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十二月底，全国高校武术复赛在T市热闹地展开。比赛地点定在T市东区的体育场内，由于刚结束了期中考试，学生大多数都比较空闲，所以这天来观看比赛的学生人数众多，体育内的座位几乎座无虚席。

T市，包括公立私立混级式在内共二十二所高中，每所学校两名出赛者，即今天共有四十四名选手参加复赛，最后决出冠亚季军，而其中只有冠军才有资格登上全国大赛的舞台！

换好功夫装，开场前半小时，段菲再也忍不住了，她用力推开休息室的门，跑到体育场最顶层的平台上透气。

这次的复赛，比在学校的初赛要艰难很多。且不说参赛的人数和最后那一个名额，最主要的是这次参加的学生都是从各学校决选出来的，个个都是打败了数十位对手后才有机会在这里现身。

赢的机会，好小啊！

而如今最令她困惑的，是她竟然一点勃发的斗志也没有，对于输赢，她首次有了无所谓的念头。

武术是这样的，斗志和精神意念有时比参赛者本人的功夫水平更为重要。

现在，她斗志全无！

心中虽然明确地知道自己能参加复赛不易，却一点也没有珍惜机会的念头，她到底怎么了？

她脑中反复出现的，都是他那句讨厌她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在意他的话呢？

伸手搭在平台的栏杆上，段菲一脸沮丧地望着蔚蓝色的天际。

这个城市的冬天来了，叶落风起，寒意阵阵，连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也是冷冷的有些萧条。

那天之后，她以为寒刃流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她家。但是，他依旧现身，只是将每天补课时间段改为了一周三次。可能，是他不太想多见她吧！

每次见他，她总感觉有很多问题想问清楚。想问他，以前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想问他，现在是不是真的讨厌她？但，一旦话到嘴边，她抬头看见那张精致完美却冷然的脸，就都缩了回去。

虽然她决定讨厌寒刃流，但这不是简单说说就可以做到的。事实上，她并没有很讨厌寒刃流，他除了总是一副冷冷严肃的老头样和说话恶毒一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优秀至极。这种男孩子对她说喜欢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因为对方太优秀了，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想找韩莫聊聊整整思绪，但他每天都被叶理莎缠住，根本没时间像以前那样陪她聊天吃饭。

至于好好先生若离，这些日子似乎有心事，她每次找他，他都独自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她讲的话他更是半个字没听见。

没人听她说心事，她愈加郁闷。就连她今天参加武术复赛的事也好像没人记得一样，苑文高中虽然也来了学生，但那些人都是学校另一位选手的朋友。观望周围，别的参加比赛的学生都有家长朋友陪同，更夸张的参赛者甚至带来了啦啦队助威。

她呢？形影单只，凄凄凉凉……为什么总是这样呢？她好像永远是自己一个人在努力一样，可以的话，她多想得到亲人和朋友的支持啊！

“不行了，这样下去我今天一定会被刷的！”她拍拍额头，发现自己神思恍惚。

“段菲！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是必胜的一战！你必须振作！”她握紧双拳，朝着平台下的空地大喊。

“姐姐……”????的声音从平台一边传来，她左边的栏杆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吊在外侧的半空中。

“你在干什么！”段菲愕然发狂！这女孩不会以为自己有轻功吧，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

“姐姐……”不知何时出现的顽皮女孩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正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她。

“别动！抓紧！姐姐来救——”话音未落，段菲还来不及冲到小女孩身边，她的手就已经滑开，呼叫声中，女孩的身体朝平台下的水泥地撞去！

没有任何的思考时间，女孩松手的瞬间，段菲飞速抓住栏杆翻身而出，一把抱住女孩的身体，然后一个空中挺转，她以保护动作减缓了冲击力度，最后平安落地。

“哇哇……”女孩吓得只敢在她怀中大哭。

擦擦额前冒出的冷汗，段菲扶着怀中的女孩站起，“乖啦！我们已经平安落地了，放心，一点都没有受伤，别哭啦！乖！”她拉住女孩揉着眼睛的手，又摸摸她的头，“看，一点事也没有啊！”

“姐姐，我刚才好怕！”发觉自己身上一点不疼，女孩破涕为笑，“姐姐好厉害哦！是姐姐飞下来救我的耶！姐姐是飞天少女猪！”

段菲表情尴尬，“姐姐很像猪吗？可不可以叫姐姐侠女？这样比较帅啊！”

“不要！飞天少女猪最可爱了！”女孩立刻和她争辩起来。

“好啦！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她决定放弃哄骗这个女孩称她为侠女的艰巨任务。

“嗯！”女孩点头。

“你妈妈在里面……”

拉着女孩的手，段菲带着她走进体育场。

平台上的角落，有另一道视线从头至尾目击了整个事件的经过。靠在墙上的中年男子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他炯炯有神的眼中露出一种惊艳的赞叹。

这个女孩子，应该是今天的选手吧！

23号？他笑笑，随后离开平台，走入场内。

场内，一片哗然，中央开阔的场地在顶棚数百盏探照灯的映射下，让场内的观众无论坐在哪个位置都可以将比赛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轮抽签后，四十四位选手同时站到场地相应的小赛区中，段菲的对手是如阳女高的高三学生。

她是女生？背手站定，段菲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粗壮的身材，身高起码有175厘米，黝黑的皮肤，齐耳的短发。一张不管她怎么努力看都看不出来是女生的脸，视线下移，要不是她胸前的衣服鼓起，有着女性的标志，她一定错把她当成男人。

“看什么！”段菲上上下下的目光惹得那女生一脸不快。

“辨别性别！”段菲感叹地摇头，她还真是惨，第一场的对手就是这样的人物。

“你说什么？”段菲的如实相告不巧触到了这位女生的痛处，原本的斗志加上此刻的怒火，形成一击强有力的攻势，一拳朝段菲而来。

人的本能当然是闪啦！她在遇到紧急情况时的身体总会自动地做出反应，一个弯腰加翻身，她不但避开了攻势，还顺带踢中了女生的后背。

也许，是女生因太愤怒冲击力太强，也或许，是段菲那一脚太厉害，再或许，是她走运。总之，那女生一下被段菲踢出了小赛场的场地。而根据这次复赛的新规则，只要一方选手被另一方击出场外，就算输。

所以，在段菲还没回神的当口，一旁的武术裁判就吹响了哨声。

“哔——第六组，苑文私立学府高中部段菲胜！”随着裁判的宣布，体育场的电子显示牌上立刻记录下今日的第一胜出者：23号——段菲！

全场观众叫好声四起。厉害啊！这个女孩看似矮矮弱弱的，竟然是深藏不露的类型，只出了非凡的一脚，就搞定了如阳女高的巨型选手！厉害，厉害！实在是厉害啊！鼓掌！

“呃……”段菲收回脚，纳闷地搔搔头，再看看电子显示板。第一轮胜了？这也快得有些离谱了吧……

在观测到第六组选手超速的表现后，其他组的选手也发起狠来，纷纷以速战的心态加强攻击。不多时，二十二组分别决出了第一轮的二十二位胜方。

第二轮，再度抽签，分十一组继续淘汰赛。

进入第三组站定，段菲有些不解，面前的这位是……男生？

慎重地分析了一番，段菲认为面前的对手应该分属男生的一类。虽然，他身高只到她鼻尖处……虽然，他戴着黑框边的厚厚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苍白孱弱的脸……虽然，他肩膀瘦削得似乎不堪一击……但，段菲还是善心地承认她这次的对手应该是个厉害的男生！

毕竟，人不可貌相，轻敌乃兵家大忌！所以，不管对手如何，她都要做好全面的准备。

刚才第一场，她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就赢了，有些胜之不武，这回合她要好好地出真功夫！

她凝神贯注地摆开架势，等待面前的男生先动手。

而对面，男生苍白的脸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痛！痛到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痛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体力不支倒地，但是他绝不想就这样认输！

其实，在刚才上一轮的比赛中，他就已经被对手击伤了腹部。虽然，他凭着一股意志力支撑到最后并赢得胜利，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变得相当脆弱。

换作别人，此刻早应该退下场去就医休息，但是他却咬着牙关，把自己受伤一事给瞒了下来。他是不能输的啊！他答应了家人，答应了恩师，也答应了小米……

可爱的小米，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中就充满了阳光。他的一生都是在别人的嘲笑声中成长的，他知道他其貌不扬，体型异于普通的男生，但是他也有尊严啊！小米，是他升入高中后认识女生，她可爱美丽又善良，从不因为他的外表而嘲笑他，反而处处帮助他维护他，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最在乎最喜欢的人！

这次他拼命努力参加武术联赛，并从初赛中胜出，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废物，他是有用的人。他要用行动来告诉小米，他可以保护她！只要赢得复赛，登上全国大赛的舞台，他就会向小米表达心意，告诉她他想照顾她一辈子！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可以输！他一定要赢！

为了小米，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唔……”腹部的灼热疼痛烧得他意识开始模糊。

终于无法对抗这种超出底限范围的伤痛，硬撑不过五分钟，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小赛场内。

“……”眼见对手无声倒地，她险些一个踉跄。不会吧！出什么事了？怎么今天的选手都奇奇怪怪的？

“裁判！”她无奈地收回摆出的拳脚，拉开嗓门大喊。

“怎么了？”裁判赶到，立刻察看倒地的男生，片刻之后，他示意场内的医务人员抬上担架，“16号选手受严重内伤，不能再参赛，作自动弃权！23号选手胜出，进入下一轮比赛！”

顷刻，场内的电子显示板打出第二轮淘汰赛的首位胜出者：第三组，23号段菲！

又、又赢了？这回，她连对手的身体都没触到，真是夸张！段菲歪头，只见医护人员将那个男生抬出场时，一个哭成泪人的可爱女生从观众席上跑下。

“阿武！阿武……”她泣不成声，扑在担架上，“为什么受了伤不说？为什么还要继续比赛？阿武！”

“小米……”阿武睁开眼，望着心爱女孩，“我，我没用……我不能坚持到……最后……你不要看不起我，小米……”

“傻瓜！”女孩大声地打断他，“你的身体比赢得比赛更重要啊！对我来说，阿武是胜利还是失败根本都无所谓！只要你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女孩红着脸说道。

“小米？！”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阿武原本无神的眼中一下闪出了光辉，“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真的吗？小米，你没有在骗我，你真的希望我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嗯！”女孩点点头，轻轻握住他的手，“阿武，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嗯！小米，我以后全听你的！”

两个彼此达成心意的人随着医务人员一块离场，在旁看到傻眼的段菲因吃惊而张开的嘴久久都不能合上。

第三轮淘汰赛开始。

十一位胜出者再次抽签，一位幸运的选手可以直接进入下一轮淘汰赛。

正当别的选手暗自祈祷可以抽到空号升级入下一轮比赛时，只有段菲在心中强烈地祈祷自己不要抽到那支签。

只因她今天比赛到现在，根本还没真正动手打过。她是想赢，但起码要赢得名副其实！

这次，似乎是她的祈祷有效了，一位女生抽到了那支幸运空号，一路欢呼地朝休息场地而去。

剩下在场内的10个，则按手上的号码，站入相应的小赛场。

对手是女生，品貌端正，身材正常，无不适表情。审查完毕，段菲松口气。

“你看完了？”被人这样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那女生挺不舒服。

“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起来比较正常的对手，她迫不及待地准备出手。于是，才点完头，她迅雷般地出招了，一记直直的拳飞快地攻向女孩的面门。

“好快！”女生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备战。

经过前面两个回合的一番激斗，女生的体力消耗了许多，她不可能像一开始那样反应迅速招招都有力。但是，对段菲来说，这才是她真正开打的一场。

憋了两场的斗志体力一鼓作气地在她的快招下发挥出来。

一来一去的激斗中，女生连连后退，直到被她击出场外。

“啊——”那女生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她撑着地面抬起头，不甘心却无法改变她被淘汰出局的事实。

于是，顺理成章，段菲在第三回合的淘汰赛中又胜出了！

当裁判宣布她的名字，以及显示板打出字幕的时候，评委席上，一位中年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提着。

她和其他胜出的四人还有抽到空号的幸运儿在内一共六人，进入了最后的淘汰赛。六人分三组决胜负，胜出者将参加今天最终的冠军争夺赛。

“我还以为我第一局就会被淘汰呢！”段菲在选手休息场地内作短暂的歇息，她往嘴里灌了几口矿泉水，发现自己仍有些闷闷不乐。

看看周围，其他的五人都在和亲人聊天，接受着朋友们的鼓励。在他们的对比下，更显她的孤单。

原来，胜利的快乐没有人分享也是会贬值的。每次电子板打出她名字的时候，她总是在想，如果爸爸妈妈在多好，表哥在多好，她班上的同学在多好……甚至叶理莎在也好啊！

还有……她放下手里的矿泉水，又忍不住想起那双冷然高傲的眼瞳。如果，如果寒刃流在这里的话，多好！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来呢？

为什么要让她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看起来是这么孤单呢？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讨厌她，遗忘她了呢？

注视着人头济济的体育场，她黯然地垂下头。

进入六强的选手，已完成最后抽签，分别进入三个小赛场。

对决即将开始，段菲的思绪却在这个时候飘得远远的，怎么也收不回来。

从小，她就是个好动的孩子，后来选择习武，却偏偏遭到家人的反对。

而越压制，她的反弹性就越强。一方面她开始努力读书，一方面她更坚定了习武的决心。所以多年来，这一直都是她心中唯一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她做了许多事，与父母顶撞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只要可以朝她的目标迈进一步，她从不去考虑会因为她这个目标而失去其他一些什么。她一直都是这样去努力不懈的。

但是，此刻站在灯光通亮人声鼎沸的体育场内，她反而恍惚起来。

在赛场上，神思游荡就意味着输。顷刻间，对面的男生已经一记直拳朝她而来。击到她面前，那男生才发现她似乎在发愣，他怕会重伤她，连忙收了五分力。但那拳还是击中了她的肩膀，段菲身体一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