾勒出那高挑修长的身影,带着三分邪魅,七分冷傲。

“你就这么需要阴雪草?”

他缓缓抬头,看向崖边迎风而立的少女,飞舞的发丝掩住了那一双暗蓝深邃的眼眸,也同时掩去了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冰冷与复杂。

“是。”少女并没有回头,只是凝目看着远方。夜色虽模糊了这世间的一切,却无法动摇她坚定的决心。

“竟是这么坚决啊!”他无声地握紧了手心,唇角却是微微一弯,牵起了一抹淡而冷嘲的轻笑,“好,只要你跳下这风尘崖,我就亲自拿着阴雪草为展少远解毒。”

少女终于回过了头。

那是一张年轻秀气的脸,银色的月光下,那双眼眸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琥珀色,清澈而灵动。

“怎么?你做不到吗?”他淡淡地笑,冷漠而嘲弄,暗蓝的眼眸如同刀锋一般直视着少女平静的脸庞。

“那我们一言为定。”

少女忽然微笑了起来,右颊边浅露出一个稚气的笑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我相信你是一个守信约的人。”

最后看了他一眼,少女收回了目光,然后,纵身跃下。

毫不犹豫。

毫无眷恋。

天上的冷月忽然躲进了云层里,那一刹那间,大地一片漆黑冰冷。

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很安静地站着,就像整个人被黑暗完全吞噬,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得了他。

“原来……你竟是如此的相信我?!你就从未想过,即使你跳下去了,我也不会去救展少远——”

冰冷的黑暗里,他唇角的笑容一直未曾散去,只是越发的冰冷无情起来。

“竟这样的爱他啊,爱到不仅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就连性命也不要了。”

“这世间,果然没有人可以相信。”

“就连你——也不能相信——”

那双暗蓝的眸子里一片死寂,黑暗,已将他牢牢困死。

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伤,也不会再痛了……因为,就连这世间最后一个信任的人也离他而去……

他彻底地失去了所有……

踉跄地转身,体内一直压抑的气血却狂涌而出,他紧揪着胸口,弯下了腰,凄厉地咳嗽着。

为了展少远……她当真就这样跳了下去……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极力地撑起身子,但另一波剧痛却铺天盖地地蜂拥而来,脚下再也站不稳,他跌进了雪地里,黑暗,瞬间便淹没了他。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黑夜……

很冷。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冻结了一般,没有一丝温度。眼前的视线也很模糊,只能隐隐看见殿外那一片朦胧而苍茫的白色。又下雪了吧?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场雪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已经呆在这里几天了。

就算他此刻死在这座无人的宫殿,也没有人会发觉吧?

也许在以前,大皇兄还会来找他吧?大皇兄是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但现在,就连大皇兄也不在了。

大皇兄是被他逼走的。

他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和手段,利用了二皇兄的野心,在父王面前制造了大皇兄阴谋夺位的假象,终于将大皇兄成功地逼出了熵国。

自此以后,熵国就只剩下两位皇子了。

少了一个竞争的对手,原本他应该开心的,应该高兴的,但大皇兄临走时的背影却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聪明如大皇兄应该猜到了他才是这个事件中的策划者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身离开了熵国。

他不该心软,不该心虚,他要登上权势的顶端,有些事他必须狠心去做,否则,他无法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人。

在这个冰冷阴暗的皇宫里,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信任,就连他的父王也是豺狼猛兽。

只因为当时尚年幼的他眼瞳的暗蓝色并不明显,只因为质疑母妃的贞洁,父王亲手在他身上下了毒。

那是一种毒性极为剧烈的毒药——名为青绯,据说可以试探出人的身体是否有中“思殇”——那种可以改变人眼瞳发色的毒药。

父王亲手在他身上种下了青绯,当测试出他的眸色并不是毒药改变,却又无法解去体内青绯的时候,受不了屈辱的母妃,撞柱而亡,以死明志。

他不会忘记母妃临时前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绝望与悲痛……身体忽又滚烫起来,眼前更加模糊,就连殿外的雪光都要瞧不清了,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母妃温柔而又落寞的微笑。

清心殿——是母妃的宫殿,却也是熵国皇宫里,最清冷,最寂寞的一座的宫殿。

他永远都会记得母妃郁郁寡欢的笑,永远都会记得母妃寂寞的眼神……很多时候,母妃总是一个人站在窗前,遥望着远方,说自己不应该姓白。

白这个姓氏——在数十年前,是多么辉煌的一个象征,他们曾是东炎皇朝的战神,曾是东炎皇朝的骄傲,即使后来东炎皇朝分裂成四国,白氏一族也未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

可是到了她这一代却没落了。

她堂堂一个战神之后,竟被困在了这个无人的宫殿里,最后惨烈地冤死。

多么的讽刺,又多么的可笑呵!就因为她错爱了一个男人,错信了一个男人,所以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皓儿,你要记住,这个世间没有人可以值得信任,就算是你最亲最爱的人,你也不能全心付出,因为往往正是这些人,伤得你最深——”

此时此刻,母妃临终前所说的话竟是这样的清晰。

他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个世间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能相信,又有什么人还可以相信的?

但他活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都活下来,不依靠任何人、努力地活下来。他要爬上权势的顶端,他要掌控这世间的一切,他才不会步入母妃的后尘——当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时,便懦弱而寂然无声地死去……

人只有活着,才能改变屈辱的一切,不是吗?才能讨回别人负欠的一切,不是吗?

“喂,你是谁啊?坐在这里干什么?”

昏暗清冷的宫殿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柔软的嗓音,他缓缓抬起头。

殿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男童,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提着一个玉兔宫灯,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正睁大一双灵动的圆眸直勾勾望着他。

他复又垂下了眼帘,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浑身的不适,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你干什么发抖啊?”

小男童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好奇地凝望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男童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

“别以为我是鬼哦,虽然现在三更半夜,但我可是人,不信的话,你捏捏——”

冰冷的手被握进温热的手心里,他想挣脱,却发现自己早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小男童抓着自己的手轻轻触碰着微热的脸颊。

——好柔软,好温暖的触感。

指间的冰冷似乎稍稍退去了一些,他原本模糊的神志也顿时清醒了几分。

“对吧,我是人吧?”小男童忽然咧嘴笑了开来,笑容很甜,右颊边还浅浅地露出一个稚气可爱的笑窝,“你可是堂堂男子汉呀,怎么比我还胆小呢?”

他没有解释,只是抽回了手,默不作声。

小男童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而是一屁股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叫慕霖云。”小男童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

慕霖云?原来他是泽国的少君主,据说是前几天随泽国国君一同前来拜访的。

自东炎皇朝分裂之后,四国鼎立,虽然一肚子勾心斗角,但表面上功夫依旧做得十足啊!

他唇角轻牵起一抹冷漠的笑。

这小男童是什么人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久久不见回应,原本在兴致勃勃地打量清心殿的慕霖云不禁回过了头,“你怎么老是不说话?”

他轻咳了两声,眼神冷漠得像把刀。

“滚出这里。”

也许被他的眼神吓到,慕霖云怔了怔,灵动的大眼里浮现出一丝委屈。

“你干什么这么凶啊?不开心吗?”

不明白眼前这小家伙为什么不怕他,他脸上的冷漠终于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很烦躁:“你很烦。”

慕霖云扁扁嘴,“你果然是不开心了啊!”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他高举起小手发誓,“那你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吧,我绝对绝对,不会跟其他人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看着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有了一丝的动摇。

被他的话一堵,慕霖云不禁紧紧皱起了秀气的双眉。

“父王说,如果不开心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很容易生病的。”深深端详了身旁阴郁的少年好一会儿,慕霖云双眉皱得更深了,“你一定有很多很多不开心的事吧?”

他心中一恸,口气却是冰冷如刀:“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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