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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方过,小院的门被由外向内轻轻推开。
不变的衣着,不变的神色,没有任何一丝不同,孤单单的一个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纤细。
冬离一动不动地坐在小前厅里,厅门洞开,满室的寒气,归来的人方推开院门,他便看到了。
看着那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冬离一点点看清走近的人。
楚君辞的脸色在此时看来格外的苍白,脚步虽轻却掩不住内中的沉重与疲惫。
藏云的话猛然在冬离耳边响起,这两日是楚君辞的死祭与生辰,每一年楚君辞都要独守在自己坟前度过这两日。
没有香烛供奉,甚至没有一个记得她的人。
于是便自己一个人守着自己早就化为枯骨的坟冢,静静地坐着,自己陪着自己,茫然四顾,喃喃低语着度过这两日。
冬离心中陡地巨痛,如被人狠狠地在心上剜了一刀。
封印楚君辞的记忆他从未后悔过,但今时今日见到一个人踏月归来,形单影只的楚君辞,冬离似被人掐住脖颈,胸腹间窒息般的疼痛。
一步踏入前厅,楚君辞便道:“藏云来过。”院内仍残留着藏云身上独有的森森鬼气,每次他来,他身上的气息都会在小院内盘缠许久。
楚君辞轻挥了下衣袖,室内的烛灯亮起,昏黄的烛火映得两人的身影,细细长长地落在厅内的墙上。
悬狸仍四肢摊平地趴在椅子里,冬离始终未解开施下的结界,悬狸连抗议都懒,趴在椅子内睡了过去。
冬离坐在悬狸对面的椅子内,缓慢地抬首对上楚君辞的视线。
“嗯。”冬离点头,眼神讳莫如深。
楚君辞抿唇,淡淡地扯出抹笑,“他若不来,今夜我也会将孩子送过去的。”语毕,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我这小院,他不能多留。”
冬离心中一动,室内昏黄的烛火略晃动了几下,明暗间楚君辞的笑容缥缈得似下一瞬间便会被风吹散一般。
心再度被刺痛,冬离隐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轻轻地抽动了两下。
冬离突然想问自己,当年做下的决定,到底是折磨了自己,还是折磨了楚君辞。
他不悔,可心中的痛却不能因为他的不悔,而有丝毫减弱。
痛,早已在做下决定的时候便深入心底,刻入血脉。
“为什么?”冬离听到自己仍能用平稳的声音问着楚君辞。
拿出茶具放在桌几上,搬来徐炉,起上火,取了外面还干净的积雪放到壶里,置到徐炉上。
楚君辞手上边忙着,边轻描淡写地道:“我在这里住了近两百年,不管是刚死的鬼魂,还是无主孤魂,都不愿接近这栋小院,除了我领回来的孩子。不过他们也只能在这里呆几天,呆久了,原神就像被什么东西打散了一样,一点点地变弱,越来越爱睡觉,到最后一睡不起。”魂飞魄散。
可是为何她在这里往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事呢?没有魂飞魄散,没有原神毁灭,只有越来越长的,没有尽头的时间。
视线静静地落在燃得红红的炉火上,火光映得楚君辞苍白的脸上一层透明的红光,不算细致的眉目里蕴出一点沧凉与倦意。
怎会不累呢?
她已孤孤单单地在这里找了近两百年,却仍茫茫不知自己要找的答案在何处,连个伴都没有,甚至连个愿意接近她的鬼都没有。
“恨吗?”
“嗯。”楚君辞轻抚了下自己颊畔的发,笑得越加缥缈,“一年、两年、三年……等自己注意到这栋小院不招人待见,只有我一个鬼时,已经过去三年了。那时还谈不上有什么能力,寻常人看不到我,我住在这里,看到有人来了又走,都说这栋小院闹鬼,住不得。我就站在他们面前,笑着对他们说,这栋小院连鬼都不愿住的。于是变着法地破坏着这里的一切,最后倒真成了栋人人惧怕的鬼宅,住着我这个鬼。”
楚君辞似说着什么趣事,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藏云第一次过来时,皱着眉看着变得像座废墟的小院子,你心里要真是恨真是怨,何不出去做点什么事,拿自己住的地方撒气,最后还不是自己看着受着。他告诉我,不管我呆在哪里,都不会有其他孤魂野鬼敢接近。因为我身上有当初封印时留下的清圣之气,魂魄忌讳得很,哪里敢靠近,那时心里恨着,恨不得找出当初施下封印的人,让他加倍尝尝孤独的滋味与苦楚。”
冬离死死地握紧衣袖下的手掌,圆润的指腹扣在掌心内,指尖冰冷,胸腹间绞做一团,噬骨之痛不过如此。
“你现在还恨吗?”一字一字地吐出,冬离想知道,她还恨吗?
她是有理由恨的,他让她受了那么多苦,让她一个人守着椎心刻骨的孤独在茫茫世间寻了百年,寻一个她永远不可能会寻到的答案。
因为他的自私,她便承受着他造就的苦果。
早已散开的黑发披在肩上,掩住了冬离的神情,发下那双灰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楚君辞。
楚君辞仍是淡淡地笑了下,方想回话,却被冬离出声打断——
“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一言出,冬离不自在地撇开头。
楚君辞大感错愕后,伸手一把扯住冬离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不是他?你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一连几个问句,楚君辞说得又快又急,问得颠三倒四,笑意从脸上敛去,眼中有着急切。
整个心被揪住,冬离想拂去楚君辞握得太紧的手,却发现自己此时连转头看她一眼都已无力。
“道者冬离,我来看一位故人,你、我之间无任何瓜葛。”听自己用平稳不带起伏的声音回答道,冬离蓦然明白什么是满心酸涩。
一切的苦、一切的果都是他造就的。
无可怨,无可恨,只余满心悲凄,满心苦楚。
但他当真不悔。
绝不悔。
即使用他的命来换,他对当年的决定也绝不后悔。
楚君辞蓦地冷笑出声,眼中神采焕然,晶亮逼人,“你看什么人?一个活得比我这个鬼还久的人,你还能有什么故人在这世间?天地间能容得下几个修行至你这般地步,不老不死的人?”
她在这封州城中呆了两百年,看着住在这里的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怎不知这封州城中还有修至仙境,不老不死的高人!
“她死了。”面对楚君辞的厉声质问,冬离反而平静下来,“她早已死了。”
死了多久他都已记不清了,但她曾说过的话却清晰得如昨日所讲。
闭起眼眸,是她倔强骄傲,从不服输的脸。
她说:“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样做是对是错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这就足够了。”
她自私得理所当然,她自私得无需理由,不管不顾,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其他全不理会。
她希望他活,所以他活下来。
而冬离希望她忘记,所以亲手封印了一切。
“你现在还恨吗?”冬离轻声问。
“恨。”楚君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是圣人,时间更不会磨平一切,何况我一直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有怨有恨,无可逃避,无可消除,日日夜夜年年地伴着她。
冬离整个人都僵住,闭起的眼眸掩去了所有可能闪现的情绪,唇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抿紧。
可再恨能如何,再恨她依然是一个人,孤独如影随形,楚君辞抑制不住地苦笑,视线一点点寻到冬离的眼眸,眸中一片悲凉。
“你究竟想隐瞒什么?你来看的人……是我,对不对?你是什么人?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不能说?我死都已经死了,再怎样也无妨,我只想求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楚君辞近似哀求地道,扯着冬离衣袖的手指慢慢地用力,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青筋。
“天罚也好,命运也罢,再死一次也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啊!”如泣如诉的声音,楚君辞眼中晶莹闪烁,水光潋滟,却怎样也不让泪涌出,“我知道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一下,两下,三下……冬离摇着头,猛然睁开眼眸,灰瞳中是至极的悲凄,还有绝望,“那个答案,不值得你用任何东西去换,你应该去转世,幸福地活着,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怎样都好,而那些忘了的事就该抛在轮回里化为烟尘,不留半点。”
即使他不想看到她嫁人,看到她成为别人的妻,看到她为人母,但只要她还在,还可以让他看到,他便无悔。
“可是我想起了啊!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楚君辞泪中含笑,无限凄楚,她不是会在人前这般脆弱的女子,可是她真的累了,为什么知道答案的人都不愿告诉她?
她守着一颗茫然的心,守着椎心刻骨的孤独与寂寥,守着这一丝仅有的记忆,只想求一个答案而已。
何必都这般难为她呢?
手指不愿放开冬离的衣袖,楚君辞墨黑如玉的眼瞳却越发的晶亮,有着直逼人心的锐利,“《道德经》第八章,现在你还要说我们毫无瓜葛吗?”
冬离震惊错愕地看着楚君辞,原来……原来这就是她想起的东西。
他果然害她入心,入骨,
冬离再无话可说。
徐炉上的雪水煮得狂沸,缓缓上升的水汽在过于寒冷的冬夜里被一阵风吹散,带不来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