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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得不到回应的诸青,已推门而入,“小的找了许久,终于是把您给找到了!”
诸青一看清眼前的七爷,人便不由得呆住。
竺薇坐在床榻之上,衣衫不整,散发垂肩,整个人像是魇住一般,神色不定。
“七……七爷?”
竺薇定定神,极力稳佐吸,“你怎么找来了?”
声线十分喑哑,手心里泌了一层腻腻的冷汗。半夏呢?半夏她人又去了哪里?
竺薇盯着凌乱的床榻,混乱的目光瞄到一处,顿时定住。
诸青顺着他目光一瞧,也是一愣,“爷……”
竺薇侧过身,遮去他的视线,勉力镇定下来,“你怎么找来的?”
“小的听说这客栈前拴了七爷的马,过来一瞧,便——”
“好了。”竺薇打断他,“找我有什么急事?”
“回七爷,是大爷他人回来了。”
竺薇一愣,“大哥?他回来了?”
“是,今日上午飞鸽传来的急书,一过晌午人已就到了鸢都城……”
竺薇极力定神,“这就回府。”
一路心如火灼,竺薇目光纷乱地扫过街头,巷尾,扫过每一个着了青灰系衣衫的人影,统统都不是,不是她……
她又走了……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是不留,总是要离开……
竺薇神思不属,匆匆打马而过。
行到府前,就见对面有辆马车,正停在府前两座石雕的貔貅之前。
“大哥。”
竺薇回府直奔竺自成的书房。竺自成正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神色间风尘仆仆。竺薇料想他因有要事赶回,开口便问道:“大哥急着赶回,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竺自成这才抬眼看他,那目光定定的,不苟言笑,神色间颇有审慎之意。
竺薇迎了那目光,顿时心生不妙。
短短一个月头,竺自成再次从抚安城急急赶回鸢都。若说上次不过是寻常的探亲,此次却是因为刚接到了一个消息——
“我听说,那赵府家的大公子,被你拿箭射去了半只耳朵?”
开门见山,竺自成头一句问将出来,听得竺薇怔住。
原来是为此。那都两天之前的事了,竺薇几乎自己都已忘记。盲发盲射的一箭,居然射去了那猪头半只耳朵?
定定神,竺薇撇嘴笑了一下,“大哥,你人在抚安城,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你还笑得出来?”竺自成怫然不悦,“如今赵府人都找去抚安城,非要我回来整治你这不肖子!你心里怎么计较?”
竺薇悻悻道:“那赵之相吃喝嫖赌,整日驾了马车横行霸道,少了半只耳朵还算轻的。”
“吃喝嫖赌……”竺自成低低重复了一遍。
仆人过来添新茶,竺自成拿眼定定瞧着竺薇,半晌才又接起了茶盏,哼道:“这四字,你这是在说那赵之相,还是在说你自己?”
“……”竺薇哑然,余光瞥向候在身侧的小厮诸青。
诸青慌忙低下了头去。
“你别看诸青,是我逼他说的。”竺自成冷哼,重重放下茶盏道,“若不是听他提起,我倒不知咱们七爷如今长本事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为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跟那赵之相争风吃醋!”
竺薇一听顿时黑了半边脸,“诸青,这也是你说的?”
“冤枉啊!”诸青慌忙要跪。
竺薇一挥手,“你且下去。”待他走了,竺薇叹口气,“大哥,我何尝不是冤枉。”
竺自成闻言冷笑,“冤枉?跟赵之相赌钱的是不是你?带了女人去同赵之相大打出手的是不是你?留在驻云楼找妓女过夜的,又是不是你?”
竺薇低头摸了摸鼻子。
兄长句句属实,与实情又相去千里。如今怕是越解释越拎不清的,竺薇决定闭嘴为妙。
“至于赵之相那边,为兄自会给你打发过去,”竺自成神色渐缓,由着丫鬟侍候更衣,背对着竺薇道,“不过呢,今天你便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同我去抚安。日后鸢都城这边的生意,就交由你三哥回来接手。”
竺薇一惊,“去抚安?”
竺自成回头,冷冷地看住他,“你又有何意见?”
俗话说长兄为父,在竺家更是如此。竺家长辈去得早,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竺自成打点,一路走来,他对弟妹爱护有加,尤其是这七弟竺薇。
幼时竺薇顽劣任性,在外闯了祸向来是这个大哥亲自为他摆平。竺自成对他关护,最重要的便是相中了竺薇那聪明的脑袋瓜与过目不忘的本事。竺薇几乎算是跟着他长大,竺自成对他的培养也是不遗余力,竺薇即便再无法无天,也向来最敬重这个当家的长兄。
然而……此去抚安,却不知多久才能回到鸢都……
“竺兰呢?”竺薇敛起眉道,“竺兰和几个哥哥向来搭不上话儿,三哥又为人一向粗率,会顾得上竺兰?”
竺自成停了停,哼道:“这个不用你挂心。”
“我不挂心,谁又来挂心,”竺薇凝了眉头,闷声道,“我若是走了,这府里有谁还顾着她?”
竺自成怫然不悦,“竺薇!我看你真正的心思,不是放在竺兰身上的吧?”
竺薇心下一凛。
便在此时,忽闻户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名丫鬟直直冲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爷,小姐她出事了!”
竺薇在前,竺自成紧随其后,跨进厢房,越过屏风。
“竺兰?”竺自成率先喊了声。
小双“扑通”一下跪到榻边,哭不出声,眼泪只是纷纷地落。
竺兰就伏在软榻之上,侧了小小脸庞,压着被面上绣的一朵艳极而妖的莲,一头乌发如水般披泻,一直垂到了地上。
她雪白的小手也软软垂在榻沿。
榻上散着一些草木的碎叶片,盈绿色泽,揉得碎碎的,枕上也散了几片。
竺薇胸口如遭重击,捡起那叶片盯住,“这是……半夏?”
竺兰似是扯嘴笑了一下。她的面容已僵硬,那笑凝在唇边分外诡异。随后不论竺自成问什么,她喉咙里只发出怪异的响声,语不成句。
服食半夏过量者,可致永久失音。
“你——你是疯了?”竺薇战栗,紧紧攥住竺兰的手,那雪白纤细的腕子,好似轻轻一折便碎了,“你什么时候服的?什么时候服的?!”
竺自成尚有几分冷静,捉住丫头小双的肩,沉声问道:“竺兰何时服了这药草?”
“小姐她……夜里咱们都去休息了,她偷偷服了药……两天了,她躺在床上不动,咱们都以为她转了性子……”小双哭得厉害,一字一句,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来,“两天了……都不晓得她偷偷服下了多少……”
竺自成一记耳光直甩过去,“你们都做什么吃的?”
小双受了那一巴掌,毫无怨怼,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竺薇一眨不眨望着竺兰。
她的余光正瞥着床头那盘棋局,定定的。
那盘棋,正是几个月之前,她与半夏曾下过的那一盘棋……棋盘为残局,那是一沉无结局的对弈,那是一个等不回来的人儿。
竺兰只定定瞧着那盘棋,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说不出来——自己怎么服了那许多的半夏,说不出来,当初为何又固执地植下这许多的半夏,说不出来,求之不得万念俱灰,为何只一心想着求死。
竺薇放手,霍然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竺薇!”竺自成喊了声。
“我去把她找回来。”竺薇头也不回,低低道,“竺兰你放心,七哥定会把她找回来!”
他转身而去,诸青一路紧随他身侧,率先跑去马厩牵马。竺薇不待出府,跨身上马,朝着府外疾驰而去。
把她找回来,无论如何,此次定要找她回来,再也不能放她走!
竺薇极力镇定,思前想后。半夏除了福安堂,是无处可去的。竺薇打马疾驰,直奔长平街。
抄过一条近路小巷,就见长平街的泽山字画店大门,正有一道人影走出来。
她低了头,青灰色的人影紧贴了墙壁,身影荏弱,行步缓慢。听到了马蹄声便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了身。
竺薇在她身前勒马,高高在上俯视她,目光冷如霜。
半夏眼力尚未完全恢复,然而那如锋如芒的视线却依稀感受。
她匆匆别开视线。
竺薇来不及问她上午为何趁他睡着之时悄悄溜走,也不及问她,为什么此时会从泽山字画店里走出来?
他静了半晌,突然迅速俯下身,凭着一臂之力,生生将她瘦弱的身子提上了马——
“竺薇!”半夏受惊。
竺薇一手扯着马缰,一手绕过去,几乎是一下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住口!”
说罢堪堪掉转了方向,打马朝着竺府方向疾驰。
他声音冷得好似冰,手劲奇重。半夏吃不消那力道,呛咳起来。竺薇毫不放松,由她咳着,死死扼着她的脖子。
半夏莫名地抖了一下,她不明白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和这个人相识也有段时日了,从未见他真正动过火气,他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从来不曾有过这种灰败的神色。
半夏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竺薇,”她忍受着马儿的颠簸与喉间的力道,艰难地一字一句挤出,“莫不是……莫不是竺兰她——”
竺薇手劲再次加重,“闭嘴!”