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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柴房原是猎户上山狩猎时的临时居所,安淮王在山脚下建别苑之后,这后山便禁止外人再上山来打猎,于是房子便再无人居住了。
是间土坯房,年久失修的模样瞧起来让人十分不放心,她觉得一阵风或一场雨袭来,那房子就会随时塌掉。
东方离先一步推开柴房的门,见她神情犹豫,便回身催促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外头起风了,快些进来避一避。”
玉哲不甚情愿,“这房子,不会倒吧?”
原是想从他那里得些保证好让自己安心,怎料东方离神色如常地回道:“不知道。”
她更是吓得踯躅不前了。
他心下好笑,还不忘催促她:“快点进来。”
玉哲将心一横,随在他身后踏步进去。
房子里除了杂乱堆放的枯草,再无他物。
东方离动作熟练地抱来一堆枯草堆到屋子中央,从袖中取出方才在河边捡来的打火石,试了几次之后竟然真的将火点着了。
玉哲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不免有些差异。想不到以他的尊贵身份,这种野地求火的粗活做起来也会如此熟练。
他见她一副呆怔的神色,蹙眉道:“为何还傻站在那里不过来烤火?”
她很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东方离见她浑身湿透,知道单凭烤火已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迅速脱下外衫,递给她,“你的衣服要烤干才能穿,眼下不是避讳的时候,先穿上这件吧。”
玉哲看了他一眼,不愿接。
他直接将衣服塞进她的手中,自己则起身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
玉哲怀里抱着他那件质地上乘的紫色外袍,望着那道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一时有些怔了。
屋外已是夜色沉沉,从门里望出去,可以瞧见天边半方圆盘似的银月。
屋中火光温暖,映得满目橘红颜色。
玉哲身上穿着那件紫袍,越发衬得身型娇小。她双手环膝,低眉顺眼地立于火堆一旁,难得一见的和气温顺模样。
东方离此刻亦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见她态度回避,难得还有心思来调侃她:“也不知之前是谁说过,草原的女子不似中原的姑娘那般扭捏作态,眼下这模样,难道是担心本王对你欲行不轨?”
玉哲往一旁又缩了缩,也不同他分辩。孤男寡女独居一室本就是极危险的事,此刻她与他都是衣衫不整,谁知他看似磊落大方,心里装的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思。虽然先前他回绝了她的假意示好,却不代表在此时此刻如此特殊的环境下,他仍不会生出什么险恶的心思来。
“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王爷抱着怎样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本王若想得到一个女人,恐怕还不至于需要做出那些苟且之事。不过你这话说得不错,人的心思从来也仅有自己知晓而已。”
他的话里分明有话。
而玉哲也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一刻他出言试探,是为试探些什么?她的真心吗?又或是他分明早已看出了她的一番心思,不过借着机会来警示她一下。
“其实人人都愿过单纯无忧的生活,只是许多时候情势不由人。”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思量,心中忖着她的话里有几分真诚。
“我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草原去。”至少这一句于她来说是真心的。
“你能舍得下这里的一切吗?”他意有所指。
玉哲故意将话题岔开,笑道:“王爷难道觉得我是那种舍不下荣华富贵的人?”
“本王是什么意思,你心中有数。”他伸手拨了拨火堆,漫不经心地笑。
她却听似话不对题地笑道:“我却以为,倘若王爷愿意看着姐姐的面子上,会帮玉哲了了回草原的心愿。”她在拿他对姐姐的情分约束他,想得来他的一个承诺。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良久,“你错了,若是看着容儿的面子上,你这辈子都休想再回草原,本王会牢牢把你抓在手里。但若是看在你的分上,也许有朝一日,本王会帮你了了这个心愿。”
“为何?”
他未回话,而是突然扔了手里的木柴,手一伸就将她拉至身前。
玉哲神色骤变,连忙推搡,“你要做什么?方才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说什么不屑对人用强,那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他的臂弯却收得更紧了,心里反复对峙的念头,终还是理智落了弱势。
玉哲挥手推他,他低声道:“不要动。”
玉哲哪里会听,仍旧使力推搪着。
“你再动,本王可不敢担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怀里的人果然安分了一些。他不由低声一笑。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自此之后,无论你愿走到什么方向去,我都恭候着。”
其实这些话原本并不在他的计划里,会临时起意甚至心软,都只因她眼底那一抹真切的无奈之色。或许她怀着别的心思,却不表示她一定就是心甘情愿的,所以——
“我不知你对我了解多少,而当年那些迫不得已,今日对我来说却已是志在必得。故人的情分或许可以影响我,但不足以困住我前行的脚步。我也不管你心中抱着怎样的心思,只要你愿意脱离这场是非,我都会成全你。”
“你……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话?”听着他的一番话,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无奈之意,她便一时也困惑了。相识至今,他从来都是强势的,一副不容违逆的样子,为何此刻愿意出言劝解她?
“因为,本王希望你能主动退开。”也因为,他不愿再让自己多出一个供他人钳制的弱点。
相处下来,对她生出好感是很自然的事。她压抑性情委屈在他的身边,偶尔思乡情浓还会偷偷掉眼泪,这些事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他却早已看在眼里,渐渐生出不忍之心,渐渐觉得心有怜惜。
而他选择在今日将话同她说清楚,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明知自己对她已经有了几分犹豫,所以便想在那份动心尚未成形之前,将她遣离。
虽然他做出的决定就不容更改,但仍希望她是心甘情愿地离开。
玉哲沉默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我方才说过了,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才会为之。”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认真,“王爷,其实决定的权利在你手中,又何必来我这里强要一个无用的保证?如果我说,我更希望王爷能给我一个许诺,换作你又能做到吗?”
东方离神色静默地盯着她瞧了良久,眉心淡淡一蹙道:“本王不能给你这个承诺。”
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即使此时此刻,宁馨的气氛让她心意动摇;即使眼前这个男人,放软语气温然浅笑的模样,早已悄无声息地刻进了她的心里,她也不能对他点头妥协。
因为,就算她可以妥协,皇帝也绝对不会放过胤儿。
“既然如此,一切就随天定吧。”将话说明白了,她的心中反而一片坦荡。她不会与谁为敌,只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至于她可以守护到哪种程度,那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所以尽人事,知天命吧。
门外隐约传来呼唤声,应当是段辰带着人寻来了。
东方离揽在她臂上的手缓缓松开了,脸上是深沉难懂的沉静之色。
玉哲先一步站了起来,似是毫无半分留恋之意,坚定迈出去的脚步,却几不可见地崴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从容之态,她不希望一不小心而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思,因为她心中清楚,东方离在给她机会,而她既然选择了放弃,就容不得再回头。
东方离先一步拉开了门,门外果然是段辰领着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渐渐靠近。
他没有再回头,沉声吩咐一句:“侍候郡主上马。”然后纵身跃上自己的那匹黑色骏马,猛地一抽鞭子,马儿吃痛,扬蹄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玉哲将火堆旁仍没有烤干的衣服收拾好抱在怀里,神色从容地踏出门来。
段辰见她身上还穿着王爷的外衫,表情想当然十分精彩。
玉哲回了他一个笑,接过他手中的马缰,道了句“有劳”,便跃身上马,不疾不徐地踱步朝出山的路行去。
她望着前方那道已然离远的身影,再念及他今日的反常,便料想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该来的,无法再多,亦不必再躲。
回到别苑,已近四更天。她勉强入眠,却是梦境不断。待一觉醒来,发现已是天色大白,户外也早已是日光明媚。
她起身唤道:“来人。”
门外立刻就有了动静,片刻之后便有人推了房门进来,还是那个一直负责侍候她的丫鬟,手中端着洗漱用的热水。
“什么时辰了?”
丫鬟放下脸盆,转身应道:“回郡主的话,已经巳时了。”
玉哲点点头,走过去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
丫鬟在一旁望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道:“郡主,王爷留了话,说等您醒过来之后要奴婢同您说一声。”
“什么事?”她随口应。
“王爷说,要您在别苑里多住些日子,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奴才们。”
玉哲听着这话,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
“王爷人呢?”
“今日一早便启程回京了。”
玉哲神情一怔。他连招呼都不打就仓促回京,是否真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或许并非是仓促成行,而是早就定下的计划。将她带来这里却又独独留下她,又是意欲何为?
“王爷如此仓促离开,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她佯装随意地问。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王爷还说其他的话没有?”
丫鬟犹豫了一下才道:“王爷说,要留您至少住过半个月才能走。”
半个月,他想用这半个月做些什么?不管他意欲何为,她都不会坐以待毙。
这山野别苑自然不能真正困住她,只是她会不动声色地住上几日,想想对策再伺机而动。
待到第三日,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伺机离开。
却没想到门房突然来报,说是有人奉了静阳郡主之命,前来送一封信给玉哲郡主。
想不到苏宛然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送信的是名年轻小仆,玉哲接过信,并未立即拆开,而是问道:“苏姑娘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仆老实回道:“奴才不知。不过我家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要您看信之后务必给小的回复。”
会是什么事,着急成这样?
玉哲立即拆开信来瞧,字里行间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而她看完信之后,胸口就觉得哽得厉害,一股气堵在心里,渐渐凝成了微酸之意。
原来东方离的仓促离开,并非是打算这个时候起事,而是回去成亲去了。
原来,这便是他留她半个月的理由。
苏宛然在信中向她求救,要她见信之后务必回京,帮忙一起想应对之策。
苏宛然的心思显然不在东方离身上,而东方离也未必是因为对她动了情才求娶的,那样一场各怀心思的嫁娶,多半还是出自权势的考虑。婚事突然提前,看来东方离这边的确是要有所动静了。
只是苏宛然忘了,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人,有何德何能可以阻止这门婚事?
她不是他的谁,也做不了他的谁。
小仆见她脸色难看,十分小心地问:“郡主,您决定同小的一起回京吗?”
也许她的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抽事礼成而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要回京去,越快越好。
“你若是能助我离开这里,我便随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