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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上悠然踱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隔壁的庭院里。
月华如练,照得回廊与庭院里一片雪亮。夜已经有些深了,四周早已经销匿了人声,只是厢房里的人显然同她一样,未能入眠。
她这么晚还贸然闯入别人的园中来,心中也知不妥,便想悄无声响地离开。刚转身,房中却已经传出声音来:“门外什么人?”
玉哲一听声音,当下露出懊恼的神色。
想不到他就住在她的隔壁,早知是他的庭院,她才不会闯进来。
她想加快脚步走出去,房中的人已经动作迅速地拉开了房门。
眼见躲不过了,她索性收敛表情,端庄回身,从容道:“王爷也是出来赏月吗?今夜的月色确实不错。”
东方离看清月色下的人,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郡主好雅兴,只是为何赏月却赏到本王的园中来了?”
玉哲顿时在心里不屑道:堂堂安淮王爷未免也太小气了,他的庭院比她那边宽敞,她一时兴起越界过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面子上,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见院门没关,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打扰到王爷休息的确很对不住,只是您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要降罪吧?”
外人如何畏惧他,她也没见识过。反正打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是一副违逆的态度,并不怕他会真的一时愤怒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东方离自房中走了出来,移步至她的面前。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畏不畏惧都是其次,他凝眸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里的凌锐之气总是让人不免有些心慌。
他玩味地看着她微微畏缩的神色,缓声徐徐道:“你放心,我既不会治你的罪,也不会为难你,对你,我至多会——驯服。”
她的眼中染上恼羞之色,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休想!”
他低低一笑,神色间尽显戏弄之意。未等她出言反驳,他已经姿态闲适地转过身,回房去了。
玉哲却是一直站在那里,站了许久,站到脸上的热辣褪去,心中的理智重新恢复。
屋里的烛火始终未灭,她又朝那紧闭的门望去一眼,才转身离开。
春光明媚,和风暖日下的围猎场上锦旗猎猎。
玉哲随在队伍里,此刻所有的心思,全都投诸在皇帝身旁的那一道小小人影上。
那孩子才八岁,生得唇红齿白很是讨人喜欢。身为皇上最小的皇子,他显然是备受宠爱的,加之外界都以为他是最得宠的林贵妃所出,所以他会得到皇帝关爱也是很正常的事。
玉哲忍不住将目光转向皇帝身侧的林贵妃,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她心目中,那女人与姐姐的容貌相比,差得远了,且气质也逊色太多。
皇帝虽然喜掠美色,但子嗣却并不多,至今也不过三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已。前两位小王爷均出自已经故去的皇后,资质平平,而最小的三皇子东方胤,虽然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娃儿,却已经显出他的聪颖与慧质。
皇帝至今未立太子,外人都在猜测,待他百年之时,只怕会立了三皇子也不一定。
那一边,所有人皆已高居马上,整装待发。
惺子见哥哥们高头大马很是威风,于是缠着皇帝道:“父皇,儿臣也要去。”
皇帝只当他是玩闹,哄道:“胤儿还小,等长到和哥哥们一样大时才可以去。”
惺子不依,用小大人的口气道:“身为父皇的孩儿,自当从小就接受历练,他日才能学得本事为国效力。”
这话是他缠着母妃,母妃才偷偷教给他的。说父皇一听他这话必定龙颜大悦,应下他的要求。
果然,皇帝哈哈大笑,宠溺地道:“罢了,朕是缠不过你,就派侍卫骑马带着你去林子里转转吧。”
御林军统领陆齐领了命,小心地扶着小主子上了马,自己则跃身跳上马背。
林贵妃在一旁连忙叮嘱:“陆齐,要好生照顾小王爷的安全,倘若出了任何差池就唯你是问。”
陆齐点头称是,策了马,缓步朝林子方向行去。
玉哲的所有心思,也随向那渐渐离远的身影。
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颇有几分英勇之气。而听着方才林贵妃的那一番叮嘱,知道她也是出自肺腑,是真心对待孩子。
如此看来,总算让她稍稍安了些心。
不远处,陆齐的马尚未走出多远,就见惺子玩心起来,狠狠一脚踢在马腹上。马受了惊吓,陆齐连忙去安顿马的情绪。慌乱之下,一不留神就让惺子自马上滑落下来。
玉哲在这边瞧见了,几乎是本能地就跃身而起,朝坠落的惺子飞了过去。
她会武功,来皇宫之前还时时告诫自己要将这一点掩藏起来。今日却是因为情急之下就忘了顾忌,本能地只想去救那孩子。
林贵妃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吓得捂住了嘴巴。
皇帝先前的惊慌之色则渐渐被深思的表情代替。这个玉哲郡主,原以为她不过一介平凡女子,姿色稍稍过人一些而已。没想到她居然是会武功的,且一见那轻功便知身手不错。
随立在侧的安淮王,则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玉哲一心想着救人,自然无暇顾及身遭其他人的反应。她险险地将孩子救下之后,护在怀里紧张地问:“有没有事?”
惺子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眉眼一弯,露出一抹稚气的笑容。
玉哲看在眼里,心中止不住地一软,差点落下泪来。
一旁,陆齐已经驯服了受惊的马,一脸愧色地跪到地上。
惺子从玉哲的怀里挣开了,朝奔步而来的林贵妃跑了过去。
玉哲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
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发话:“不要愣在那里了,上前来说话。”
玉哲心中懊恼自己一时大意出了风头,但皇帝已经发了话,她只好恭敬地低着头走上前去。
皇帝也未露出诧异之色,而是深沉一笑道:“朕原先只当玉哲郡主生得一副娇好容貌,却没料到竟还有这样的身手。”
玉哲低着头回话:“让皇上见笑了。”
一旁的林贵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原来她就是那个被皇上提起的蒙族公主,长得的确不错,只是方才那样贸然出手,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显然她很有些心机。
“皇上,这后宫之中通晓武功的女子,郡主只怕还是第一人呢。难得今日有机会,臣妾倒是突然生出一个提议。郡主生长于草原之上,想必马术与射术皆是不错,方才一见身手也是相当了得,不如让她一同去狩猎,让我们见识一回草原儿女的风采,陛下以为如何?”
她这个提议很突兀,为的也不过是想惩戒一下这个玉哲郡主出风头的行为。倘若她不应,皇上自然会不悦。即便她应下了,一个弱质女子同一群高壮的男子去争夺猎物,只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皇帝来了兴致,问道:“贵妃娘娘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玉哲几乎是本能地看向一旁的东方离。
而他高高在上,神色如常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那玉哲献丑了。”
应下,不代表她会好好表现。相反,她是为了等一下觅寻机会,好借机改观一下她方才在众人心中留下的“神武”形象。
侍从牵来了马,奉上弓剑。
她接过去,利落地纵身上马。
皇帝看着那道离去的矫健身影,笑意深沉,转过身问身旁的安淮王:“十六弟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东方离展颜一笑道:“难得风和日丽,臣弟也的确动了纵马的心思。”
侍从也是动作利落地牵马奉弓,他接过去,姿态潇洒地跃上马背,朝那树林方向奔驰而去。
皇家围场,自然不同与一般的山野乡林。里头的动物都是派专人饲养着的,好让每次皇亲贵胄们来打猎,都能尽兴而归。
林子很大,一路行来只偶然能见到那两位小王爷骑着马自树隙间奔驰而过。那般的意气风发,自然是又猎得了什么猎物。
玉哲背着弓,骑在马上缓然前行,观着眼前的杀戮,心中闪过几分惋惜。天大地大,一只蝼蚁也是一个生命,可是在他们这些天潢贵胄们眼里,什么也比不过自己心意畅快重要。很多时候为了逞足自己的心意,杀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倘若是在草原上,她每每见到别人射杀动物,都会出手阻拦。到了这里,她即便无法阻止别人,至少可以管住自己。
“我瞧你这副样子,根本不像是来狩猎,倒更像是来这林子里散步的。”淡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暗自一皱眉,脑海中闪过四个字:冤家路窄。
“照你这个进度,只怕到了天黑也猎不到一个猎物。”
她的确是没料到他也会入到林子里来,诧异之余,逢上他嘲弄的目光也只是从容一笑道:“猎不到也没关系,我原本就不善于此,刀弓围猎本就是属于男子的世界。”
东方离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说出这样违心的话,居然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实在让人很佩服。
“那你为何又同意跟进来?我瞧着,也不像是担心皇命难违。”
她神色自在地回道:“我只是好奇这皇家的猎场是何模样,所以才跟进来瞧瞧而已。猎不到猎物才是正常,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可没有抢走小王爷们风头的本事。”
东方离眼中浮起一抹思量的神色。她的巧舌如簧他并非是第一次见识,但每次的理由总能堵得别人说不出话来,想来还真是不简单。
一只灰兔自林子里跳跃着跑过,他拉弓上箭,一箭直奔那小东西而去。
玉哲也瞧见了,眼疾手快,紧随着一箭射出去,刚好击中他的箭,将箭柄劈成了两半,坠落在了半途中。
他拧眉睨了她一眼,见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那蹦蹦跳跳的小东西身上,眼中是一片的温暖光芒。
感知到他的不满目光,她侧脸看了过来,冲着他扬眉一笑,难得一见的俏皮。
“又是技拙失了准头?”
她毫不惭愧地回道:“是啊。何况那总是一条小生命。”
他自嘴角撇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回道:“妇人之仁。”
她原本就是女子,怀有妇人之仁有什么不对?
不似他,战场杀戮,活生生的人都是刀下祭品,更别说一只小小的畜生。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是瞧不上她的妇人之仁,她躲他远一点便是。
“不打扰王爷您狩猎的雅兴了,我走这边。”她掉转了行路的方向,驾着马自他身边越了过去。
其实她还有别的事要办,实在不该在这里与他耗费了时辰,耽误了正事。
有些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出言阻止她,侧目看了一眼,便驾了马朝另一边行去。
玉哲一路骑着马,行至一处无人处,四下又望了望,才放下心来。
然后一扬马鞭,策马突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前方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林地,她在心中忖着,那里草生得厚,想必摔下来也不会伤得太厉害。
于是做了个深呼吸,松开手里的缰绳,马儿便想脱了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而她身下失重,一头自马背上栽了下来。
有道人影自她身后飞掠而至,却仍旧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到草丛里去。
他疾步奔了过去,蹲到她身边,小心地将人扶起来,皱眉询问道:“怎么样?伤到没有?”
玉哲一见是他,心中免不了一阵懊恼。看来他还真是缠定她了,她走到那里都能碰到他。
“没事……呀!”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痛喊一声。
他伸手去检视她的脚,放轻力道一捏,就见她额头有大滴冷汗滑落下来,可见是伤得不轻。
“随我回去。”不作迟疑,他欲伸手抱起她。
她疼得冷汗直流,却不忘推辞道:“王爷,于礼不合。”
他冷眉瞪了她一眼,不悦道:“你的脚只怕已经伤到了筋骨,又何必还拘泥于这些世俗的礼教?”
其实此刻她心中也是懊悔不已。原先只是想随便摔一下,弄得满身狼狈再回皇上那里复命,好让外人觉得她的确技艺了了。谁知道会一时失了分寸,竟真的伤到了自己。
“还是搀着我就好。”她靠半条腿的力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额角的冷汗越发流得厉害。
他不再同她废话,直接将她抱进怀里,动作迅速地回到马旁边,小心地将她放了上去。
自己则紧随着跃到她身后位置。
“王爷……”
他撂起缰绳,十分干脆地道:“少废话,你再多言,本王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玉哲此刻也不想再多言,因为他已经策马奔驰起来。她置身在马背上,如果不想掉下去摔死,就只能任他牢牢地将她锁在怀中。
况且脚踝那里是真的疼得厉害,她亦是没有了避讳顾忌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