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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的老大哥是个热情的人,在淮南王府干了几十年,经验十足,专门负责将军以上职衔的伙食,他正在亲自下厨,刀下所切无不丝丝如纫,看得玉夭目瞪口呆,好生敬佩。以前在天香楼吃惯了佳肴,住桃都山下那段日子也都有山上专门送来的清真素食,猛地一换成军中粗粮,多有不惯,可真的吃进去又觉得口味颇佳,大抵都归功于这位老手艺。
“大哥你的手好厉害。”玉夭揉揉杏眸,“我眼都花了。”
“这是岁月磨出来的。”老大哥笑得很和蔼,“谁也不是天生就拿刀的。”
她蹲在旁边叹气,“我想我是学不会了。”
“我看你昨晚做的粥就很好。”老大哥随口说,“世子不是全都喝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玉夭又不争气地脸红,“那、那其实不都是世子喝的,大抵是太难下咽,剩下都给我喝了。”
老大哥挑起眉,“我看着世子长大,他以前身子不好,想劝他吃一口东西难呐,为此王爷王妃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你初次下厨做粥,世子就能喝进去半碗,很不容易啦。”
那是色诱的效果。
玉夭没好意思说,讪讪地笑,“我来得比较晚,不知道世子以前的事,他之前身子有那么差吗?”
为什么翘楚对王妃态度那么差?听老大哥的口气,王妃也蛮关心他的。纵然世子的事与她关系不大,可狐翘楚以后都要以世子的身份留在这个地方,她总要想办法弄清原委,免得埋下什么祸根还不知晓。
“没错。”老大哥不疑有他,说道,“淮南王有三位夫人,只有如夫人产下一子,从此母凭子贵,可惜世子自幼锦衣玉食,仍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大夫们开了多少方子都不管用。后来,王爷带世子上远负盛名的九霄派玉虚宫,想把他托给道行高深的紫阳真人看顾,奈何真人说,咱们世子大限在今年,除非遇到贵人降临,否则淮南王府注定有一劫数,即使是在桃都山久住也无办法。”
那个贵人莫非是指狐翘楚的命格转到淮南王世子的身上?
“然后呢?”她睁大眼,“世子就忽然好了?”
“对,这事儿是个奇迹。”老大哥也停下手里的活,回忆道,“我记得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世子都病得半个月下不了地,几个大夫日夜守着,甚至要王爷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准哪个时辰就会过去……谁知那晚天上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落入苑落,次日一早世子竟跟没事人似的下榻走动,性子变得比以前强势,还精通一身的功夫。”
那是狐仙的本能在作祟吧?玉夭低笑着摇头,“这是好事。”
“对。”老大哥频频点头,“可惜世子刚好,王爷就倒下了,不然这次对外剿寇,应是王爷亲自出马……说老实话,世子没什么作战经验,大家嘴里不说都很担心,不过,淮南军是王爷一手带出的精锐部队,会誓死效忠世子的。”
玉夭听罢稍稍安慰,“我相信世子。”狐翘楚想保护的地方,一定会做到,这是无法抹杀的天性。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铜锣声。
“怎么会这样?”老大哥神色丕变。
“怎么了?”玉夭不明所以地问。
“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老大哥抓了抓头发,“世子是去阎王寨附近巡查,没有道理响起铜锣撤退啊……”
玉夭骇然道:“难道遇到偷袭?”
“出去看看!”
两个人赶紧向外跑,但见军营里的人穿梭在不同的帐子之间,不久,围绕在外的队伍呼啦一下闪开,绣着帅旗的队伍奔了进来,为首之人盔甲银亮,正是淮南王世子,然而再往下瞅,众人无不惊呼,翘楚的胸前扎着一根长箭,雕翎在风中飞扬,刺眼非常。
玉夭的脚像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
梦魇。
一定是梦魇。
他又一次在她的眼前,殷红一片。
莫非相同的命运会再一次重演?她就算用天人五衰来换取他的重生也无济于事?
“军医呢!快给世子疗伤!”
蜂拥而至的人将她挤出可以看到翘楚的距离外,玉夭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也听不清其他人都在议论什么,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腥的气味,用手一抹,不知何时,她的嘴角也淌出鲜血。
一滴又一滴。
“唉,你不要紧吧。”离她不远处的厨子大哥吓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吐血?”年纪轻轻吐血,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她虚弱地摆摆手,“不妨事,老毛病了,不知道世子怎么样,我去看看。”
“我去熬点补血的补汤。”老大哥钻回伙房去忙碌。
玉夭站在营帐外,奈何人太多了,很多兵将都在翘首以盼,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被挡了个结结实实。
心绪翻涌令她又呕了一口血。
从不知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直到夕阳烧红了天际,星子斗转,营帐里走出参将和军医,大家伙才围上去问东问西,不过,没有人敢私自靠近营帐。玉夭咬了咬唇,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军医哪儿,穿过人群掀帘进入。
“我还在想你去哪里了。”
负伤的翘楚坐在桌案后,面色略有苍白,精神倒还不错。
玉夭定定地瞅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手指慢慢靠近那不久前还扎着箭的地方,却被他牢牢握住。
“刚裹好,你想拆开观赏似乎晚了点。”
玉夭一点也笑不出来,手指关节绷得紧紧的,“为什么——”
“这里是前线。”他淡淡地说,“刀口舔血最正常不过。”
“你答应过我不会有事的!”她激动得脸蛋通红。
“我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他扬起眉,拇指抹上她嘴角残留的血丝,“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中箭之人不是你。”
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轻巧?
玉夭的心疼得差点说不出话,“你不是去巡视,为何会中箭?”
“有人暗算我。”他勾起嘴角,“不过我命大,死不了。”
“这箭——”她盯着桌面上托盘里的雕翎,忽然记起之前见过的一个人,“怎么和那天见你的猎女身上之物那么像?”
“好记性。”他毫不吝惜地夸奖。
“你问她是不是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她震惊地捂住嘴,“你——你该不会是——”
他一把拉过她,轻轻地覆住她的唇,“嘘!都说出来还有意思吗?”
玉夭拉下他的手,“为什么要这样做?离你心窝只差几寸,万一她失手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太过分了!”
他双臂一搂将喋喋不休控诉她的人儿搂在怀里。
生怕碰到他的箭伤,玉夭动都不敢动,眼泪扑簌簌往外流,“太过分了……”
“如果不做点牺牲,恐怕我们还要在这里僵持下去。”他叹息道,“皇上规定每年进京述职的日子就在下个月,流寇死守阎王寨不出,若这边战事不平,我如何代父王进京面圣?就算去了,皇上拿流寇的事质问淮南王府之罪一样难以脱罪。”
“那可以想别的办法啊。”她碰了碰他胸前泛着血点的纱布,“也没必要这么冒险。”
“阎王寨的人疑心重。”他拉着她纤细的手指一一吻吮,“不是血溅五步,让他们幸灾乐祸失去戒备,就无法打消疑虑。”
“你这样子就可以了吗?”他挨了一箭,万一对方要正面冲突如何是好?
翘楚冷笑道:“我的血当然不会白流,你等着看好戏吧。”
好戏?
玉夭苦笑着望他志在必得的脸孔。
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好,那么就是最好的回报。
老天爷不要再吓她了。
只要再一次,怕是她就不只吐血那么简单。
也许某个大限会提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